李磊：《恐高症》的分析与诊断—解读白马非马的诗歌

《恐高症》的分析与诊断

 

—解读白马非马的诗歌

 

李磊

 

序

 

爱情就是能够解释人生是否美好的动物实验，基于情感，我们度过了自己漫长的一生。人类不同与动物的只是他们的灵魂与精神，除此之外的高低贵贱，又与动物有何区别？人类在吃饭、睡觉、交配、生育、游戏中虚掷此生。如果没有思想，我的存在有何意义？如果没有意志，我的生存有何作用？我们对突发事件不知所措，我们对新生事物措手不及，由此产生的一切问题，往往就是我们肉体消亡的逐步过程，走向死亡就是走进永生。

 

白马非马的长诗《恐高症》自然起始于爱情，于无声处却又嘎然而止，寂寞独语：

 

当所有的爱慢慢结束，呼吸恢复到原来的平静

说：你好。你好，还来的永远那么均衡

然后微笑，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想着如何

体面地告别。意外给生活安排的场景太多

她用手抚一下头，秀发是不是被风吹乱？

 

剪不断的痛心疾首，理还乱的心灵感应。“说，你好”并非“一低头的温柔与娇羞”，而是擦肩而过的心慌意乱。戏剧性的情感冲突，打破了日常的宁静，离谱的错音突然划过天际，一片空白：

 

没有奇迹发生，除了需要应答的尴尬

以前经常讨论的哲学突然远了，想着想着

差点笑出声来。谁先说出再见这个词？

当彼此早已厌倦，谁先打破沉闷

让自己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第六感失常的情绪体现，下意识紧张的情感体验。宁愿抛弃虚无的“哲学”问题，也不愿放弃人生美好的瞬间。虽然，距离是产生美感的必备条件，但是，空间的阻隔却使我们头晕目眩：

 

毕竟还有那么多岁月的刀片，把回忆

切割得支离破碎。我曾经爱过？他想：

我曾经疯子一样飞翔过？太累了

而她此刻正把手伸进皮包，触摸到镜子

又猛地缩了回来：对不起，我真的该走了

 

其实，爱情就是梦境，悲欢离合的戏。疯过，狂过，去掉动物的属性便是柏拉图。因此。优秀的语言产生了：毕竟还有那么多岁月的刀片，把回忆/切割得支离破碎。一场游戏该结束了。残忍的玩笑开得不小，足以使你欲哭无泪，感情的“皮包”包藏祸心，而潘多拉的“镜子”却打不开。那么，来世再见。

 

一

 

时间，残忍的动词，空间，无情的名词。而人类的追问，却没有答案。仅仅是活着吗？从少年到白头？从南方到北方？“东临竭石”还是“魏武挥鞭”？历史绝尘而去，现实随波逐流。而生命，不是走进地狱，就是进入天堂，谁能够承受灵魂之苦？飘忽不定：

 

早晨还绚丽的蝴蝶，跌进中午的淤泥。”

谁在葬花，谁在收集叹息，谁在远行

谁又重返故居。来来往往，那些熙攘的幻像

真的可以作为地球上繁华的依据？

 

这就是白马非马的凌空高蹈带给我们的忧伤，不仅仅是爱情，化蝶的凄凉，王子的烦恼。而且是但丁的神曲，中国的鬼魂；而且是常娥的奔月，女娲的补天，谁主沉浮：

 

 

“我奔跑起来，为了

死。”禅意凝结在尘土和水里，凝结在

法无定法的寻常日子。蜘蛛圈起了辽阔的疆土

它不在意局限，也没有感知痛苦的触须

“我不属于热闹，在颓坏和荒凉里，

我照见了我热爱的鬼魂。”

“这个丑陋的家伙，在说什么呢？

难道它没有照见天鹅和

一千只完美的苍蝇正从不同的高度飞来？”

“哦，你这个可怜的飞蛾，

白天的迷失者，夸父的子嗣。

还有蝙蝠，我的远房表叔，

至今仍住在洞穴的野蛮者。”

 

当一个人活在自己的精神空间居高不下的时候，肉体的虚空随风而至，生命举棋不定，灵魂飘泊不停。转世的眼睛顾影自怜，复活的嘴唇孤苦伶仃，活佛的日子就是耶稣的天堂：

 

我曾在无数个独自深夜，数落着历史的名字

立功、立德、立言，在时间的投影里

声名变得模糊，行迹可疑

我所遥望的距离，变形了多少真实的影像？

那些立传者、传讹者，掺杂了多少自己的猜测？

那些篡改者、诋毁者，参与了对历史的创造

我把握着现在，和残留的事物的气味

 

……

那些六爻、八字、手纹和一本腐烂了的书

坐在尘土里，呼吸着它血肉幻化的记忆

是的，土壤不是石头风化的，而是人的粉末

和植物的尸体。

 

好一个白马非马的诗意栖居，足以使看客们哄然倒地，晕头转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活着，就是要走向死亡，走向极乐的世界，走向大同的梦茔，这是谁也无法更改的事实：

 

可是，大地呀，我所亲吻的

你这个巨大的墓园

群山难道不是岁月的坟茔？

还有被推平的平原

难道地下没有埋葬着尸骨？

那些野草和树木

难道不是你为死者的亡魂盖好的被子？

入土为安。在入土之前

远游的浪子，灵魂赤裸在向晚的凉风里

 

在时间的钩沉和岁月的褶皱之间，生命仅仅是活着的现实，灵魂仅仅是死去的历史，孤魂野鬼也只是骗人的传说，因此，白马非马的诗歌，不过是再现了孤独的精神恐龙，以及思想的侏猡。

 

 

二

 

八千里路云和月，黄河之水天上来。白马非马，亦真亦幻；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了他的诗，疑是地上霜。然后，在流转的两地之间，有一个动人的故事，那是一位异域的姑娘，稍纵即逝的时间，一闪而过的地点。火车是现代的产物，人类是原始的产品。车厢链接车厢，男人邂逅女人。但是，干柴遇到干柴，没有燃点，一晃而过。都怪“大理”的天气不好，高处不胜寒：

 

具体到生活里，我们跌落到凡尘

早晨起来刷牙、排便、戴上面具

出门上班。枯燥的生活是相似的，而

幸福的生活各有各的不同。

……

三十六种相状，七十二种显形

到终了还原的是菩萨和孙悟空

……

家住进家乡，家乡住进心里。

那些漂泊的歌呀，为什么这么忧郁？

那些无家可归的魂魄，弥漫大地的疼

……

人生最美好的莫过于爱情，但是，真正的爱情，几乎没有，沙里淘金？回忆只是“绿色发带”，紧紧系在了我们梦想的沙漠……。

 

 

三

 

人物，不就是我们自己吗？肉体凡胎，离不开生殖的过程，弥漫在生死之间，洞穴的温暖抵御社会的寒凉，母亲就是使我们泪流满面的人。最纯洁的江山！莫过于天伦之乐；最难忘的悲伤！莫过于生离死别。秋天的玫瑰是最后的美丽，春天的童年是最真的幸福。老奶奶，你好吗？这是白马非马锡箔葬花的怀念，这是白马非马兵俑挂彩的俚语：

 

……

临窗凝神的瞬间，青春怎么可以这么短促？

她的手有些抖动，每个春天

都是别人的。每一天都是别人的

生活界于真实和恍惚之间

……

那个窗子里凝神的奶奶

眼神是空洞的，她穿过了我们

要找寻什么？我每天经过她的窗口

都会下意识地打量，我现在12岁

要经过多少路程，才可以走进她的家里？

 

……但我看见的

怎么可能曾经是一个我指望的未来？

她年轻的容颜可以象胭脂一样

重新找到昔日绽放的花朵吗？

 

……

唉，我想起了少时那些无谓的困惑

足以让时间停滞。现在我没有什么问题了

昔日的鼎食锦衣，是另一个人的经历

……

 

我不知道白马非马看过多少部电影，我不知道白马非马经历过多少事情。但是，我却知道白马非马是一个多愁善感的诗人，我却知道白马非马是一个马不停蹄的好人。他就是这部诗歌电影的人物，他就是这部艺术文本的作者。

 

四

 

美好的诗歌来自于美好的心灵，善良的诗人来自于善良的人性。社会一切事物皆学问，生活一切问题皆哲学。恐高来自于崇高，病变来自于病因。物极必反，当崇高偏离轨道时候，崇低起着纠正的作用，反之亦然。这就是客观规律。所以，恐高症的治愈方法很简单，那就是：立即从象牙塔上跳下来：

 

肉体离火焰最近，居住在火焰的中心

由水构成，和土地成为邻居

我利用健康的时间，甘为命运手里的陀螺

被岁月的鞭子抽打。麻木是智慧的组织

我守着局限的篱笆，躲避着一个人的脆弱

 

自然的元素由粒子构成，自由的分子由民主完成。人类的生命千姿百态，人类的大脑奇思异想，惟其如此，就是艺术的创造力量，丑恶与美丽的化身，现实与历史的神话：

 

得道的灵魂，失笑于它所寄寓的危室

精致得犹如葡萄的美女，四面透风

我抚摩着她细嫩的肌肤，转眼来到

寸草不生的水面。我把真理写上水面

然后用漂流瓶捎给你白骨的贺卡

 

有道是：万变不离其宗；无为是：万物捉摸不定。欺骗人类的恰恰是人类本身，破坏生命的恰恰是人类自己。动物本能就是人类本能，精神信仰就是思想信念。惊涛骇浪又何妨？

 

我感受了疼。钻心的疼，但心在哪里？

我感觉了厌倦，不是面对奸诈、宦途

也不是面对暴戾、伪善。是的，我对这些

并不绝望。我面对的只是一次感冒

一次通过感冒的疫情。病毒站在那里，异常坚定

 

目睹死亡就是接近死亡，动物充满了对死亡的忧伤，人类布满了对死亡的恐惧：活着/死去。仅仅是个问题，而答案：就在我们自己手里；拿起/放下，仅仅是个过程，而结局：就是我们生命结束。因此，白马非马的诗歌，就是诗人的思考：

 

街道上充满了医院的苏打味道

还有煎鱼和羊排的混合，酒精的气味不会穿过

十米外的走廊，它没有持久的能力

而茉莉花，传说中的茉莉花，这个小家碧玉的

妹妹，用她气弱的抵抗，让暴力感受到强奸的快感

 

水是有情的信物，人是无情的象征。所以，河流单纯，人间复杂。水是尤物，人是草芥。而白马非马的歌声，恰是对水与人不断的追问：

 

每天都在复活，日子，细胞，河水，植物

让这个尘世富有得痛不欲生。大地的琴盘闲着

藓苔布满弦丝，风翻动着季节的书页

涓涓的流水啊，你彻夜不息，好象被人类追逐的麋鹿

越走越远，夜里的星星是你清澈的勋章

 

世间任何事物的流转，从来没有固定的模式，只是人为地传说历史，只是冷眼地观察现实。所以，白马非马的善良，使他求助于神氏；所以，白马非马的热情，使他焚毁于神谕：

 

我和这个病态的世相一样，患了绝症

我们互相传染，直到爆发大面积的瘟疫

在恐惧的时候，我想起灵芝、帝休、黄精、洞冥草

渴望从远古的传说得到拯救。我游离于万仞之上

守侯着伊甸园里最后的苹果树

 

俗话说：秋天的收成，使我们的谷仓丰满；秋天的落叶，使我们的心情结冰。但是，白马非马却说，秋天是透明的“玻璃”，宁为玉碎，勿为瓦全：

 

秋日曾经让我身陷其中。每一个详尽的细节

都通过分秒阅读。我穿行的速度缓慢，展开

也不过一天。一片叶子打开了所有的途径

现在它正在从高度上凋落。谁知道它凋落的

疲惫？谁知道至轻的咒语可以击碎水面的玻璃？

 

我们不会因为季节的轮回丧失青春的信条，我们不会因为时间的静止停止生命的心跳。白马非马记录的秋日景观，使我再一次地卧倒，再一次倾听到了金属的声音：

 

我透过枯黄的草看见绿色的风刮过田野

一些根的歌吟制造了蚯蚓。我透过铁丝的树梢

看见娇嫩的花朵，它的叹息曾经让蝴蝶死去

我透过平庸的脸看见果实，比阳光更神奇的泥土

制造了秋日的甜。我无所事事地等待

 

美丽的歌者常常病于哮喘，因为歌声与心灵相通，因为歌唱与生命相连，因为歌喉与泥土相伴，所以，尘烟矽肺，所以，香消玉损，所以，尘世如梦。而白马非马的诗歌却几近喑哑失声：

 

烧荒的大火，在远处腾起浓烟。这些侵略者的欲望

折磨着一个气管炎患者。疾病是可怕的

在收获之后的空田上，我遥望着水上漂走的村庄

它正向我不希望的城市驶去。沿途要经过

砍伐的树林、尘土和无家可归的鸟巢。

 

这是沉重的歌声，宁死不屈；这是死亡的呼唤，宁折不弯。我们做的确实比说的还难，殉道者的勇气比黄金还要值钱，没有家哪有国？没有国哪有民？无为而无不为：

 

我坐在最后的坟头上等待，就象死者等待清明

这个世界上海拔最低的山峰，常年积雪

我一身黑衣，象传说中的侠客。手无寸铁

遍地落叶是唯一的武器。我提前到达目的地

站在生死的边疆，失去了我要守卫的国土

 

我们不是上帝的子民，我们不是亡国的奴隶。我们仅仅是人类的同伴，我们绝不会向命运投降，我们绝不成为人生俘虏。白马非马停在这里，踌躇满志：

 

那些掠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