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 箫(中篇小说)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3-06-07 19:08:01 / 个人分类:王晓琴的小说

断 箫(中篇小说)

 

/王晓琴

 

                            

 

   付苓拿起徐大伯搁下的笔,一刻没有停顿地在合同最下方甲方处签下自己的名字。她的名字在徐大伯“徐树根”名字下,显得弱小而具有一种依附性,不知是不是此刻心境原因,还是名字本身原因。同学们一直都叫她“茯苓”,茯苓是依附松树根生长的一种菌类,药材。以前山里砍伐后的松树蔸,长出野茯苓,珍贵。谁家发现野茯苓,十几斤重,就是宝贝。是不是这个原因,父母给她起名叫“苓”?姓付,加“苓”,口头音就是“茯苓”。父亲一定希望女儿是山珍,宝贝,可以挣大钱、过好日子。想到这个,付苓眼中噙满泪水。

徐大伯看付苓的样子,安慰付苓,让她别难过,放心,等她读完书回来,房子、山场会一树一瓦不少地还给她。徐大伯说着从大桌边站起来:“你个丫头啊,大伯大婶都说了,会照看你妈,你非要不放心签什么合同,邻里邻家的,不就是亲戚嘛。”徐大伯说着,将徐大婶手里捧着的一包蒸糕接过来递给付苓,“不是你大婶说,不签合同你丫头放不下心,依大伯我性子,才不会跟你这么点大的小丫头签什么合同呢。拿你家山场、老屋抵押,还带上那么辛苦的一片付苓窖,真丢煞大伯老脸了。你说这叫什么话?”

付苓红着眼,从徐大伯手里接过蒸糕,哽咽着:“大伯,这是应该的手续,我怕以后没能力偿还你们恩情。你们答应帮我照顾我妈,是天大恩德,难为二老了。你们也不容易,将来还不知会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呢!”

她说着,向徐大伯和徐大婶弯下腰,深深鞠了一个躬,头几乎快抵到膝盖。站在旁边的徐大婶连忙扶起付苓:“丫头啊,可不兴这个,大伯大婶受不起。大伯大婶盼你出去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你妈、你弟可就着落了。”徐大婶忍不住抹起眼睛。

付苓狠劲地点头,把手里一串钥匙搁到徐大婶手里。

“赶快回去吧,别让你妈急。”徐大婶催促着。

付苓离开徐大伯徐大婶家,转过墙角进了自家厅屋。弟弟走后,屋子显得更空荡。弟弟前天去了毛笋高中补课。为给弟弟读好点的学校,她让弟弟到毛笋镇读高中。毛笋高中是本市一个区镇高中,上过省报,每年高考达线率高,还出一些重点分数生。当然这个成绩比市一中,是小巫见大巫。但市一中要求分数高不说,就是能入学,择校费加食宿费,她家也负担不起。毛笋中学地处山区,偏远,择校费食宿费相应低了很多,这就成了他们这些想考大学、家境又困难的孩子们理想高中了。如果不是父亲去世,母亲病弱,她本来要和弟弟一同到毛笋读高中。若不是咬牙不放弃,她其实连即将要去的职高也读不成。

环顾这个家,厅屋除了一张大桌和两个条凳,空空如也。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连爸爸在世请人打的古色古香檀木香案,也卖了。厅屋的香案是一个家香火旺相的标志,它以威严的姿势坐在一个家的厅屋上沿。山里人家,看重香火,看重香案,就是打工回来盖新楼房的人家,那厅屋上沿也必得摆放一副上好的香案。一个人家破什么,都不能破香案。如今付苓家,接连的变故,天都塌了,还要什么香案!钱,才是付苓一家急需的、重要的、威严的。

她走出家门,无意识地向着山坡另一边走去。一条细细的山道在前面引路,付苓头脑空旷一片,脚却一步不错地走进西山坡那片茯苓窖。她是来向茯苓窖告别,也是来查看有没有白蚁的。虽然这片茯苓窖已归徐大伯徐大婶了,在她心里觉得还是自家的,是她、弟弟、妈妈、爸爸心血与希望之地。

“呜——呜——”,低沉而婉转的声音回荡起来。

箫声?

老师?

付苓抬头环顾四周,陡然而起的山风搅动山茅草、树木、竹林以及天上的云团,发出阵阵呜咽之声……

阙老师是她五年级时来小学的。那天阙老师一进班级,她就被震撼了。阙老师周身缭绕着一种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的东西,那是什么,她弄不清。

阙老师开口“同学们好”,流利的普通话,一下显出了他与这个学校、与这个学校的老师、与这个学校大山里孩子们的差别。他站在土坯讲台上,就像站在山顶、站在云端,付苓要仰视着才能听得清阙老师的话语。下课送作业本给阙老师,她怯怯的,没有平日里作为学习委员的自信与自豪。她在阙老师面前怕说错话、做错动作,让阙老师笑话。

阙老师没有笑话、看不起她。他课上得好,也喜欢班上所有的同学。慢慢地她放下心,听课的劲头更足,更专心、也更不专心。

她分心了。中午,学校老师会在房间或趴在书桌上迷盹一会儿,她看见老师拿着一只紫色笛子,到远处山林吹曲子。一天,老师拿着那笛子走出山林,往水库方向去,她远远跟在后面。老师在水坝上站定,眼望远方,吹那只紫笛。笛声缓慢、低沉,呜呜咽咽,一会快一会慢。她被感染,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想哭,时而又莫名地想仰头高叫。想高叫却没敢出声,她怕被老师发现她偷听,会羞死。

阙老师还是发现了她:“出来吧,付苓。”他没转身,只将笛子从嘴边拿下来。

付苓一下子脸涨得通红,低着头一点一点挨过去。

阙老师轻声地、和蔼地、语声甚至有点温柔地问付苓:“你都听过几次了,听得懂吗?”

付苓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她暗下跟着阙老师听吹笛,原来阙老师早都清楚啊,这倒让她心里反而敞豁了:既然被发现,也没什么好害羞了。

 “老师,你的笛子怎么竖着吹啊?”付苓忍不住好奇。

老师“扑哧”笑了一下:“这,不是笛,是箫。”想了一下,又解释道:“你说的也对,箫和笛本是一家。”

他的话没有让付苓觉得窘,倒让付苓想笑:“箫和笛是一家,是不是像我和弟弟,一家,却是两个人?”

阙老师点头:“对,一家,两个人,两种乐器。”他转了话题,问付苓刚才的箫声能不能听得懂。

 “我说不好,老师。有时候,感觉——”付苓觉得表达不出,急着用手比划,两只手伸开,往外,往高处划拉。

“噢,你是说感觉很辽阔、很渺远,对吧?”阙老师揣摩着付苓的想法,“渺远,你现在也许还不能体会那种情境;我们用‘高远’这个词,眼前高耸的山峰,阔大的水面,对不对?”

付苓认真用力地点头,表示阙老师说到她心里了,真的,不是她附和。

阙老师笑:“那,还有什么感受?”

付苓抬手指了指胸口,狠劲地往心口窝点。

“感到心里堵得慌,感到难受,想哭又没办法哭?”阙老师问着,“这是伤感。付苓啊,你听得懂这支曲子内心了。”

老师伸手摸了摸付苓的小辫子,“嗨,你该算个小小的知音了。”

这一刻,阙老师笑容明朗、灿烂。

付苓一下被感动,被柔软了,内心汪起了一个小水泊,跟眼前水库似的。只是,她太小,水泊汪得也小。不过,再小的水泊、再浅的水面,一阵风来,也会涟漪漾漾。

老师这时没有感觉付苓这个小人儿心境变化,他像对阔大的水面、对高耸的山峰,对付苓,更像是自语:“你知道这是一只什么箫曲吗?”

“《妆台秋思》,一支古曲,写昭君出塞。”老师没有等付苓回答,好像他知道付苓还不理解而自问自答着。

老师给付苓讲了一个长长的历史故事。付苓第一次知道历史上有个美人王昭君,为和亲远嫁匈奴。

阙老师讲得悲悲壮壮、凄凄婉婉,讲到最后仰天长啸:“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图画省失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门……

那次,付苓大着胆子提出想摸摸阙老师那只箫。

箫,是紫竹做的,光玉、滑爽,凉凉的润润的,带有漫山遍野翠竹以及老师口中散发的,青青、清清的淡香。付苓深深吸进那种永难忘怀的气息。

老师的箫很长,有八个孔。付苓觉得,每一个小孔里,都深藏着蜿蜒、逶迤的曲调,只要老师的口唇触碰一下,那些曲调就会像泉眼,汩汩地清澈地汹涌地奔腾地,叮叮咚咚、呜呜嘟嘟、哄哄洪洪奔涌流淌:凄婉、苍凉、深沉、浑厚、渺远……

上初中,付苓不得不离开心爱而景仰的阙老师。三年时间,她不知是怎么过来的,上课、听课、做作业、考试,一切都是机械的,又是认真的。她知道要好好学习取得好成绩,否则没脸再见老师。只有一次,上《枫桥夜泊》,老师要求大家感受诗的自然美和语言艺术美,体会诗人孤独忧愁之情,理解诗人为何而愁。那一刻,她思想忽然开了小差,似对老师的箫声有了更多的感悟。诗,随情境;箫,不也随情境吗?诗人是“愁”国、思乡,老师的箫声呢?他从大城市来到三省交界最边远的山区小学,为什么?付苓想猜透这个迷。她期望学成归来,与老师同校教书。她盼着老师一直这样保持单身,或许阙老师等不到她去小学当老师就结婚了,但只要他不离开这一片大山与小学,她就会有机会重逢,在他的身旁,了解、分享他箫声的欢乐与忧伤……

 

                         

 

付苓临离开家时,在妈妈床前跪下:“妈,原谅女儿不孝,您都这样了,我还坚持去读书。妈,您骂我一声吧,这样我心里好过一点。”

妈妈伸出枯瘦而骨节肿大的手,摸着付苓:“乖丫头,去上学吧,这是妈、也是爸的愿望。如果你不去读书,那我和你爸一辈子不瞎掰了吗?丫头啊,这些天,你怕到我跟前来,心里觉得愧疚,其实你错了,我心里一直跟你爸念叨着,女儿知道哪轻哪重,让他在那边放心。”妈妈这样说着、喘着,“有徐大伯、徐大婶照应,你就把心放肚里。他们都是好心人,这么多年,两家就像亲戚。”

付苓知道妈妈的话代表爸妈两个人的想法。爸妈为了让他们读好书,一直起早贪黑忙活挣钱。那年,爸爸为在下雪前放一批大树,每天天不亮就带点米粑粑出家门。爸爸要抓紧放倒计划好的树材换钱,送她和弟弟去远山脚下茶花岭初中读书。这几年,百十亩山场成材树已放得差不多了,前山坡爸妈补栽的小树,得等到十年后,才会长大成材。后山背阴,树木长得不如前坡快,爸排算好,最后才放这片山松。

爸像平常一样出了家门。山道陡弯,他不愿来回耗体力,便带着干粮。太阳偏到西山凹,爸还没到家,妈妈有点着急,按时间推算,这刻爸该到家了。冬天的山,太阳白煞煞地一落西山凹,天立马就黑。黑魆魆的山林,树木连天空幽暗的微光都淹没了,诡秘便合拢到四周。妈妈着急地喊上隔壁徐大伯徐大婶和他家打工回来过年的儿子,拿着手电往后山接爸爸。

他们没能接回活着的爸爸。爸爸被野猪咬死了!

那是一头硕大的、饿疯了的野猪。从现场痕迹看,爸爸同野猪进行过殊死搏斗。爸爸一定坐在树桩上吃干粮,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隐藏着一个致命的危险。在毫无防备情况下,爸爸才会一下被野猪掀翻。付苓无数次想着那现场:砍伐半天的树,爸爸已经很饿、很累,甚至有点筋疲力尽。他坐下来喘口气,拿出妈妈做的米糕和咸菜。妈妈的米糕是掺着红芋面做的,焐在棉窝子里,这时刻拿出来依然很软、很香。又累又饿的爸爸,就着咸菜,香甜地吃着,一团巨大的黑影乘机凶恶地猛扑过来……

事后,人们说早就靠山吃山,少有种红薯了,很长时间都没再见过这么大野猪。这野猪是不是一直在三省交界深山到处流窜,饥饿难当之机,碰上砍树的爸爸,又碰上爸爸吃红芋面米糕,那香味就成了它攻击、猎食之源?

如果爸爸不死,妈妈就不用雇人砍树。这样一棵树就不会少去二十元作工钱,而一棵大树才不过卖百十元。一棵树少收入这么多,妈妈便不得不采茶、炒茶,打板栗、剥板栗,种茯苓、切茯苓,样样活都干。常年患内风湿,又过渡劳累,椎间盘严重突出,妈妈再不能干体力活,天阴下雨连日常家务做起来都非常吃力。

付苓眼泪哗哗如雨,无法言说。

她离开妈妈床前,来到爸爸坟头。坟头是在弟弟上学前,他们姐弟俩才来整修过。坟上一层整齐的草茬茬,像爸爸生前理的板寸头。她双膝跪地,对着父坟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心中默念:爸爸,您要是泉下有知,保佑妈妈身体好起来,也保佑我和弟弟学业有成,将来能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付苓特意绕了一点山路,来到茅家凹小学。她没走进去,只站在后坡上看着这个让她启蒙、让她牵挂的学校:两排半刚翻新的平房,一桅暂时还没有国旗飘动的旗杆。假期还没结束,学校只有个临时看门人,付苓知道学校舍不得让国旗一个暑假日晒夜露、风吹雨淋。按常规,小学开学还早,老师也不会这么早来学校,一个人连吃饭的地儿都没有。

“老师,亲爱的老师,等着我。我一定努力学习,回到你的身边!”

付苓激动了,有种深沉、昂扬的东西从她心里冲出来,像一朵云,升上天空。

天蓝蓝的,纤尘不染。四面高山,青葱繁茂。有蝉鸣从校园方向传过来,让她想到老师箫声。她擦了把脸上汗水,“汗滴禾下土”从她脑袋里跳了出来。只要汗滴禾下土,就会粒粒皆有收。付苓认定,应该可以这样!

付苓是从镇上坐班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班车到市里,又从市里转车到YY市,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到达。人生地不熟,只好叫出租车,到学校门口付费时,付苓掏钱的手发抖:好几十块啊!

付苓所以这么舍近求远来外省读职高,是这所职高收费低,还承诺:学校与省城某所高校连挂,数、理、英三门中考成绩达185分的学生,只要认真学习,包定能考上大学。付苓是在中考后,请同学帮助到网吧查到这个招生信息。她不会用电脑,学校旁边网吧进都没进过。不光是家境困难无钱上网吧,她自己要赶学习,也不愿上网吧耗时间。许多上网吧的同学,成绩退步,让家长们操心烦神,于是在弟弟到毛笋高中前,她特意嘱咐弟弟,千万远离网吧。而她自己现在就读的职高,却是学计算机的——计算机,不就是网吧里的电脑吗?在心里,她不想学这个,她想当小学教师。可职高生当不上小学教师,只有读到大专以上才有可能。权宜之计,她先选择读这个学校。付苓中考数、理、英成绩比这个学校要求的高13分。付苓相信,考上大学,她就有能力回家乡考上小学教师。

入学一个星期后,付苓走出校园。她的学校在郊区,隔着一条河,离城区还很远。她步行走过河上的长桥。桥下河水较深,也较清,付苓想,这水是不是从家乡山里流过来的呢?这么一想,就生出些许亲切感,扫掉了刚刚进入这个陌生城市让她产生的疏离与惶恐。她不敢往市中心方向去,路程远要打的。她只从桥头拐上河沿路向北走。走了很长一段,有一条小街,街口有所小学,付苓觉得这所小学傍着河流、依着街口,环境好,清净、交通方便,便决定进这条小街,希望在这里找一份工,以后再找家教。

付苓沿街一家店一家店询问,需要用工不。虽然早已立过秋,天依然炎热。这是商业淡季,没人需要这时候添人手。走了很久,找了很久,口干舌燥,正在她束手无策、焦急无奈的时候,忽然看到远远的前方竖着一块招牌——“茅家凹土菜馆”。一看到“茅家凹”三个字,她立即兴奋、好奇起来,不自觉浑身又添了一股劲,快步奔了过去。

“请问,需要打工的吗?”她声音依然怯怯的,毕竟连问了这么多家,先前找工作的热情、信心、底气,已从体内一丝一丝抽走,“我什么都能干,工钱也不要多高。”她把底气与底牌都亮了出来,孤注一掷。

从这家店招牌看,是家乡人开的,如果家乡人都不能帮她,给她一份工做,还有什么人可以帮呢?她从家里带出的那点钱,是上学前,村里帮她家申请争取到的一点困难补贴,已经用到山穷水尽,才不过一个礼拜。入学后,她才知道这个学校除了网上说的“220元学费”外,还有书籍费、住宿费、教具费、材料费等等。她从家背了一床棉被、一床小竹席,学校不准用。学校要求军事化,寝室、床上、卫生间一切用品、用具,全部统一由校方供给,学生只需出钱买就可。而后是课本费,与课程相关的书籍资料费;最重要的,学计算机每人一台电脑是必须的。很多学生带着手提电脑来上学,付苓没有。没有也行,用学校电脑,交电脑使用费。这么七算八算一折腾,付苓口袋的钱全数进了学校账户,饭卡上只打了五十元。这五十元饭卡,是第一次领饭卡要求的最低数。另外还有五十元饭卡押金,在毕业离校时可以退还,如果饭卡丢失,押金不退。这让她想到弟弟,弟弟在那边是不是也这样?那么弟弟手头的钱,也一定所剩无几了。要让弟弟和自己填饱肚子,她再不能一无所获从这家店里走出去了!所以她亮了底牌,露出软肋。这一刻,她希望自己是一块鸡肋,让人家觉得雇她没大用,不用也可惜。

果然。有人应声,一个四十几岁的胖女人,从一张条桌后钻出来,上下打量她:“你找工?”

“是。”付苓看着她,神态有点渴望,“阿姨这里需要端盘子、洗碗、拖地吗?反正干什么杂活、累活,都行。”

胖女人:“叫姐,这里不兴叫阿姨。”

付苓看到胖女人脸上明显的不快,忙说:“对不起,我不懂啊。对不起,大姐!”她有点急促地解释着,“我们那里见人要往长里叫,不然人家说不懂事。”

“真的对不起!”付苓弯下腰,要给胖女人致歉。

胖女人看付苓这样,不太自在:“你外地人?”

付苓毕恭毕敬:“是。刚才看店名,以为是老乡,听大姐口音,又不像。”

“你是哪的?”

“茅家凹。”

“茅家凹?跟我们店名一样的?真有这个地方?”胖女人有了兴趣。

“是啊,我就是茅家凹的。”付苓殷勤地,“茅家凹在三省交界的大山里,和这里是邻省。”

“哦,怪不得,原来店主说这是土招牌。现在兴土,我盘过来也没改店名。现在看是土到家了,难怪生意还不错。”胖女人一高兴,说了一通。

“大姐生意好,再添个帮手吧?”付苓乘机推销自己,“我们大山里人能吃苦,一天走百十里山路都不累。”

胖女人上下打量一番付苓,看到付苓身体结实,模样周正,而且皮肤很白,纯净的那种白,就说:“这里生意虽然还不错,不过小店刚接手,本金押得多,利润薄,你要来做,工资可不高啊?”

付苓听出希望,连声说:“我愿意,我愿意。”

胖女人问了付苓具体情况后,就与付苓讲好价钱并提出干活必须保证的时间。她解释说小店活不算多,为了照顾付苓放学后打工,只能开这个工钱。

付苓感激胖女人老板,问能不能明天就来,星期天没事,我上午来试着熟悉怎么干可好?

胖女人点头,想这个小女孩还比较实在,懂事。便说:“你明天早点来熟悉熟悉,管中饭、晚饭。”

付苓一听,心里那个高兴啊,她提出明天早点来,其实也想来挣两顿饭。挣一顿,饭卡就省一顿。她激动地脱口而出:“大姐真是好人!”

胖女人被付苓夸得不好意思,白用一天工,只管两顿饭,人家女孩还这么感恩戴德,她心里忽然有点虚亏的感觉。

付苓临出门前,胖女人冲她问了句:“你们山里人,是不是都像你这么白?”

付苓楞了一下才明白,胖女人是在夸她皮肤白。夸她皮肤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学校这几天,寝室女生的目光就告诉她,她的皮肤比她们大多数都白。但是,以前在家,怎么没人这么夸呢?或许,大家都是那样,所以也就平常了吧?于是她冲胖女人一笑:“大姐,其实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们那深山老林,晒不到什么太阳吧?”

付苓答非所问,但这个回答似乎也说明了一点问题。晚上回到宿舍,她第一次觉得轻松。

“吆,开心了?”下铺林娜问。这个礼拜,付苓一直愁眉深锁,她都看在眼里。

付苓高兴地点着头,但没有告诉为什么。她不想将自己到饭店打工的事张扬出去。她不知道这份工会不会影响上课时间,学校知道后会不会同意,最后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学业。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解决吃饭。她心里觉得还是找家教做,有利学习。

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一本书从枕头下掉出来,是她掖蚊帐时不小心弄的。

林娜抢先一步帮她捡起来。

“啀,这不是刘醒龙的《凤凰琴》吗?”林娜嚷,“你才看这本书啊?”

付苓给她嚷得不好意思,忙从林娜手里拿回书,轻轻拍打起来,好像生怕弄脏了。

林娜笑:“哦,粉丝!牛(刘)肉汤粉丝。”

晚上熄灯后,付苓从枕头下抽出书,放到鼻子下闻着,她从书中嗅到了从中阙老师身上和箫孔中流淌的,青青、清清的气息,像家乡满山遍坡竹林在山风中流淌的一波一波的青葱葱味儿。

这本书是老师在她小学毕业时送的。老师说,你喜欢读,就送你做个纪念吧。付苓当时激动、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有点不好意思,还没送老师毕业纪念,老师倒先送她了。由此她知道,老师对她另眼相看,因为老师没有给别人送纪念。老师只在别的同学日记本、课本、作业本上题字。这说明,老师把她当知音呢。她觉得自己就是书中的叶碧秋,暗地里喜欢自己的老师,而且是那种不同于喜欢一般老师的喜欢。

初中三年及寒暑假,尤其遇家庭变故的时刻,她总是拿出这本书,轻轻摩挲。已经不用翻开,这本书里的情节内容记得清清楚楚,还有阙老师的音容笑貌,阙老师的箫声。这些,给了她温暖、力量和鼓励。

 

                         

 

上计算机课,付苓感到吃力,她从没接触过这玩意。同学们或多或少都玩过电脑,只有她是班里的例外。私下里,她只好向林娜求教。不过因为每天下午5点半要赶到茅家凹土菜馆,她求教林娜的时间就很有限。

有次,林娜突然问:“你是不是在外找到工作了?”她问话的样子有点神秘,“你不是也像叶碧秋一样,找到好的主家了吧?”

被林娜这么猛地一问,付苓有点蒙。

见付苓愣怔的样子,林娜追逼:“得到贵人相助了?”

 

(未完待续)

发于《翠苑》2013.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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