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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与子》(组诗)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6-04-02 06:57:33 / 个人分类:泸州曽一的个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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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孟郊《游子呤》


                               曾 一



词根

我要写下这首朴素的诗
献给五十年前的一个小摊贩
我的母亲,岁月侮辱过她
但她不曾自己侮辱自己
她极其平凡的一生
只有“泥土” 一词与之般配
泥土在低处的谦卑中
拥有生殖和繁衍,承载和接纳
这些令人崇敬的高贵品质
此刻我在泸州长江边看见
忧伤的落日是母亲呕的血
是母亲从不自我表白的一颗心
夕阳已经交出无限的好
仍逗留在方山顶上,不忍离去
故乡,祖国,苍茫大地
母亲是所有伟大词语的词根


一把雨伞

在泸州城南三道桥
一家所谓苍蝇馆子里
母亲是掌柜、跑堂兼厨师
她斯文,瘦弱,矮小
却一人养大了三个儿女
我的哥哥,老实本份
他原是流落街头的小叫花子
我的姐姐,一个可怜的弃婴
被母亲从桥下抱回家时
嘴唇发黑,奄奄一息
这就是母亲,她心怀慈悲
在凄风苦雨的年月
为我仨撑起一把雨伞
自己却站在边上淋雨
母亲晚年常用的药方
此时早已埋下了深深的伏笔


母亲的悲伤

这一次的妊娠反应
平静得使她几乎感觉不到
腹中一日日成熟的风暴
彻底绝望的女人
又一次在希望中微笑
她想請她的丈夫
原谅她,六次生育
一个孩子也没有养大
在她第七次分娩的这个平安夜
星光满天,天使歌唱
新生儿在干嚎中呼唤爸爸
可丈夫已经远走他乡,如泥牛入海
母亲的悲伤是大海退潮
大海涨潮已是母亲的悲伤
我仿佛曾经看见那个深夜
母亲的泪水打湿了我小小的脸庞


生于丑时

我生于丑时,乳名叫石牛
在这个经久耐磨的字眼中
有母亲的无限温柔,祈祷和祝福
母亲怕我顺从可怕的惯性
按照古俗,我被大箩筐罩过
又在名义上拜继给多子的三叔
关于命运,我有话要说
却总也说不清楚
丑时的天空可能很美
丑时属牛可能注定我命犯劳苦
也许是死神偶然一次疏怱
我从它打盹的眼皮下溜过
也许是六个夭折的哥哥姐姐
冥冥中成全了一个偶在的生灵
也许是母亲灵机一动的命名
是我的福星,在时时刻刻保佑我


我的幼儿园

报名那天,我穿上新衣裳
背上妈妈缝的一只小书包
可幼儿园园长板着青铜脸
将才三岁大的我拒之门外
我有一个亡命天涯的父亲
母亲说起他来把我搂得更紧
一片银色的沙滩,无遮无栏
是我不交学费的幼儿园
也是我生平的第一个禁区
(母亲怕我掉入水中)
我在沙器中抚摸大自然
大自然也轻轻的抚摸我
湿沙把我和小伙伴们
弄成一个个大花脸
又在我们幼小心灵的某个地方
藏下一样东西,洁净而柔软


孤独的时光

我不是一个太野的孩子
一本小人书会让我安静
一个上午或者一个黄昏
某人因他家小孩和我打架
对我露出一脸凶相
并且偷偷扇了我一巴掌
这使我一连几天不出门
扯住妈妈衣角,要我的爸爸
要一个力大无穷的爸爸
我常溜下河埧看江上航船
盼望有一条船送爸爸回乡
我有时上柴山独自玩耍
听麻雀叽喳,看蚂蚁搬家
搬走一个小男孩孤独的时光
直到传来妈妈悠长的喊声
又是吃饭的时间到了


掩体

我家住在万里长江边
一河水是天生的游泳池
街坊上突然少了两个人
一个是说错话的右派老师
还有一个少年,葬身滚滚江水
那时我能分清左右手
分不清左派和右派
老师家的小燕比我大半岁
从此她与我一样孤独
但躲在妈妈身后便有了掩体
满天风刀霜剑,我们毫发无损
禁区却越来越多了
不准去河边,不准上桥栏
不准玩火柴,不准爬到条凳上
妈妈想把我当一粒糖
含在嘴里,却又怕我化掉


我的失踪


有一夜我没有回家
我的失踪害苦了妈妈
她找遍亲戚,又沿河打听
要一江秋水给她放心的回答
我却在附近一个警官家中
玩得十分开心,有好吃的
有我从未见过的漂亮玩具
还有一个漂亮的阿姨
老爱抱我,在我小脸上亲
如果不是他们主动带我回家
我或许已认可有奶就是娘了
第二天他们牵着我
走到憔悴的妈妈面前
(他俩无子女想要抱养我)
妈妈一生不说脏话
这次忍不住破例骂了警官


漂亮妈妈

一个叔叔常来我家
妈妈收下他送我的礼物
没有挽留他
可他挽起衣袖
假装力气很大
主动帮妈妈磨豆浆
(妈妈经营一家豆花饭馆)
这个人在我的记忆中
好像有几瓶墨水的文化
他请我们吃饭
他的盛情使我消化不良
夜里拉肚子弄脏了床
我怀疑是我的故意捣蛋
使妈妈把幸福拒之千里
五十年后我看见年轻时的妈妈
在一张老照片中比众姐妹漂亮


罗校长

罗校长能写一手好字
她的手白晳纤细
与母亲的不同
罗校长有一个坏习惯
夜里偷偸饮酒
我曾看见七八个空酒瓶
像罚站的小学生
排在她卧室的墙角
她常在中午放学时
支使我到母亲所在餐馆
帮她买回一小包下酒菜
母亲总是照顾罗校长
为她挑选最香的卤肉
母亲说罗校长一个人过得苦
她从北京下放到这座边远小城
行李中最沉重的是一纸离婚证


母爱的形式

浮肿病在秋天流行
从农村蔓延到城市
后来我下乡当知青
才知道岩区有过“死绝户”
甚至还有饿死的干部
枯枝一样伸向天空的
是饥饿者的双手
但对于人间发生的灾难
上帝应该沒有一点责任
与人命相比
黄金黯然失色
母亲没有为自己留下一枚戒子
仅留下一个空空的首饰盒
它曾经盛满了娘家陪嫁来的光荣
母爱以“高级饼子”的形式
统统进入我、姐姐和哥哥无底的嘴里


我的失学

我看见全城中学的大门
对一个好学少年关闭
一纸鉴定扭曲了多少人的命运
无节制生育的中国
不断造出一些活人来
为死去的“阶级敌人” 赎罪
十个査阅档案的手指
无法触及一个伤心人的心
这个秋季,我看见一个好动的少年
足不出户,在字里行间寻到安慰
是他羞于见这座无情的城市
还是这座城市见他应感羞愧?
我看见母亲躲入厨房
不让我发现她哭红的眼睛
杰克. 伦敦伸过来援助之手
厚待我的是一册册书籍


假面人

一把铜质的钥匙
为我打开图书馆大门
一排排高大整齐的书架
夹道欢迎我,一个失学少年
一本本烫金的和不烫金的名著
全对我亲切地打招呼
我感觉古今中外的诗人
都是我亲密无间的师友
几次借阅之后,这个仪表堂堂的大学老师
对我显露出他内心的邪恶
尽管他有一个十分优雅的妻子
还有一个姓名,给我德高望重的错觉
人啊,假面掩饰着你的真面目
母亲总爱叮嘱我提防坏人
可坏人的脸上没有刻坏字
反而满脸写的是仁义道德


长大

一个老妇人站在北岸
眼中溢出滔滔江水
泪光使她看不清她的独苗苗
此刻正在劈波斩浪,向她靠近
那是一九六七年夏季
万里长江正发着大水
我游向南岸时左腿抽筋
但我的侧泳技术救了我
而驻守兰田埧的武斗队员
幸好未把我当活动靶子来练习
与死神擦身而过
心中斟满子与母重逢的喜悦
当母亲得知我偷渡长江的消息
她碎歩跑到七月的烈日下
手搭凉棚,望眼欲穿
终于盼来一个已经长大的儿子


保卫母亲

那时我年方十七
爱好冬泳,血气方刚
浑身充满战无不胜的力量
从小失去父亲的我
必须自己成为一座山
当一个放筏人借酒装疯
在餐馆里对母亲破口大骂
我热血沸腾,怒火中烧
便用拳头来帮他醒酒
他果然酒醒了
并且像兔子拔腿就跑
我追赶他到长江边
看着他跳入水中,游上木筏
我用行动向世界宣布
我,热爱劳动、和平与书籍
但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辱母亲

好马

妈妈的病越来越重
身体越来越轻
我背着她,像背着一个小女孩
在家和医院之间来回奔走
这使我想起我小时侯
长了一身热毒疮,妈妈背我
到泸州城里求医那个炎热的下午
同时想到古人造出的字
毎一个都不简单
比如“妈妈” 这一个词
既有诗意又很写实
妈妈属马,能忍辱负重
她不单把我驮大了
还把“驮” 的精神传给我
当我背起生病的妈妈
我感觉我也是一匹好马


成为泥土

大自然要用死亡来点缀盛春
残忍的四月,使我永怀悔恨
我恨我没有把母亲怯冷的手
紧紧握在儿子温热的手里
孟郊,你早已把为子之痛写尽
寸草心岂能报得三春晖的恩情?
而我远在新疆的姐姐
苦命的姐姐,已经与母亲约好了
她们母女俩要一同上路
回到泥土并成为泥土的一部分
(姐姐第二次生产因难产辞世
与妈妈病逝的时间几乎重叠)
剩下我形单影只在人间
寻寻觅觅大半生,我才明白
做一个善良的诗人是我的命
因为母爱在我心底藏得很深


隐痛

风雨后的一个黄昏
我远道来看我的母亲
三道桥下的流水
依旧在往长江流
可母亲安息的那座圆山包
长出了一片林立的高楼
向晚的风中,再已走不来
唤儿回家吃饭的慈母
弟弟依旧是弟弟
但已没有姐姐来牵弟弟的手
心上依旧有人
而心上人毕竟仅存心中
故乡依旧是故乡
却不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谁来喊一声老者的乳名
让我最后一次彻底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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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6-04-26 18:32:27
我有时上柴山独自玩耍
听麻雀叽喳,看蚂蚁搬家
搬走一个小男孩孤独的时光
直到传来妈妈悠长的喊声
又是吃饭的时间到了
我来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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