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个人

夜里醒来，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女子，我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出国前认识的，很短暂地相处。怎么会却会想起她呢，好奇怪。

我从小住在郊外封闭的大学校园里，外围就是荒野了，很小的时候，周边外围有个军队的地盘，说住的是南宁警备区的摩托连，

所以我们说到那个地方，总是讲“摩托连”。 早年搞啥拥军爱民的活动，跟摩托连的联系当然就很多。学校的军训，都是请摩托连的人来的。我知道高班的女生，是很喜欢那些解放军的，也很向往将来能当女兵，不少就常去摩托连找当兵的玩，很朦胧的。我对当兵从无兴趣，更谈不上向往，搞军训那种玩法，受不了，军人带俺们去拉练，专门在坟地附近让俺们趴下来练防空，心里很讨厌的。但我偶尔也去摩托连，一般是夜里去看电影。那年头，电影是最大的愚乐鸟。学院里不可能天天有电影放，所以摩托连有电影，俺们小孩子也去的。去摩托连要走夜路，无灯的郊野，树林，路边还有野坟，夏天还有鬼火，蛮刺激的。

摩托连放电影是在操场上，他们院里也有野坟的。都是平房。去看的人还蛮多的。到了80年代，这个摩托连就搬走了，那地方就改成了广西武警总队医院，一直到如今。当年打自卫反击时，很多前线下来的伤员都是在那儿救治的，俺们还去看过。

我大学毕业，那时已搬到城里了。那时还是爱学习的好青年哦，夜里就到广西科技馆去补习英文，上夜校的。班上有个女生小雅，那时已二十七八了吧，二十七八在我们眼里，已是大龄女青年了——那时不叫“剩女”，喝喝。她谈吐确实比我们成熟。她说她是武警总队医院的，还是个护士长，我一听，有点亲切感，因为是邻居嘛。就跟她说说话之类。

小雅是湖南人，湘潭还是哪儿的。她未婚，来上课都是便装，穿着蛮时髦的，说多是自己做的。说谈过一个男友，是广西大学物理系的，毕业去了美国，她大概也想去吧，所以在学英文。我和她有些走动起来。我那时也不时回老妈的学院去，就会拐去找找小雅。她给我看过她家人的合影，父母，弟妹。她还会做衣裳，说可帮俺做A字裙啥的。武警医院好像不忙——反正小雅蛮闲的。也不怎么穿制服。住在平房里。一人一间，可能是护士长的缘故？

有天，我买好了布，是碎花的绢纺，想好了让小雅帮做条连衣裙吧。那时没手机，没EMail，说去就去了。

是周日里，大概我是休假，骑了车去的，下午三点后到的。敲门，无应。以为她不在，也正常嘛，正要离开，她的邻居撞到，说她在的，你再敲敲。 俺傻不啦叽的，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转回去，上了台阶，又去敲门。来一趟不易嘛，俺敲了几下，门就开了！——小雅肯定听到邻居跟我说的话了！ 她很大方地将我迎进去，我一看，里面还有个男人！ 年近四十的样子吧，头发挺长的。我居然还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很大方，很坦然地让坐，俺就坐下来，聊起天来，小雅还一边去找来梳子，边梳头边说话。

那个男人说是广州珠江电影制片厂的导演，正在广西电影制片厂改剧本，要拍啥新片——广西电影制片厂也离我老妈教书的学院不远。那年代，老谋子，陈凯歌都在广影工作，拍出了《黄土地》；作家林白当时也在那儿当编辑，挺火的，珠影导演来工作，也正常。只是不知跟小雅又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就会这么老远地过来午休？

我聊了蛮久，留下布料，离开了，整个过程非常自然，我真是一点都没想有啥问题。后来听说小雅转业回湖南了。这么多年过去，不知她过得如何。是不是也到美国了呢？她那时就年级纪不小，如今都该五十四五了吧？希望她过得好。

那个珠影导演还是蛮有点风度的，也不知如今怎样了。我会很久很久，突然想起一下她的。想起自己那个多么蠢的行为。真的很抱歉啊，小雅。

如今回去，我儿时生活的地方变得乱七八糟，哪还有“郊外”的影子？！ 全是楼群。但武警总队医院还在，军队的地盘嘛，别人动不了的。没有空去里面转转。没有了魔托连，没有了野坟鬼火小树林，

也没了中午带导演来午休的护士长小雅，看不看就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