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台北地方法院的一审判决，10个月前举着手铐高喊“政治迫害、司法冤狱”的阿扁平静异常，在看守所里边洗衣服边听判决
本刊记者/陈良飞 特约记者/鲍志恒
“亲爱的朋友，请谅解我，我必须钉死你的过犯，来彰显你曾用一生树立起来的美好价值。”
7月28日，在陈水扁家族系列弊案的最后言词辩论时，台北地检署主任检察官林勤纲含泪劝告陈水扁。
林与陈水扁有近40年的交谊，二人是台大法律系的学长学弟，且同是“美丽岛”案大审的辩护律师。当年，两个年轻的法律系学生与“美丽岛”律师，对正义充满憧憬。
“美丽岛”案整整30年后，9月11日下午4时，“世纪大审判”一审终于尘埃落定。台湾地区前领导人陈水扁及其妻子吴淑珍皆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公权终身。
两人共被课罚金5亿新台币，其子陈致中、儿媳黄睿靓也因“洗钱案”，分别被判刑2年6个月与1年8个月，同时被课罚金3亿新台币。
宣判时，陈水扁“一边洗衣服，一边看电视”，而扁家也无人到庭听判。
“我为阿珍做黑牢”
“9·11的官司宣判就随它去吧，至少我的心是自由的。”陈水扁的心情表白，似乎一语道尽他对重获自由已失去信心。
在宣判前一天，他承认犯下莫须有的“社会文化罪”。“以社会文化的角度而言，陈水扁没有管束家人是有罪的，可社会文化罪不同于司法犯罪，就司法而言，陈水扁是无罪的。”
很少有人的狱中生活像阿扁那样精彩忙碌，在绝食几次被众人“劝服”之后，阿扁开始了勤奋的写作生涯。
除了给“想念阿扁打鼾声”的阿珍写“情诗”外，他还去信两岸领导人胡锦涛、马英九等人。听说自己写作的《台湾的十字架》很畅销，他想到了举办“读后感征文比赛”，要挑10名入选者赴台北看守所参加阿扁见面会。
当然，陈水扁还不忘通过探视的友人不断发表“关不住的声音”——“阿珍为我坐轮椅，我为阿珍做黑牢”，试图将自己描绘成代妻受过的好男人。有熟悉陈水扁的台湾人士称，从政30年，阿扁很“善变”，唯一不变的就是“消费”吴淑珍。
台湾知名媒体人赵少康回忆，1994年，他和陈水扁一起竞选台北市长，每次竞选演讲前，陈水扁都会抱着吴淑珍走进会场，演讲结束，“又在众目睽睽下抱吴淑珍走出会场”，“连我看了都感动，叫我跟他怎么选”。
在羁押期间，陈水扁忙于塑造自己的“被迫害者”形象。他将这一场司法审判定义为国民党和马英九的“政治清算”，而自己坐的是“政治黑牢”。
为了阻击特侦组对扁家成员的“赶尽杀绝”，他公布自己与特侦组检察官朱朝亮、吴文忠谈笑风生的合影照。
他鼓励吕秀莲参选2012年的台湾大选，鼓动陈唐山回锅参选台南县长，又主动提出“条件交换”，让绿营女“立委”叶宜津让位给他，换取他支持叶参选台南县长，逼退陈唐山。
甚至，在一审宣判前，陈水扁已经预言，自己一定会被判无期徒刑，并继续羁押。但他还是很有自信地说：“我不相信，要竞逐2012的民进党候选人敢公开宣示不要‘阿扁们’的票。”
3.7公斤的判决书
在这份长达1523多页、重达3.7公斤的判决书里，审判长蔡守训法官详尽列出了扁家所涉弊案的相关证据，告诉陈水扁：“你真的错了。”
蔡守训援引《尚书》，痛责陈水扁本应“作之君，作之师”，为民表率，殚心竭虑，却为一己之私，纵容家人、亲信“以权生钱”，“致立意良善之国务机要费，至此竟沦为‘总统’之家族零用金”。
蔡还引用《大学》名句，直指扁“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公开高举改革大旗，私下却行贪腐之实，亲信权贵有样学样，官箴日益败坏。如同当初“台开案”承审法官林孟皇，痛批陈水扁的女婿赵建铭：“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处在困境中的远不止陈水扁家族，丢失政权的民进党及其主席蔡英文依然“天人交战”。民进党高层密商数小时后发表“九点声明”，只谈及“司法程序正义的瑕疵和争议”，而对陈水扁家族的贪渎事实着墨不多。
蔡英文表示，“清廉是民进党不变的价值”，陈水扁将巨款汇往海外，混淆公私分际，疏于对家庭成员的约束，都是他应负的“政治责任”。
曾是陈水扁副手的吕秀莲用“痛心疾首”形容她的感受，她“辅佐”陈水扁8年，内心的交战比任何人都深，希望扁及扁家人深切郑重地再道一次歉。其他民进党要人态度更加冷淡，包括苏贞昌和谢长廷在内都没有明确表态挺扁。
岛内有媒体认为，“一个三级贫户的佃农之子，苦读成为台大法律系高材生，挺身担任美丽岛大审辩护律师，在民主浪潮下终能实现政权轮替，这曾是台湾民主化在全球传颂最精彩的一则故事，也是无数人心血与梦想的实现”，所以要草根阶层的台湾本土百姓和由扁带领首次实现政权轮替的民进党完全接受扁家贪腐的事实，太过残忍。
在舆论压力下，宣判三天后，民进党才将陈水扁除名，“5年之内不得申请入党”。
“民主永远没有句点”
“民意如流水。”这句话陈水扁注定会刻骨铭心。
9月11日宣判当天，挺扁人士声称要动员千人到台北地方法院声援，还扬言要比照泰国“黄衫军”包围“总统府”、机场、台北车站。最后，游览车载了三、四百人人到法院上演了一场挺扁大戏，宣判后一个多小时就跑得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陈水扁被羁押之初，台北看守所每天都有一群固定上下班的挺扁人士出现，穿着制式服装，手持标语，坐在那里让记者拍照。
时间久了，传出扁家开始节制扁办开销，这些“挺扁大队”人数就愈来愈少，后来甚至一个也没了。
扁案宣判后，岛内外舆论纷纷表示，这是台湾司法史上的“奇迹”、“重大胜利”和“里程碑”，更有人认为，台湾能将前最高领导人绳之以法，也是一种民主法治的成就。
不过，陈水扁从“台湾之子”到“台湾之耻”，不只包含了他公器私用的家庭、亲友，混淆政治献金与行贿的企业金主，偏私护主的党派阵营，同样包含了软弱无力的司法机制和核心价值沦丧、是非不分、公理不彰的社会文化毒素。
今年5月，前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李远哲在谈到扁案时说，“这个社会有问题，很多人送钱，这个社会要检讨。”
2006年，“倒扁运动”最激烈的时刻，台湾作家龙应台反思，那些没把票投给他的人，本身显然没有发挥足够的力量来避免他的当选。所以陈水扁的上台，必须说，是投票给他的六百多万人和没投票给他的六百多万人的共同选择。那么，陈水扁固然耽误了国家，但是人民自己，什么时候要开始检讨自己的责任呢？
宣判当日，“倒扁运动”发起人、前民进党主席施明德向陈水扁喊话：“陈先生，三年前你已误判情势，错失了道歉、辞职的机会，终于使自己、使民进党、使台湾都惨遭报应。狡诈、硬拗只会使自己和家人越陷越深。由衷地认罪，全心全力地赎罪，纵然不能使你立即自由，至少能使你从心牢中释放。”
“悔改永远不嫌晚，”施明德说，“民主这一课永远没有句点。” （新世纪周刊 2009年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