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过程

——谨以此诗献给我敬爱的张枣老师

斯人去也，离人不觉，世人还将继续。怀念是个永恒的主题。
一、让我更投入

我必须努力
将鱼鳞，内脏，鼓动的腮全部剔除
留下流血不止的掏空了的身体
在那里寻找完美表达的契机

纯洁其实比复杂更接近现实
因此，疼痛
在每一次黑暗降临时
愈发分明        

二、离开不是永远的分离
        
忘了告诉日子
或是刻意让过去退潮
到一个完全寂静的地方和季节里
我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击打情感
它是那么地不合情义沉沦

也许所有的挽留不及上帝的召唤
你是何年何月离开
下一个祭祀还未如期来到时
你就迫不及待出现在诗书里
轻盈如蝴蝶优雅飞过
每一次影动，模糊了双眼

我也忘了告诉你
我何年何月终止诗歌
每一次接触，提起、擦过
阴影仍在秋风的背后摇曳
我无法迫使诗离开你
蝴蝶般的身体，扑上玫瑰的花香
在我粗糙的笔下不能化蛹成蝶

我必须离开它
多久，时间会在它的感召下
安排我起程、回归的锁碎费用
抵达的那一天，请你指认
远古的陶瓷只在夯土中旅行
我不死的灵魂始终是它故乡


三、回来的过程

日子，什么时候用枯燥的细滕
缠住黑暗的红松木
制作棺椁，送我攀上崖壁
我在阴暗的洞穴，描绘无望的面孔
内嵌空洞的双眼
失去灵动的灵魂，僵硬了鹰翅膀

白和黑以轮回的姿势惊醒
光和影交叉飞行，如蝙蝠的自在
天台上好戏连连
歌声、笛声、人声随水气升起来
如洪峰轰涌进来
我佯装进入长眠
用更深的枯燥包裹伤口
离地千尺，也不能到达极地

其实，美和俗从未远离
忠实的伙伴，我也从没有真正拒绝过
它的邀请，从降生那刻
一直上供在青春岁月的托盘里
请原谅，我以这样的方式逃避
你的离去，是一次生命考验
博动和停止，灵魂的两个终极
在月亮再次光临洞穴
我选择走出黑暗

四、失去你是我终生的遗憾

音乐漫起，暗影幢幢
我没能拴住那条温柔的船
将我带离荒地和枯滩
我困在起跑线里等待救援

水那边，浓雾裹住一个模糊的身影
在黎明时分突破包围，走入视线
你在词与字之间卸下戏装
恢复从元诗出发的多张面孔

疲惫的眼睑，几条纤细的纹路
大步流星，向艺术的最高峰走去
你清醒时边走边唱的路程
你酒醉时抑扬顿挫的水中倒影

逐一地光临嘴边，并使双唇沾满蜂蜜
洁白的牙齿都为你洞开殿门迎你入室
亲密的闲聊中，更深的感到
你存在的真实，你离去的虚假

幕布落下，掌声四起
你在中国与德国之间用母语诗
骄傲的巡回演出
最终鼓声停止在灯笼镇里

我说服不了合拢的双手散开
伤感的歌曲在指缝与骨头间流淌
我暗感起跑线里失去你的哨声
独木桥上，我将学会一个人走


五、继续歌唱

尝试着将空中楼阁
从轮廓分明的骷髅里剥离
放逐到无边的沙漠里
它从那里来，就回到那里去

谁都从灯笼镇里铺设的现场退去
回到巢里，喂食幼崽
悲伤会在唾沫星中磨尽光采
露出它粗糙，无聊的真实面目

因你聚起的河流
涛声终归在弦的未端消逝
我们必须学会无你的掌声
也要启唱，击拍，翩舞


六、自然的状态

我一再地缩小
指甲到指甲肉间的距离
好比缩小多余的胆量
缩到比铜钱孔还要小
只容得下空气与时间来往

我便有了勇气举起手
如晴天伞般地张开
挡住世俗的流光灼伤清静的发根
我获得隐秘的掌声
解剖刀缓缓划开胸膛

我就在疗伤的间隙里
比自然更接近自然

七、约定

不要这样匆匆
慢渡的船里藏着水的挽留
我的嘱托里你试着伸出手
探一探
是否有着夏天的温度
特别是当冬天的雪偷袭你的时候
是否有着梅花的簇拥
特别是当秋风骤起时

不必超额的推托，可笑的谎言
一切都被命运玩弄尽
波浪跃起再高也要被退回水面
你的肺要在春天燃烧
要带你转身逃向起点
所有人都束手门外，列成纵队
你骑马飞去是候鸟的远涉
是躯壳最后的游戏
你的精神垫伏在诗书里
我触摸到了你呼吸的频率

我们就这样约好
每当书页被风唤醒
你披着诗的斗蓬端坐灯下
我弹一曲琵琶，热一壶浓茶
亲自下厨炒一盘湖南变态辣
把酒言诗到天明
我就在你敦敦教诲里
接过诗的斗蓬
暗中掐痛指尖，咬破舌头
明天的挑战我去完成

八、我是你的学生

来，过来，我轻轻唤你
我发现殿堂里供奉着诗仙
他的面容怎么这样模糊
怎么这样神秘要象蒙娜丽莎的微笑
他曾经翻过哪些山，淌过哪些河

你笑着说，并把烟雾铺散开
你的回答就又披上面纱
我愚笨，多问一次就多蒙一层面纱
最后学会放松，并自言自语
我就来到你所说的唐朝

我们的遭遇各自不同
我必须跪在浦团上顶礼膜拜
而你早已手持利刃待立殿上
受你手指的准确指引
我移步向前

我是你的学生
不对，所有人向别人介绍时
我是你的朋友
两个身份都承认        
因为我们在时间的距离上不远

买一张车票
搭乘从北京到湖南的特快
就可以靠近你
我就是依靠这样的行动
一步步走回现实

九、相随

举起杯来，滴水不漏
鸦雀无声，相视一笑
起身、离座、窗外月光如洗
掷杯，满上，轻轻吆喝
仰起脖，又一个漂亮的彻底

酒窖外一声悲叹
四十八年韶华惊落
鸡呜，鸟叫，又一个不眠夜

打开，火光闪现
燃到手痛，摁熄。诗歌赶着
一群异地的失落，活跃纸上
涂改，删除，纸里月光似水
入心，加热，慢慢吮吸
点燃烟，又一次迷人的沉沦

轻烟笼罩的眼里一洼积水
今天重叠昨天，又覆盖明天
日子，一层比一层矮

肺，也一天比一天狂
夹着笔向句号飞驰        
第130首诗最后落在病塌前
信息传递着这最后的定局
在世间纤陌小路上疾走
130首诗歌就从菊花花瓣出发
灵魂到灵魂之间的距离
没有思念长

后注：
[size=10.5pt]掐指一算，近半年了，我很惊惧，诗可以离开我。再次握笔写下诗歌，我又惊喜，诗一旦伏在灵魂深处，一唤，就可以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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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  我是个很无用的人，在悲伤中不能写出怀念的文字。在张枣老师刚逝去的那些日子里，我努力说服自己，并强逼自己写出关于他的回忆录，多次的尝试都失败。我只得放下离开。其实，我与他也不过只是半年比较亲近的师生缘，应该不算极度悲伤，但我竟然也无法描述我的这种悲伤，淡也好，浓也好，最终的结果是我不发一文。而更让人头疼与无望的是，自从他的离去，我竟然没能完整地写出一首诗来。几次起笔、匆匆几句就无奈放弃，我甚至都有愧对他的感觉，写诗竟然不能用诗来表达衷情。直到今天，当颜炼军来电告诉我他手里老师的第一批书已出售完，而要在第二批书里执意送我时，诗的灵感终于来到。
[size=10.5pt]写完这几首，我有想哭的意向，也有久别重违的欢喜，更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诗并没有离我而去，它永远是我忠实的朋友，永远是搭起我与张老师相识的桥。
[size=10.5pt]在他离去半年后，我仅以这些诗敬献给张枣老师，真挚地祝他在天堂快乐。
[size=10.5pt]                                                        写于：2010.7.28

[ 本帖最后由 昆仑玉儿 于 2010-9-28 18:4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