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沟底村的早晨

    一大清早，东边的云就红通通的，渐渐裂开，暖洋洋的阳光不时照耀在月碑村上。东头起的早的李太婆出恭，抬头一看，突然发现天空已经是一片蓝了，不由地感叹说“啊， 雨终于停了！”她想着又可以晒太阳了，便走进了门，准备搬椅子。月碑村前的场地确实干了，只有薄薄的一层水渍，那是前排几户人家倒的生活用水的残痕，流向水沟。水沟从山里贯穿村庄，谦恭地爬过场地，流入田地。清水潺潺的，再也没有污泥了。

   这块场地很大，少有的大，难得保存下来，只是因为一个厕所。厕所就在场地边沿降低的地方，但是它和场地不属一人所有，李叔叔要建房，场地不够大，要换张伯伯的厕所的地盘，伯伯不答应，房子没建成，场地就一直留着。如今除了一角放了一堆剥了皮的松树，（去年修路从堤坝上砍掉的。）空空如也。两边的新房子都建起来了，三层，四层，水泥刷的光光的，叔叔看着，也没有办法。

   这块场地也是道路，人来人往，很繁忙。整个村庄开山而建，交通全在村前。如今新房一排排往前面的场地田里扩张，但村民都约定，留出五米来，方便过路。李叔叔没有建起房子，坐拥门前的宽阔的场地，倒有了晒太阳，聊天的好去处。

   场地边沿一角，离厕所较近的地方，土地又干又硬，视野开阔，六点多一点就有阳光照临了。村民都喜欢在这儿聚会。先前是老人，一大早就起来，现在年底，打工的人都回来了，老人便退下了。但人们起的晚，八点钟以来，才渐渐清醒了，一个个地，就都逛到这儿来，晒太阳聊天。厕所就在附近，如厕的人来来回回，有的上完就走了，有的也留下来聊一聊，或者，厕所正有人用，其他的人便在等待之余，也加入了聊天。人群来来去去，总有八九个男人在这儿。其实谈的只有三四个，其他人只是听，双手插在裤袋里，套着毛线拖鞋的脚晃来晃去，低着头，听到入耳的就抬起来说两句。他们几乎是吵架，动手动脚，指天骂地，是不是大吼几声，其实谁都听得到。先前是在聊一双鞋，是真皮还是假皮，价格多少，互相争来争去。后来才扯到修路上来，而且一发而不可收，情绪越来越激动了。这个说，凭什么交了钱，路还修不好。那个说，年年回来都要自己修路，什么时候发了财到城里买房子去。大家都哄地笑了。一个中年男刚过来，说，别抱怨了，农民就是卖苦力的命。有一个穿着时尚牛仔的小伙子，只是听着，没有说一句话。他脚下绊着一个小男孩。

     路上更是繁忙。万仔夫妻很早就扛着一桶尿上菜园，这时万仔一个人扛着桶回来了，聚着的人中有一个打招呼说“这么早就到园子里去了！”于是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了一下，万仔叔却只是“嗯”了一句，声音很闷，走过去了。大家就聊起万仔来，说他总是跟在老婆后面，天天往菜园子跑。一个黄发男拉着一个小女孩，候着她蹲在场地边沿拉屎，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少女，笑着过来了，蹲在那儿和她嬉笑。开始她没有发现她在拉屎，后来发现了，笑的更大声了，说，“啊，女孩子在这里拉屎，羞不羞啊！”大伙还是继续聊，并没有注意到臭味。厕所就在旁边，恐怕早已是久闻不知其臭了。

    一个老头子穿着皮袄，眼睛只望着前面，手里攥着卫生纸，径直走过去，找村东头的厕所去了。他一脸的严峻，可能实在是憋得慌吧。后来又有一个老太婆，身子摇来摇去的，一步一步走着，很缓慢，也径直走过去了，像是不敢接近这伙人一样。

    一个年轻拐子男走过去，下坡上厕所，刚到门口就被赶出来了，原来里面有人，他哈哈大笑，嗓门特别大，艰难地走上坡，加入了聊天。后来一个女的过来，他聊的正欢，突然轻声说了一句“有人”，像密探一样，那女的也轻声“哎哟”了一声，又转身往老头的地方去了，跑的很快，身子一耸一耸的。拐子正讲的起劲，突然看见人出来了，他立刻转身下去了，嘴里说着，憋死我了，你吃什么东西了，要这么久。那女的瞪了他一样，说，吃你。聊的人哈哈大笑，继续谈起来。

    其中一个男人，弓着腰，像是鸡公一样，戴着一顶毛线帽，看起来特别像王式廓的素描，凄凄惨惨的，似乎没有睡醒。年轻人耐不住了，找机会插几句，声音很谦虚，谦虚的有点口吃了。他懂得少，一惊一乍之中，总是说，“怎么……”、“不是那个什么……什么……”小女孩拉完屎，自己回去了，那年轻男人说，找妈妈去洗手。他依然在那儿站着，听着，很多事情闻所未闻。

    冬天里，大家吃饭很晚，九点钟左右女人开始喊吃饭了。先是西边楼下一个女人远远的站在门口喊“吃饭了！”手里端着碗，一个男人回过头来，一脸的愤怒，一动不动。两个人互相盯着，最后男人就老老实实回去了，低着头，嘀咕着什么。别的人继续聊天。一会儿他又来了，端着一碗饭，蹲在一个地方，边吃边听，惹来了一只鸡，两只鸡。他把肉骨头咬得干干净净，潇洒地扔掉，周围游荡的母鸡忽地全奔过来了，吓的他站起来。他咒骂着，用脚扫了一下，鸡们早已啄着骨头争抢着跑了。

    有的男人吃了一碗饭，恋恋不舍，只顾着聊，把碗背在手后，聊的更有劲了。后来加入的也都是吃了饭过来的，嗓门都很大。妻子忙着收拾菜碗，又走到门口，大声喊，“吃不吃了，饭菜都凉了”。男人才回去，又盛来一碗饭，急急地走过来，边吃边听着精彩的议论。有的家里，已经有年轻人放起了音响，咚咚咚的音乐声传来，唱的是“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有的人不想过来，远远的站在自家街上吃饭，看着那边，注意地听着。女人们已经在洗衣服了，洗完的水哗地泼到地面上，慢慢地流散开。

    太阳越升越高了，感到一点热了。远处有人喊着“去修路了！”，新来的人野穿着靴子，扛着锄头，直接走过去了。聊天的人才散开了去，有的人等伴，也不想聊了，只是站着，看堤坝上来了多少人。堤坝很长，他们是从路口一直修过来的，才修了一小半而已。后来人都走光了，骂骂咧咧，远处堤坝上也已经是闹闹哄哄了。这儿只有几只鸡游来荡去，妇女们把衣服也洗好了，挂在屋檐上滴着水，太阳也已经很高很灿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