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广场驰思

住在长安街上，天安门广场去过多少次，自己也记不清了。反正开国大典是在这里，每天每的升旗仪式是在这里，国家大庆是在这里，国家的阅兵仪式是在这里，五四、四五、六四也都发生在这里。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广场，是国人心向往之的地方，哪怕在上面走一走，数一数脚下的方形广场砖，以天安门为背景照相留个影，回去也是个骄傲与自豪的资本，至少可以在儿孙面前拍拍老腔，夸夸海口。经常去，也就没有了新鲜感，但也不等于没有感觉，我对天安门的感受是森严，是的，就这两个字，它的宏大、它的庄严、它的静穆、它的特别、它的神圣、它的独异无不让我生出这两个字。然而，这次却有些不同，五十年大庆的喧嚣刚闭，广场恢复了它独有的热闹下的静谧，温柔的发红的太阳斜挂在西边的天空，我独自一个人，也不知因为什麽，信步从大会堂北边，广场西边，背对太阳走进广场，太阳打在我的身上，把我的影子鬼魂一样展开在地面的广场砖上，而且一点点拉长，我动他就动，我停他也停，广场就像是一个大屏幕。我不知道这个鬼魂是上帝制造的，还是我自己制造的，他应该听我的，还是应该听上帝的。他趴在地上盯着我，是在模仿我，还是我在指挥它，我怎麽也辨不清，我只是突然发现，我和我的灵魂面对面，我的灵魂和我的肉体可以对视，可以分开，可以现形，其他时间其他地方我没发现过，我惊异于我的发现，浑身冰凉。抬眼四顾，才发现，我的前边是历史博物馆、革命博物馆，后边是人民大会堂；前边是太阳升起的东方，后边是太阳落山的西方；前边是孕育生命大海的故乡，后边是八宝山火化场的方向；前边是东长安街，后边是西长安街；前边是生门，后边是死门；前边是过去，后边是现实；长安街川流不息的人流从中间一分为二，一边拼命向东逃，一边尽力向西奔，脸上的表情全都一个样，阴沉着。再看左右，左边是天安门，右边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左边是城楼上悬挂的毛泽东像，右边是毛主席纪念堂；左边是长安街上拥拥挤挤忙忙碌碌的活人，右边是冷眼向阳看世界的故者；同样的一边是过去，一边是现实；一边是静，一边是动；一边的人和灵魂合二为一，一边的人肉哄着魂玩魂哄着肉玩。忽又想起《包身工》里的一句话：.每根铁轨下都埋者一个冤死的灵魂，我突然觉得，脚下的广场砖，有无数的冤魂在向我哭泣，他们或者满脸是血，或者瞪着眼睛盯住纪念碑上的枪眼，或飞向胸口的子弹，或者张着聋了的耳朵，听着撕心裂肺的救护车声，别人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有我能见，像一个大屏幕快放或慢放着：

死者已去

生者难留

枪声为乐

炮声为理

插满黄花

踏着节奏

跳着大舞

是的，这就是我的〈大广场〉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