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照亮的世界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8-12-14 22: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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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子照亮的世界

读芥川龙之的《桔子》,改变了我对日本文学的看法。长期以来,我不喜欢日本文学。书店里放着春上村树的书,我不想买。我所知道的日本文学,就是几个名字,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大江健三郎。我读过川端康成,很唯美,但缺乏冲击力,大江健三郎,我就没读进去过,我没读过三岛由纪夫的作品,只知道他是一个自杀的作家。倒是读过日本的俳句,静美,精悍,有唐诗的风致。
前几日,少年作家班要举行采风活动,到杨家镇果园摘桔子,校长要我们给学生讲一下桔子文化,我用百度搜索,看到了芥川龙之的小说《桔子》。
小说写得很细腻,叙述了在旅途中的无聊,灰色,现实的冷酷,这一切只为高潮:女孩从火车上給弟弟们扔桔子做好铺垫。文章写女孩上车,写了她的俗气土气丑陋,令我感到不快,甚至想将她遗忘,也是一种欲扬先抑的写法。
然而在灰色的现实中,那金色的桔子照亮了它的黯淡。赶走了我的无聊,我终于在现实中发现了令人感动的美好的东西。它就是人生和存在的意义。我的前后的思绪,现实的灰色和明亮的桔子,女孩的打扮和行动在我的眼中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它的色彩的描写令人想到威廉斯的一首诗《手推车》:
 这么多东西
 要靠

 红色的手推
 小车

 雨水淋漓,闪闪
 发光

 白色的鸡在旁边
 走着
这首诗和小说都运用了色彩的对比。色彩说明了一切,色彩就是心境,色彩就是语言。
小说还运用了象征的手法,桔子就是爱与美德象征,就是这个世界的拯救,就是人生的值得追求的东西。象征主义认为:宇宙间存在神秘的应和,在这里,桔子就与爱和美相应和,在某种程度上,存在和它背后的事物是同一个东西。
小说的描写十分的细腻,给人一种密不透风的感觉,这使它更为接近真实,它的行文如同随笔。像散文一样娓娓的叙述了一次旅途中遇到的事,没有情节的曲折,没有为了引人惊奇而故意编造故事,因为这样,就达不到艺术的真实。作者如同博尔赫斯一样,抹平了小说与随笔之间的界限。
这篇小说也如同桔子,照亮了我的暗淡的世界,照亮了现实,也照亮了日本文学。


附《桔子》

 冬天的一个夜晚,天色阴沉,我坐在横须贺发车的上行二等客车的角落里,呆呆地等待开车的笛声。车里的电灯早已亮了,难得的是,车厢里除我以外没有别的乘客。朝窗外一看,今天和往常不同,昏暗的站台上,不见一个送行的人,只有关在笼子里的一只小狗,不时地嗷嗷哀叫几声。这片景色同我当时的心境怪吻合一的。我脑子里有说不出的疲劳和倦怠,就像这沉沉欲雪的天空那么阴郁。我一动不动地双手揣在大衣兜里,根本打不起精神把晚报掏出来看看。
  不久,发车的笛声响了。我略觉舒展,将头靠在后面的窗框上,漫不经心地期待着眼前的车站慢慢地往后退去。但是车子还未移动,却听见检票口那边传来一阵低齿木屐1的吧嗒吧嗒声;霎时,随着列车员的谩骂,我坐的二等车厢的门咯嗒一声拉开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慌里慌张地走了进来。同时,火车使劲颠簸了一下,并缓缓地开动了。站台的廊柱一根根地从眼前掠过,送水车仿佛被遗忘在那里似的,戴红帽子的搬运夫正向车厢里给他小费的什么人致谢——这一切都在往车窗上刮来的煤烟之中依依不舍地向后倒去。我好容易松了口气,点上烟卷,这才无精打采地抬起眼皮,瞥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姑娘的脸。
  1原文作日和下驮,晴天穿的木屐。
  那是个地道的乡下姑娘。没有油性的头发挽成银杏髻1,红得刺目的双颊上横着一道道皲裂的痕迹。一条肮脏的淡绿色毛线围巾一直耷拉到放着一个大包袱的膝头上,捧着包袱的满是冻疮的手里,小心翼翼地紧紧攥着一张红色的三等车票。我不喜欢姑娘那张俗气的脸相,那身邋遢的服装也使我不快。更让我生气的是,她竟蠢到连二等车和三等车都分不清楚。因此,点上烟卷之后,也是有意要忘掉姑娘这个人,我就把大衣兜里的晚报随便摊在膝盖上。这时,从窗外射到晚报上的光线突然由电灯光代替了,印刷质量不高的几栏铅字格外明显地映入眼帘。不用说,火车现在已经驶进横须贺在线很多隧道中的第一个隧道。
  1银杏髻原为日本江户时代少女发式的名称,江户末期以来,在成年妇女当中也开始流行。
  在灯光映照下,我溜了一眼晚报,上面刊登的净是人世间一些平凡的事情,媾和问题啦,新婚夫妇啦,读职事件啦,讣闻等等,都解不了闷儿——进入隧道的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火车在倒着开似的,同时,近乎机械地浏览着这一条条索然无味的消息。然而,这期间,我不得不始终意识到那姑娘正端坐在我面前,脸上的神气俨然是这卑俗的现实的人格化。正在隧道里穿行着的火车,以及这个乡下姑娘,还有这份满是平凡消息的晚报——这不是象征又是什么呢?不是这不可思议的、庸碌而无聊的人生的象征,又是什么呢?我对一切都感到心灰意懒,就将还没读完的晚报撇在一边,又把头靠在窗框上,像死人一般阖上眼睛,打。起吨儿来。
  过了几分钟,我觉得受到了骚扰,不由得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竟从对面的座位挪到我身边来了,并且一个劲儿地想打开车窗。但笨重的玻璃窗好像不大好打开。她那皲裂的腮帮子就更红了,一阵阵吸鼻涕的声音,随着微微的喘息声,不停地传进我的耳际。这当然足以引起我几分同情。暮色苍茫之中,只有两旁山脊上的枯草清晰可辨,此刻直逼到窗前,可见火车就要开到隧道口了。我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特地要把关着的车窗打开。不,我只能认为,她这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因此,我依然怀着悻悻的情绪,但愿她永远也打不开,冷眼望着姑娘用那双生着冻疮的手拼命要打开玻璃窗的情景。不久,火车发出凄厉的声响冲进隧道;与此同时,姑娘想要打开的那扇窗终于咯噎一声落了下来。一股浓黑的空气,好像把煤烟融化了似的,忽然间变成令人窒息的烟屑,从方形的窗洞滚滚地涌进车厢。我简直来不及用手绢蒙住脸,本来就在闹嗓子,这时喷了一脸的烟,咳嗽得连气儿都喘不上来了。姑娘却对我毫不介意,把头伸到窗外,目不转睛地盯着火车前进的方向,一任划破黑暗刮来的风吹拂她那挽着银杏譬的鬓发。她的形影浮现在煤烟和灯光当中。这时窗外眼看着亮起来了,泥土、枯草和水的气味凉飕飕地扑了进来,我这才好容易止了咳,要不是这样,我准会没头没脑地把这姑娘骂上一通,让她把窗户照旧关好的。
  但是,这当儿火车已经安然钻出隧道,正在经过夹在满是枯草的山岭当中那疲敝的镇郊的道岔。道岔附近,寒伧的茅草屋顶和瓦房顶鳞次栉比。大概是扳道夫在打信号吧,一面颜色暗淡的白旗孤零零地在薄暮中懒洋洋地摇曳着。火车刚刚驶出隧道,这当儿,我看见了在那寂寥的道岔的栅栏后边,三个红脸蛋的男孩子并肩站在一起。他们个个都很矮,仿佛是给阴沉的天空压的。穿的衣服,颜色跟镇郊那片景物一样凄惨。他们抬头望着火车经过,一齐举起手,扯起小小的喉咙拼命尖声喊着,听不懂喊的是什么意思。这一瞬间,从窗口探出半截身子的那个姑娘伸开生着冻疮的手,使劲地左右摆动,给温煦的阳光映照成令人喜爱的金色的五六个桔子,忽然从窗口朝送火车的孩子们头上落下去。我不由得屏住气,登时恍然大悟。姑娘大概是前去当女佣,把揣在怀里的几个桔子从窗口扔出去,以犒劳特地到道岔来给她送行的弟弟们。
  苍茫的暮色笼罩着镇郊的道岔,像小鸟般叫着的三个孩子,以及朝他们头上丢下来的桔子那鲜艳的颜色——这一切一切,转瞬间就从车窗外掠过去了。但是这情景却深深地铭刻在我心中,使我几乎透不过气来。我意识到自己由衷地产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喜悦心情。我昂然仰起头,像看另一个人似地定睛望着那个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姑娘已回到我对面的座位上,淡绿色的毛线围巾仍旧裹着她那满是皲裂的双颊,捧着大包袱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三等车票。
  直到这时我才聊以忘却那无法形容的疲劳和倦怠,以及那不可思议的、庸碌而无聊的人生。
                          (一九一九年四月)
                            文洁若 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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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祈:群峰之上 张祈 发布于2008-12-02 09:40:28
这小说写得真好
生命只有在某个瞬间才会感知到意义
我来说两句

(可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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