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还会再来吗？

    如果用一个极简的集体舞表现中国历史，可能是这样的：第一排俯首跪拜，第二排往胸口拍砖头，然后前后交换位置，然后横着穿过一排不卑不亢过日子的。然后第一排和第二排继续交换位置，然后再穿过一排过日子的。每一排都觉得其他两排妨碍了自己，偶尔冲撞一下。背景上一座大表指针飞转，无限循环。

    跪拜的认为上下同心团结一致才有好日子过，拍砖头的认为好日子都是靠拍砖头争取来的。唯有过日子的最没道理，所以只能走过场。然而，中国进步最显著的特征，便是走过场的队伍空前壮大。尽管如此，集体舞的主角仍没有变，历史远未走出循环圈。上一轮是非还没有计较清楚，下一轮是非又开始了。

    跪拜的、拍砖头的、过日子的，都反对文革。而且都从对方身上，嗅出文革的味道。三种角色，恰好可以对号入座。跪拜的相当于“保皇派”、拍砖头的相当于“造反派”、过日子的相当于“逍遥派”。其中，最无争议的是逍遥派，内涵丝毫未变；保皇派的内涵也没变，无非是维护领袖和统治阶层。

    最奇怪的是造反派，明明最痛恨红卫兵，怎么跑到红卫兵的位置上去了？历史不会简单重复，当年的红卫兵，除了领袖，其它都要反。包括既得利益阶层、封建文化、资产阶级文化、修正主义文化、小资产阶级文化等。如今的“红卫兵”，主要反对封建文化和领袖神化。

    另一个区别是，当年的红卫兵，追求的是共产主义乌托邦；如今的“红卫兵”，追求的是资本主义乌托邦。资本主义虽然不是乌托邦，而是一种现实存在，但如今的中国，按“红卫兵”领袖的说法，实行的是权贵资本主义。既然反对共产主义乌托邦，又不接受权贵资本主义，就剩下资本主义乌托邦可以追求了。

    乌托邦固然美好，但那么多反对者怎么处置呢？像文革一样大规模整治、监禁和屠杀？好像并没有“红卫兵”张罗这样做。所谓二次文革一触即发，可能是个伪命题。如果“保皇派”和“逍遥派”不造反，“红卫兵”也不造反，上哪搞文革去？而且红卫兵干的很多事，由中纪委代劳了，大概相当于当年的“联动”。

    如果当年也像现在这样，自下而上的冲击还没有形成，就自上而下地收拾统治阶层的劣迹，文革可能就搞不起来；如果九成以上的劳动力，也像现在这样隶属私有经济，不必为获得生活资料而受制于人，对意识形态的宣传，也完全可以不予理睬；如果质疑和反对马克思主义的书籍，也像现在这样随处可得，思想上的离经叛道，也就无罪可言了。

    按照耗散结构理论，文革只有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充要条件是环境封闭。由于没有“负熵”介入，被“熵增效应”一点一点不可逆地导向崩溃。就像爆米花机，里面的能量被憋住，压强越来越大，心理结构和社会文化结构日益变形，最终连同领袖在内，全都变成狂热失态的“爆米花”。朝鲜似乎正在经历类似的悲剧。

    如今中国是世界第一贸易大国，每年出入境国民超亿人，人民币成为世界主要结算货币，与大部分国家和国际组织保持着合作关系，从物质、人员、机构、经验、观念、资讯等各方面，形成巨大的“负熵”流，介入正常的系统循环。这种结构和功能一旦定型，就退不回去了。任何单一的、短暂的要素变化，都无碍大局。

    可见，文革的基础，已经支离破碎。一窜几丈高的政治正确，不那么容易获得了。要想理清脉络，还真得费点功夫。残存的文革情结，不管从哪里冒出来，或者采取怎样的变种，都维持不了多久。像气泡一样，谅解一下就过去了。文革的价值尺度也许只有一寸，如今的尺度起码有一丈，这也是文革注定搞不起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