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酒宴乱遭遭》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03-04 09:39:08 / 个人分类: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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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业实习到福延 欢迎酒宴乱遭遭》
                                                    ————九死一生*一百一十六章


                                                                         文/侯明明    廖又蓉               

        屏山城东30里,有个福延镇,镇虽小,万多人,却有所全日制中学,名曰福延中学。79年9月初,桂花飘香的时候,侯明明与本班七个同学,打起背包,来到了这所学校实习。实习生8个,每人带一班,他教一年级二班语文。一半清醒一半醉、刚从屏山中学调来的初一.二班班主任薛力,热情地拉着他的手说,“欢迎新战友!让我这个被发配来的老师,和你们新老师一道,把照亮别人的烛光,燃烧在这福延中学的神圣讲台上。”学校环境好,三面环山,一面临江,位于福延镇后坡,打开教室玻窗,整个参差不齐的小镇和弯弯曲曲的金沙江及江上的白帆一览无余。住宿的地方,是校园后边的平房,一间屋子住了两个人,打开窗子和开门,就能远望平地而起的万丈尖尖山及飞翔的苍鹰。深秋时节,漫山遍野,一丛丛墨绿色的柑橘树挂出密密的橙红色果子,赏心悦目。
      
    这里是个画画的好地方,山有气派,水有气势。特别是那古街上一块块厚重的青石板及灰砖墙,一幢幢歪歪斜斜的明清时建造的串架房及吊脚楼,非常入画。侯明明投入了绘画中,乡民们说,“啧!我们这个屙屎不生蛆的穷地方,画起来好漂亮。我们这些土里吧唧的人,画起来比照片上的还像,还有看头。”说是这样说,街上新开的照相馆,老板找上门来请他画幕布,就连一些老年人,也颤巍巍爬到学校,请他画百年后用的遗像。他来者不拒,给照相馆画的三丈大的风景幕布,足足画了一整天,考虑这个照相馆老板是残废人,他白画,没有收费。而那些来求画头像的老年人经济困难,他画了头像,也是白送。学校门口,视野开阔,远山近水,一览无遗。他在这里打开画板,蹲着画风景画,经常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沿着小道跳嗦嗦跑来看,看得入迷。时间长了,他问一旁观画的小姑娘,“小朋友,喜欢画画?”

   
   “那是当然。”身穿大红灯草绒外衣的小姑娘辫子一甩,“我画了蝴蝶,梅花,还有白雪公主,贴在我们教室的墙壁上,老师说我画得好。嘻嘻!”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嘻嘻,我不跟你说。”

   
   “读书没有?”

   
    “咋没有读呐!我读二年级了。”小姑娘头一歪,大眼睛忽闪忽闪,小手朝山坡下面一指,“我的家,就在这坡坡底下那个大院子,院子头,看到没有,旁边有棵大黄桷树,嘻嘻!你咋不去画呐?”
   
   “要画,要画。”侯明明说,“小朋友,你喜欢画画好!不懂,尽管来学校问我。你好好儿画画,把你的福延画美。”

  
   “要得!嘻嘻!”

   
    一时间,侯明明把福延的山山水水画了个遍。实习时间,要为我所用,虽然画画占用了时间,但他所任教的班级,课程按部就班,学生考试成绩无可挑剔。他搞语文教学,注重学生的字、词、句、文基础,采用启发式,反对注入式,死记硬背。教学要得法,每学一篇新课文,他提前叫学生们预习,想问题。讲解的时候,根据学生们提的问题和薄弱环节,他以故事入手,加强课文中字词句的训练,布置课堂和课外作业,多与学生们互动,并提倡学生多看报刊杂志,多读小说散文,开阔视野。学生们说,“侯老师讲课通俗易懂,引人入胜,布置的作业不累人。”每到周末或单元测验,他教的二班,学生成绩都比同年级的其他班考得好。

   
     新教师的生活五彩缤纷。

     
     一天的安排紧紧凑凑。天边现出鱼肚白的时候,侯明明便起床出门,做完几十个俯卧撑,沿着操场跑起了圈。师生们陆陆续续加入,圈子越来越大。有节奏的哨声和脚步声惊醒了宁静的校园,唤醒了梦中的薛力。这位睡眼惺忪的中年教师出屋,伸个懒腰,也围着操场跑三圈,边跑边唱“我们是毛泽东时代的青年......”跑完操,他拴张蓝围腰帕,穿条露出脚肚的打秋裤,拖双露出脚趾的黄胶鞋,背起屋门口的竹背篼,不是到校外的柑橘林寻找落地的柑橘,就是到小镇的街上或沿着校内教室和操场,捡起了柑桔皮。柑橘皮供销社收购,每斤三毛,收入可观。别人说他整发了,他笑眯眯答,“勤工俭学好啊!毛主席指引的五七道路越走越宽。”实习生也有自己的安排,跑完晨操,有的回宿舍备课,有的在操场打篮球,有的在树下看书。此时,东面的尖尖山半腰玉带缠绕,山顶红霞朵朵,太阳冉冉上升,慢慢露出小半边脸,霞光万道。沐着朝霞,步出宿舍的侯明明,一手提画板,一手提颜料袋,在校门口或学校后山,对着晨曦中的金沙江及缥缈的尖尖山,画起了风景画。早饭后,他夹起课本,到所在的二班教室上课。没有课的时候,他提起画板,到校外的柑橘林,给摘柑橘的农民画头像。农民朴实,收了画像,执意送他半背篼或者一背篼柑橘。他推辞,农民不满意说,“当真画家瞧不起农民”,又说,“你们福延中学的校长和那些老师来买我们的柑橘,讨价还价,我们还不卖呐!柑橘要交供销社,卖到外国去。”说的也是,福延柑橘,远近闻名。桔子可谓全身是宝,其果肉、皮、核、络均可入药。橘子的外果皮晒干后可入药,叫“陈皮” 。而橘瓤上面的白色网状丝络,叫“橘络”,含有一定量的维生素p,有通络、化痰、理气、消滞等功效。橘核性味苦、无毒,有理气止痛的作用,可以用来治疗疝气、腰痛等症。就连橘根、橘叶等也可入药,具有舒肝、健脾、和胃等不同功能。 因此地处于金沙江河谷地带,气候温和,土质疏松,土层深厚,有机质丰富,栽种的柑橘树郁郁苍苍,结出的果子又大又甜,除畅销宜宾、成都、重庆外,还远销东南亚、苏联及东欧诸国。全国发展柑橘工作现场会曾在这里召开,引来八方客商。

   
    农民送的柑橘多,侯明明把一背篼一背篼的柑橘背到宿舍,堆了一地,大家饱吃一顿。师范的袁老师来福延中学了解学生们的实习情况,他在侯明明的宿舍里召集实习生们开会,边剥柑橘边对大家说,“晓得不?我们师范这次有几十个实习点,我为啥偏偏来到福延中学这个点,这是因为侯明明在这里。”实习生们在离福延中学5里地的庙坝小龙沟搞野餐,欢迎自己的老师。袁老师边和大家包抄手,边说,“你们这批学生,素质好,成绩优秀,是宜宾师范校建校几十年来,最好的一批学生。你们这个实习点,是整个宜宾师范实习的最好一个点。”袁老师欢欣而来,满载而归。师范的李国华校长兴致勃勃,到福延中学检查实习工作来了。他先是到办公室,看了侯明明的备课本,又到教室,听了侯明明的课,阅了学生的成绩单,临走时说,“侯明明同学,要有思想准备,学校有可能把你留校。”听侯明明回答不愿意留校,他说,“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毕业的时候,学校一定会给你写好鉴定,让你在新的工作中发挥更大作用。”说完,头一昂,笑咪咪背了满满一背篼柑橘乘轮船顺江而下达宜宾。宜宾又来人了,是本班的劳动委员,兴匆匆爬上坡,进校门见人就笑,表面上说是来看望同学们,其实是来探望心中的恋人大辫子同学。这个来自宜宾县的中等个儿同学,虽然瘦,却有精神,穿的一身灰的确良制服新崭崭,脚上一双黑皮鞋亮汪汪,满面春风,敲开大辫子同学的宿舍门,刚说了句,“我从省会成都来,坐了火车又坐轮船,好不容易找到屏山来看你......”门“砰——”地重重关上,吃了个闭门羹。门外的人衷心表白,左说右说,门内的人听烦了,打开门,直把来人推,“滚,滚!死皮赖活,不要脸!滚!”这边人喊滚,那边人在哭,是祥子在哭。祥子也是来屏山找同学丹凤眼,找了几个学校的实习点,找到福延中学,丹凤眼的影子都没瞧见,着急得哭。侯明明劝这位伤心的同学说,“人家肯定是在躲你,不睬你,对你没感觉,你何必哭嘛。你就是学孟姜女,千里迢迢寻亲人,哭倒长城也没有用。现而今,女的追男的容易,男的追女的不容易。”祥子信誓旦旦,“我要用自己的泪水,发自心底的泪水,感化丹凤眼!”结果,他的泪水白流,始终没有感化丹凤眼,无可奈何。几年间,他找了个老红军的孙女,相处半年没谈成,后经人介绍,和一个女警察匆匆结婚,生一子。由于女警察嫌他不务正业,不是画画,就是做泥巴娃娃,结婚不到三年就离婚。又经人介绍,找了个小他十多岁的乡村姑娘将就,养起了兔子过日子,用自己的话来说,“兰草插在牛粪上,爱情无望。这辈子将就过了。”再说,来屏山执着追求爱情的两个痴心人,博得了男同学们的同情。两人虽然吃不下饭,但在侯明明的宿舍里,大嚼了一顿柑橘,“福延柑橘甜,好吃!”第二天,一人挥泪,一人灰溜溜结伴而去。

   
   侯明明回去了,回屏山城隍庙的家,背了一背篼柑橘。福延农民源源不断把柑橘送来,屋中堆不下,吃不完。除满足大家口福外,每到周六,他都要背一背篼回家。回家坐小火轮,逆江而上30里,两个多小时到达屏山城。

  
    家里人事有变化,父亲这位政法线上的老兵,听从组织安排归队,从屏山酿造厂调到了刚组建的司法局。母亲从屏山城关小学调到了屏山教室进修学校,二兄弟参军到东北虎林边防,三兄弟考入屏山中学高中。三兄弟一直在跟着侯明明学画画,父亲常对来家作客的友人余光明夫妇说,“老三画画不亚于老大,很有天赋,刻苦得很!他的画,活灵活现,还参加了县文化馆的展览。”

   
  余光明在侯平发的家里说,“画画好,容易出成绩,没有风险。”这个当了20多年右派,受了20多年苦的老法官说的是实话。他虽然摘了右派帽子,正式和尤新凤结了婚,但恢复的工作不理想,法院没回去,去了残联。牢骚满腹之余,他钟爱自己的专业,当起了业余律师,帮别人打官司。新娶的老婆尤新凤拎着他的耳朵对侯平发夫妇说,“这个傻子,就是管不好自己的嘴巴,多管闲事!正要分配工作的关键时候,他多嘴,得罪人。说起来气人,钟院长的女儿莎莎,那天跑到县委后院摘桑树叶喂蚕子,拿给县委张书记的爱人瞧见,骂了一通。我这个余傻子,当时在县委办事,正好碰见,不躲开不说,反而跑去帮莎莎的忙,跟那个张书记的爱人顶嘴说,‘晓得不,莎莎是人家法院钟院长的女,哪个敢惹!’话一说出口,就遭到张书记爱人臭骂,‘啥子院长,小小一个官儿,敢在老娘面前显摆!你这个右派分子不悔改,乱舔屁股。’结果,硬是像人家书记爱人骂的那样,屁股没舔对,一舔舔到县残联,给跛子、驼子打堆堆。”训斥了一通,尤新凤还不解气,双手叉腰说,“老余,你给老侯、姚老师说说,我对你还要咋个?嗨嗨,刚跟你认识,和你耍朋友,我就对你同情,好得不得了!每天早晨,你还没起床,我就把三个热气腾腾的荷包蛋端到你床头。不够,你还要吃,我又煮两个蛋,放了蜂糖,甜得安逸。中午和晚上,不是猪肉就是牛肉,反正肉嘎嘎不断顿,半夜三更还要宵夜,油儿汪汪的蛋炒饭端来。你看你,刚刚跟我认识的时候,瘦得像猴子,随风倒。现在呐,肚皮大,溜溜圆,白白胖胖像条猪,一个人要坐两个人的位置。”见余光明嘿嘿嘿傻笑,她又数落道,“你这个人,不开窍,我对你的要求已经降格又降格。你再有才,人家不用你,官作不了,也不是做官的料子,只指望你平平安安,不出啥子事。唉!你枉自混了一生,老了都不醒事!我经常说你,叫你管好嘴巴、嘴巴,你当耳边风,偏不听。嗨!不听老娘言,吃亏在眼前。虽然你大我一二十岁,是个老牌大学生,还当过法官,但你遭整,整傻了。又在乡坝头落难一二十年,世间上啥子事情都清不倒。我呐,虽然不是大干部,但好歹也是个小领导,管了几个人。不是吹,啥子事都遇过,啥子阵仗都见过。给你说,老余,我原来那个老公,人家当县革委头头,在台上呼风唤雨,还要听我的。信不信?高超现在离开我,倒了霉。”

     
    高超的确倒了霉,坐了几年班房出来,听说自己的老婆跟了别人,讥笑道,“我还认为这个婆娘攀了一个啥子人物,结果他妈的找了个右派分子,好我不了多少。女人啥子东西?是件衣服,随穿随脱,不稀罕。”女人无关紧要,饭碗儿才是真的。没有官职,就连干部身份都被取消,管制分子一个的人,却异想开天,他要求到学校教书育人。县里的兄弟伙帮他忙,满足了他这个小小的愿望,给他了个饭碗,让他去了学校,但不是城里的学校,而是在离城30里的福延中学。临近80年元旦的一个风雨天,没有人接送,他孤零零地肩扛一个杉木箱子,穿身蓝卡其布衣裳,到福延中学报了到。讲台登不上,学校领导张校长安排他当勤杂工,受学校后勤处的曹会计管理。四十多岁的曹会计,再熟悉不过了,屁股上生了几个疤疤,他都晓得。他自认为对曹会计有恩,曾经帮过她的大忙,多年前力排众议,帮这个女的调动工作,把她从效益不好的城关蜂窝煤厂调到吃财政饭的学校。而今受这个女的节制,日子该好过。哪晓得到了学校,和这个女的一接触,就晓得蜂窝煤烫手,自己遭医了,心中暗叫,“世事如烟,人情淡薄,此一时,彼一时也!”

   
    在教育战线工作了十年的曹会计,时来运转,想都想不到,自己平民出身,一个干筋筋瘦胯胯的摸算盘的妇人,居然管起了人,而且管的是以前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大人物——她曾经求爹爹拜奶奶的大领导。当她这个小会计毕恭毕敬,在校领导面前领受了这个管制帮派分子的神圣而艰巨的任务后,弱小的身躯开始膨胀,瓜子脸上的眼睛眯成了豌豆角,额头上的皱纹舒展开了,扬起拳头,庄严说道:“请领导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她颇有心计,在自己的后勤办公室笑嘻嘻地接待了前来报到的高超,分配给高超的住房是厕所边一间又暗又潮湿的小屋,屋角堆得是烂桌凳和扫帚。用她的话来说是“学校就只有这个条件,不然,只有去挤男生宿舍的高低床。一个人住间屋,已经是搞特殊化,还是我报恩,给校长一个劲求情,特别批准你的。屋子虽然小,总比监狱的黑笼笼好多了。你是当过大领导的人,见多识广,应该晓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席话,说的高超开不到腔。他进屋,刚放下箱子,曹会计铺排的任务下来了,“高超,学校叫你搞卫生,每天清扫教师办公室、食堂和厕所,空闲时给学校伙食团背米背柴,随叫随到。”她给别人这样讲,“帮派分子,在文革中残酷迫害革命干部和群众,罪恶滔天,应该好好劳动,脱胎换骨,接受管制。”

   
    会计的话成了圣旨,高超心里明白,不做声,默然地拿起了抹布,拖起了扫帚,弓个背,一天到黑,清扫不停。有时上午,刚打扫干净的办公室和走廊,地上起了点渣滓,曹会计阴起了脸,故意在校领导面前呵斥高超,“咋个呐,咋个呐?几十岁的人了,地都扫不干净。高超,给我重新扫一遍!扫!”有时伙食团开饭,她故意在教师面前大声喊道,“高超。快拿起背篼,去粮站买几十斤米,食堂要断顿了。”有时,在开水房的锅炉前,见高超挤在人群中打开水,她兰花手一指,吼道,“你是啥子身份?怪头怪脑,你的温水瓶拿一边去,要打开水,等老师们打完了你再来,让开!”曹会计的跋扈,侯明明实在看不下去,打起了抱不平。放寒假前夕,县委张书记由教育局长和镇长陪同,带着一大帮子随员,来学校检查工作。攀张书记为亲戚的张校长,召集全校教职工开欢迎会。听到校广播的开会通知,在伙房劈柴的高超丢下斧头,围腰帕也不脱,来到会议室,顺手拉把藤椅,屁股刚坐下,就被进门的曹会计撞见,遭到一连串喝斥,“咹,咹!坐藤椅硬是安逸?藤椅是你坐的?还想当官,作威作福,哼!你这个帮派分子,坐藤椅的时代过去了!”憋了一肚子气的高超,干脆翘起二郎腿反问道,“坐藤椅还要分官民?”曹会计红色的高跟鞋一跺,双手叉腰训斥道,“咦,咦,咦!你这个帮派分子还要顶嘴?顶给哪个看?告诉你,你的罪还没有清算完,我们人民群众不会饶恕你!”尖声尖气中,她异常亢奋,握紧拳头朝空中一挥,接连高喊,“抓纲治国,打倒四人帮,打倒帮派分子高超!”见无人附和,她瓜子脸拉长了,左顾右盼,长声幺幺道,“书记在场,局长在场,校长在场,这么多领导在场,老师和工友们也在场,看看,帮派分子高超还在这里怀念文化大革命,还在兴风作浪,还想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欺压我们人民群众!各级领导,你们要警惕,要擦亮眼睛,要指引方向,要为我们广大老百姓作主哇!”

   
   “小题大作!”侯明明忍不住开腔,“坐下藤椅,关啥子事,又不是皇帝的宝座。”

   
   “啥子话!实习生,你站的啥子立场?”曹会计鼓起眼,转向侯明明,扯开嗓子,“学校不是金沙江的避风港,是阶级斗争的战场!阶级敌人不甘心失败,时时会兴风作浪,要向我们人民群众猖狂进攻,反攻倒算......”

   
  “说得好,说得好,好极啦!”侯明明打断曹会计的话,含笑拍手道,“精彩,太精彩了!字字句句,充满警示。不过,这些话,高超早就说过,我都听够了。你的话,是鹦鹉学舌。”

   
  “你,你——”

   
    “你要咋个?要给我安啥子帽子?实习生不得虚!”侯明明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双手抱胸,含笑说,“你冷静,请你冷静,不要再打胡乱说,破坏开会。我们今天开会,要听领导讲话,不是来听你吵架的。”

   
“啥子吵架?我是说几句。”

   
  “要说,要发号施令,到你的伙食团。”

  
     众人哄笑,曹会计胸部起伏,脸白一阵红一阵,嘶声力竭,“不给你一起说,侯娃儿,我要和阶级敌人斗,和破坏文革的帮派分子斗,和高超这个坏蛋斗,斗到底!不获全胜,绝不收兵。”她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几个领导,腰肢一扭,屁股一翘,小脚上的高跟鞋几踏踏,当着众人的面,上前生拉活扯把高超从藤椅上拉起来,“你这个管制分子不能坐藤椅,干活去!大家见不得你!去,到伙食团去掏下水管,下水管堵塞了。”

  
   众目睽睽下,高超尴尬地讪笑着,摇摇头,悻悻走出会议室,去食堂干活了。身披黑呢子大衣的张书记,离开座位,踱步到曹会计面前,微微一笑,“同志,你一个女同志,是非观念满清楚的嘛!”

“哎哟,书记,承蒙你夸奖。”曹会计受宠若惊,一个劲点头,“你的话给了我们力量,说得我浑身......”
   
   “哪里哪里!”张书记打断话,摆摆手道,“不过,有句话要纠正。高超不是破坏文革的人,是靠文革起家,靠文革发迹的帮派分子。这样的人,危害革命,危害社会,危害国家,反动透顶,罪恶滔天。”

   
  “对头,对头,对头,书记说得太对了!”曹会计连声附和,咬牙切齿“对高超这样的坏家伙,大坏蛋,我们革命群众就要和他划清界限,斗臭他,踏上一只脚,叫他反革命分子永世不得翻身。”

   
   “好哇!群众具有革命的首创精神!你有你的斗争方式,经验丰富。”张书记伸出手,热情地握着曹会计的手,含笑问道,“你这位同志,多大年纪了,什么学校,什么专业毕业的,参加革命工作几年了?”

   
    “我要进三梯队?承蒙书记看得起。”曹会计脱口而出,清水脸霎时换成了笑脸,“嘿,嘿!我向领导报告,我是自贡人,父母是搬运工人,家头穷。我从小摆南瓜米摊摊,九岁才上小学,学历不高,63年农机校毕业,分在这屏山城头的蜂窝煤厂当会计,后调在学校干了快10年的后勤,也是当会计,以工代干。嘿嘿,我条件不好,晓得进不了三梯队,让比我优秀的同志进四梯队吧。我努力不够,自己年龄一把了,白丁一个,就想在平凡的岗位上为人民服务,做点成绩。”

   
   “谦虚,谦虚,嗯!经验丰富,是非观念强,爱憎分明,对敌斗争坚决,好同志!”张书记摇着曹会计的手赞叹道,“当过学生,当过工人,又忠诚党的教育事业,有自知之明。好,好!”他抽出手,提了提大衣衣领,转头对身边步步紧跟的校长讲,“这样的同志,要培养,要压压担子。要不拘一格降人才。我看,这个女同志很有才,表现不错嘛。提拔提拔,当个学校的什么后勤处长或主任足足有余。”

   
   “我们都提拔她一次了。她无私无畏,对高超的监管得力,已经从后勤管理员提到会计,下一步准备提升为会计科长。”校长媚笑着,右手朝前一引,“请书记入座,作作指示,准备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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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梅花女人的个人空间 画梅花女人 发布于2011-03-04 09:39:28
       欢迎会在热烈的气氛中进行,校长起身作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辞,书记、局长等一帮人依次长篇大论讲了话,内容是国际国内形势一派大好,越来越好。县里面,特别是教育战线,形势更加喜人。抓纲治国取得了显著成效,工业发达,农业增收,文化教育发展,一代人才辈出.......趁着大小领导喋喋不休,曹会计会上会下忙得不亦乐乎,指挥厨工们把一个个热气腾腾的砂锅火锅及一碗碗冒着油的甜烧白、芽菜扣肉、粉蒸牛肉从食堂端上会议室宽大的办公桌,安排小工们把一筐筐香槟酒、啤酒和白酒抬进会议室。闻着扑鼻的酒香和肉香,领导们干脆长话短说,最后闭起嘴,不讲话了。在校长的招呼下,大家围桌而坐,丰盛的欢迎酒会开始了。书记起身,站在屋中间,举着高足玻璃酒杯,矜持地说道,“同志们好哇!老师们辛苦了,工友们辛苦了!千言万语,尽在杯中,干!”他一杯倒进喉咙,便领着一帮官员挨一挨二给学校的教职工敬起了酒,“一口吞,感情深,不然要罚酒。”  
     薛力喜笑颜开,“万水千山总是情,少喝一杯行不行?”

      
     酒过三巡,校长红光满面,带着副校长、教导主任、办公室主任等一拨人,涌向县委书记敬酒,“党的关怀暖人心,祝领导们身体健康。”曹会计的高跟鞋蹬蹬蹬响起来,乐颠颠,挤进敬酒队伍,高举酒杯上前,“祝我们敬爱的好领导,书记、局长们万寿无疆!这句话我晓得不对头,用词不当,但这是心里话,我普通百姓的祝愿,领导们不要见笑!好,祝领导们万寿无疆,我先干为敬。”

   
    书记盯着会计丰满的胸部,吟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举杯问会计,我该喝多少---会计说了算。”

   
     局长接着说,“一条大河波浪宽,端起这杯咱就干---自饮一杯。”


    “我干三杯,行不行?”曹会计的脸绽开了玫瑰,“看到,看到,我喝啰,喝啰!”

     
     喝得好!我来祝领导们身体健康,特别是我们的书记和局长,健康长寿!”校长斟满一杯酒,用胳膊把曹会计朝旁边一撸,上前一步,“书记,局长,你们冒着严寒,千辛万苦,从城里到我们学校视察工作,简直是焦裕禄,党的好干部。作为基层领导,我好感动,心里暖洋洋的。这杯酒,我干了,干了!”跟书记碰过杯,他回头招呼其他教师,“各班级,各科老师们上啊,还有工会、团委、支部、搞计划生育的同志们上啊!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上啊!一定要让领导们喝高兴,喝好!要让领导喝好,自家先要喝倒!”说罢,挤出人群,来到侯明明面前,喷着酒气,“小侯,小侯老师,跟书记、局长敬酒噻!人家领导大老远来检查工作,要表达我们的诚意哟!”见没有反应,他红眼珠子一转,“嘿嘿,晓得你骄傲,看不起我们领导,要不得哟。”

   
  “说些啥子话?”

   
   “我的话对得很嘛,嗨!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学校教务处出题,你教的班,比同年级其他班考得好,不要骄傲嘛。”

   
   “哪点骄傲?”

   
   “给领导敬酒,怎么不去呐?”校长正经地说,“我实话实说,各行各业都是这样——不会喝酒,前途没有。一喝九两,重点培养。只喝饮料,领导不要。能喝不输,领导秘书。一喝就倒,官位难保。长喝嫌少,人才难找。一半就跑,升官还早。全程领跑,未来领导。”

   
   “小快活,顺墙摸;大快活,顺地拖。人在江湖走,哪能不喝酒?”侯明明接嘴说,“依轮子,等其他老师去了,我们再去,实习生是新毛头儿。怎么样,校长,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酒水更滋润。祝你事业更红火,身体更滋润,来!我们干杯,敢不敢?”说着,他提起桌上的一瓶屏山大曲,倒满酒杯,端起碰了一下校长的酒杯道,“校长,你劳苦功高,忠诚党的教育事业,辛苦了!我先敬你,祝你官运亨通,步步高升!”见校长迟疑,傻笑,他说道,“如果觉得祝你步步高升不对头,校长,你可以不喝,我来喝。喝了咱的酒,精神抖三抖。”

   
   “要喝,要喝,大家喝。大家精神抖,干!东风吹,战鼓擂,今天喝酒谁怕谁!酒肉穿肠过,朋友心中留!怪了!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只要心里有,茶水也当酒。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干,干!”

  
   “干!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感情厚,喝不够;感情薄,喝不着; 感情铁,喝出血。”碰过杯,侯明明挤挤眼睛,招呼其他实习生端酒而上,“跟校长敬酒,感谢校长对我们实习工作的支持。”

七八个生龙活虎的实习生,有的端碗,有的举杯,围着校长敬酒,各编着祝酒词:
   
  “谢谢校长对我们的关心,干杯。”

   
    “祝校长早日当局长,干杯,干杯。”

   
  “局长小了,当县长、市长,干杯,大家干杯!”

   
    “一两二两漱漱口,三两四两不算酒,五两六两扶墙走,七两八两还在吼。”

   
     你一杯,我一杯,喝得校长红霞飞,如滩烂泥,沉沉入睡。

     
     推杯换盏,酒场如战场。啤酒、白酒,酒精催人泪下,催人激奋。这边人东倒西歪,大喊,“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感情厚,喝不够;感情薄,喝不着; 感情铁,喝出血。”那边人摇摇摆摆,大吼,“女人大点口,男人全进去!刚快活,顺倒摸;真快活,顺洞拖。”

   
   “高兴,我今天高兴,看到龟儿高超的笑神儿啦!狗日有今天,拿给一个小脚女人,嘿嘿,曹婆娘医,医惨啦!”张书记不胜酒力,说起了醉话,“想当初,老子给高超当秘书,提包包,小心翼翼,二话不敢说,还遭他龟儿欺压!狗日跋扈,吼得老子屁扑,提心吊胆。现在,现在,他龟儿也拿给人家小脚女人吼吓,撵得屁扑,遭了遭了,安逸安逸,安逸惨了!”醉意朦胧中,他端起半杯酒,就朝旁边听得开怀大笑的局长脸上一洒,“笑,笑个球!格老子喝酒,喝!日你高超先人板板,看你狗日还猖、猖不猖狂,喝!”

   
    “喝个球,格老子,格老子洒些啥子马尿水来?”穿一身银灰色毛料制服的局长冒火了,伸手一遍遍抹着脸上的酒水,骂道,“老子不是高超,老子是教育局长,看清楚点,这是老子的地盘!呜,老子管的地盘。”他瞪着醉眼,站起身来,迷迷糊糊,一把抓住书记的衣领直扯,“搞怪了,啥子高超,啥子书记,球!吼吓起老子来啦,吼老子的人还没有出世!”

   
   “放肆!”

  
    “放五哦!”话刚出口,一扇耳光迎面飞来,“让你狗日的清醒!”局长哇地一声,一头栽向书记,大叫,“我,我也要让你清醒。球的书记!让你也喝马尿水。”边说,大口呕吐起来。

   两人喘着气,你扯我拽,扭成了一团,在众人的劝解下,书记气喘吁吁,嘴巴大张,酒肉喷出,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呕吐了起来。
   
    你吐、我吐、他吐,吐得翻天覆地,黄的、红的、绿的、白的呕吐物横流,遍地腐臭。刺鼻的呕吐物和酒气飘向窗外,远处,暮色中,黑黝黝的尖尖山顶升起了一轮金黄的圆月。

      
    欢迎酒会吵吵嚷嚷收场了,踏着石板路上零碎的月光,书记局长们醉醺醺,在曹会计和几个老师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到坡下的镇公所招待所休息去了。趴在桌上的薛老师一觉醒来,半痴半醉傻笑,撸起衣袖子,端着瓷盆,不声不响挨桌收集残汤剩水。用他的话来说,“油噜噜的,不要可惜啦!这简直可以弄几顿烫饭,有汤有肉,屋头几个娃儿爱吃。”

      
    高超进来,手拿抹布,收拾残局来了。“狗日些腐败,比我当官的时候还腐败,这么大几桌,吃不完,浪费!”骂着,他把抹布一丢,提起桌上的半瓶白酒,咕嘟咕嘟就喝,喝完,自言自语道,“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百川到东海,何时再干杯,现在不喝酒,将来徒伤悲。”

   
   “老大做坏事,老来才伤悲。”迷糊了一阵的侯明明,撮撮眼睛,瞄了高超一眼,转头对薛力努努嘴说,“幽灵来了——”

   
     “这个幽灵,就是我,革命造反派。”高超大言不惭,“造反派无时不在,无时不有,消灭不了!”他面对侯明明说,“小侯,这里应该叫侯老师。看不出来,你书生一个,还有梁山好汉的侠义心肠,打抱不平。”


   “此话怎解?”

   
     “那个曹婆娘,不是个人,当众吼吓我,侮辱我,搞得我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入地下。你却洗涮曹婆娘,帮我的忙......”

   
    “不是帮你的忙!”侯明明打断话说,“我是见不得小人得志。小人得志,得志更猖狂。”

   
      “说对了!想当初,这个婆娘球爹爹拜奶奶,左一个高书记,又一个高主任喊得咪咪甜,找我帮忙,调动工作,恨不得把身上的一切都献给我。我这个人心善,给她帮了忙,就遭了!最毒妇人心,死婆娘恩将仇报,在我头上拉尿屙屎。人啊人!看我倒了霉,她又投靠别人卖乖,踩我肩膀上爬。我不是傻子,心头晓得,她越对我凶,越收拾我,在别人眼里越是宝贝,越有搞头。互相算计,整人害人,这就是今天的好社会。”

   
     “说得妙极啦!”侯明明接口道,“高超,你说的是心里话,这跟文化大革命一样,想当初......”

   
   “想当初,我整你,对不对?我给你安罪名,派人到处抓你,对不对?如今我是人下人,管制分子,你没有报复我,还帮我说话,叫我怎么说呢?我只能这样说,你有好的家风,跟你父亲一个德性,与人为善,忠厚仁义,是个好人。”高超听侯明明不开腔,认为说到了点子上,于是笑了笑,眼光搜索了一下桌上,伸出手,拿起盘中的一个鸡腿,边啃边说,“好人在这个社会是要吃亏的,是不容易立足的。小侯老师,你当知青,参加高考,从千军万马当中走出来,当你的老师就行了嘛!听说你一腔热血,熬更守夜,到处收集资料,正在写邓小平传。”

   
  “你的消息灵通,不愧当过造反派头头!”

  
   “要写就写毛泽东嘛,邓小平有什么写头?”

   
   “两个都是伟人。”侯明明模仿领袖动作,手一扬一扬说,“毛泽东的闪光点,在其56岁的时候,49年10月1日,登上北京天安门城楼,手一挥,向全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而邓小平的闪光点呢,在其74岁的时候,78年参加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发出改革开放的号召,把中国引入了一个新时代......”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哈,白猫儿黑猫儿,抓住耗儿就是好猫儿,好猫儿,哈哈。”高超打断话,三角眼盯着侯明明冷笑道,“我看你太天真了,歌颂邓小平,能得到什么好处,呵呵!”

  
   “人各有志......”

   
  “哈哈,人各有志!张春桥曾经说,这辈子就想写毛泽东传,不管写没有写出来,他到底当了一个中央常委、总政主任。毛泽东一死,他就遭殃,被抓起来了,听说,要弄来审判,不知是死还是活。你呢,占着一支笔,也要写邓小平。我问你,邓小平会给你啥子好处?他手下的人会怎样对待你?”

     
  “少说,不用你管。”

     
   “我是好心劝你!你太年轻了,太幼稚了,只晓得画画、写文章,不懂这个社会。这个社会是冷漠的,也是残酷的。”高超冷冷地说,“我经的风雨,比你多。对这个社会,比你认识深刻。侯老师,就算你把歌颂邓小平的大文章写出来,发表出来,甚至获了奖,在国际国内产生影响。告诉你,政治上你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这个社会已经乱套了,公认的腐败、不公平,不是吗?当官的一捞就是几千上万,老百姓想办事,不送钱物,没门儿。”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过,说这些话很符合你的身份。”

   
   “我是睁着眼睛,看这个社会。正如你们说的,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兴风作浪。嘿嘿!”高超喝了一口酒,自嘲一笑,“话说回来,说说你,你就是靠自己的努力,挣了一个端饭碗的工作,人家也会找借口,端掉你的饭碗,让你无立足之地。再说,你再有天大的本事,再有出众的才华,没有关系,没有背景,不去进贡,不去塞钱,不去巴结人,人家也不会用你,相反,人家还嫉妒你,压制你,打击你!信不信?不要迷信广播头说的啥子唯才是举,重用人才,那通通是假的,越说,背后越是打击人才。侯老师,你信不信?”


    “胡说八道,文革语言,四人帮阴魂不散。”

   
    “说文革,说四人帮,哈哈哈!”高超大笑起来,“我也是文革的受害者,牺牲品。神仙打仗,凡人遭殃。就说四人帮,四人帮是政治事件,争权夺利的失败者,栽就栽了嘛,而胜利者却来个全国清算,上挂下联,整得我们底下这些人横遭迫害,连诛起来脱不倒手。四人帮是啥子样子,我只是在电影头看过,人家也认不到我。嗨!我倒成了个四人帮的爪牙,帮派分子,受到无穷无尽的折磨。幸喜我懂政治,脚踏两只船,在文革中暗中保护了一些老干部,人家才给我说好话,赏了我一个饭碗。哈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上面那个指挥逮四人帮的人,虽然坐了中央头把交椅,短时间,伙伴一散,现在不也被别人抢班夺权,打入冷宫?嘿嘿!如果那个人头脑灵醒,用四人帮来对付邓矮子,一物降一物,说不定自己在中间左右局势,还稳坐钓鱼台。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


    “想复辟,没门儿!”侯明明打断话,手指向高超,“社会在前进,你这个老造反的黄粱美梦实现不了。”


    “不一定!”高超把啃完的鸡腿朝地上一甩,自嘲道,“只要毛泽东思想永放光芒,当今的执政者抱着毛泽东这株大树不放,我这个造反派的黄粱美梦就会实现,就有出头之日。”他盯了侯明明一眼,认真说,“中国十亿人民,特别是工人和农民,都经过了毛泽东思想的洗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锻炼,人人都有头脑,爱憎分明。很简单,尽管社会在发展,只要走资派还在走,复辟资本主义,勾结帝、修、反,贪官污吏一多,老百姓穷,吃不起饭,就要起来革命,就要起来造反,大量的造反派就要涌出来,到时,嘿嘿,红旗漫卷,战歌如潮,口号声声,拳头林立,那个文化大革命,伟大的天翻地覆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会来得更凶更猛烈,荡涤一切!走资派和贪官污吏会一个个被揪出来,送上人民的审判台。当然,大字报等‘四大’被取消了,但纸包不住火,那一天,革命的熊熊烈火会燃烧起来,烧死帝、修、反和走资派,我们造反派时刻准备着!”


   “说得好,我这个教历史的老师也有预感。”手脚不闲的薛力,边倒剩菜边叹气,“老高,你我遇到鬼了,赶上了啥子时代,咋个这么倒霉!”他打着酒嗝,摇摇头说,“67年2月黑风,我两个遭逮了,关在一个仓。你说,这辈子响应毛主席号召,起来造反,想不到还坐牢。如今你比坐牢还倒霉,牢里的人至少跟你平等,不会欺负你。现在呢,拿给众人欺,连妇道人家都要吼吓你。大家看不下去了,实习生都站出来帮你说话。我呐,为生计,下了课天天捡垃圾,遭人白眼,就不说了。看来,我两个倒霉,就是当了造反派。”

   
“话不能这样讲。”高超话锋一转,“不过,人家争权,我们当了下饭菜。”

   
  “当过造反派的人,都倒霉了。”薛力把半碗肉汤倒在盆里,坐在一旁,望着窗外的月亮说,“我这个历史老师,有时夜不能寐,以历史的角度观察文革,作研究和反思。我认为,造反派群体是文革的滋生物,也是文革开始首当其冲第一个受害者。”


“认识深刻。”高超赞同道,“有道理!”


   “我们回忆一下,中央《五.一六》通知后,主持中央工作的那个领导人趁毛主席不在北京,违抗毛主席指示,转移斗争大方 向,把斗走资派偷换成反右运动,变四清工作队为文化革命工作队,在学校和工厂的群众中大抓右派、反革命,清华许多学生不是遭打成右派了吗?”薛力见高超频频点头,于是站起身,来回走动,就像在讲台讲课一样说,“与此同时,由走资派支持的官办红卫兵矛头向下,以扫四旧和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名义,大搞‘红海洋’,实行‘白色恐怖’,大批‘黑帮’,大肆打人、抄家、撕衣服、剪辫子、砸庙宇、砸商店招牌,等等。这声势浩大的浪潮就是那个最大走资派发动的,他们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纳入自己设定的轨道,以党的化身出现把斗争矛头转移到群众身上。注意,这时造反派还没有诞生,这个时期走资派扶持的保守派对人民群众所犯的罪行,最终胜利者用其有利地位成功地‘指鹿为马’转移到造反派身上。这一段历史有毛主席《炮打司令部》的大字报为证。毛主席在大字报中指出:‘可是在五十多天里,从中央到地方的某些同志却反其道而行之,站在反动的资产阶级立 场上,实行资产阶级专政,将无产阶级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打下去,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围剿革命派,压制不同意见,实行白色恐布,自以为得意,长资产阶级威风、灭无产阶级志气,又何其毒也!’这就是历史的本来面目。打砸抢抄抓,这笔账不能算到造反派头上,应该由走资派支持的保皇派承担。尽管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但也要实事求是。”

   
  “说得对!不愧是历史老师,分析精辟,治学严谨。”高超拍手叫好,接着提起酒瓶,昂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喋喋不休道,“我认为,造反派和保皇派有明确的界定!响应毛主席号召,奋起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始终把斗争的矛头指向党内走资派的群众组织是造反派。受走资派操纵,把斗争矛头指向群众和造反派的组织是保守派。造反派与保守派的斗争贯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全过程,因为毛 主席把与走资派的斗争定为路线斗争,基本上是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天安门四五事件,对邓小平留了一手,保留党籍。文革运动,绝大多数是通过群众批判的手段达到教育挽救的目的,因此开始对走资派的批判是很文明的,由于保皇派的介入,矛盾不断被激化,斗争不断升级。即便如此,造反派在当时仍是维权的弱势群体,是根本不敢乱来的。相反,保守派有恃无恐,有走资派的支持,敢于屠杀手无寸铁的造反派群众,青海赵尔夫和武汉‘百万雄师’血腥事件充分说明这一点。而这些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的屠杀非但没清算,杀人凶手竟成了英雄,死了的还被追认为‘烈士’,这些历史我不说,自有后人评说。诸位,看清这一点,走资派除运动初期短暂受到冲击外,其余时间都是对造反派的"秋后算账"和反攻倒算。林彪不是搞支左?军代表就与走资派、保皇派连成一气,不停顿地清算和打击造反派,从‘清理阶级队伍’、‘一打三反’、‘批极左、批派性、‘蚂蜂窝’到揪帮派分子等一系列运动,把造反派剿得无处躲藏。在反复‘清查’中,不惜制造《反革命阴谋集团五.一六》嫁祸造反派,来个一网打尽。毛主席指出:五.一六发现早,人数少,及时解决了。但走资派借此大做文章,把全国的造反派统统打成五.一六分子,制造了千古奇冤。所以,我赞同历史老师说的,造反派在文革中是最大受迫害者。走资派、保守派都参加了文革全过程,他们反对的只是中央十六条公布后到一月风暴这段时间,其余时间都是在享受对造反派报复的快乐。大家都喊拥护毛主席, 拥护文化大革命口号,怎么走资派就成了文革的唯一受害者呢?”

   
  “高超,看来你是带着花岗岩脑袋,一撞到底。”侯明明说,“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都是这样的人了,学习班坐过无数次,审也审过,关也关过,现在还遭管制,被整得来要死不活。”高超提着酒瓶,振振有词,“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无非是说几句心里话。我还要说,对后人说,对历史负责,现在有些所谓的文革研究者也把造反派和保守派混为一谈,通称为造反派,这样一来,走资派支持的保守派在文革中犯下的罪行统统转移到造反派身上;一些回忆录也把受到保守派迫害说成受造反派迫害,严重混淆视听!”


  “咦,咦!这是啥子谬论,反革命谬论!”随着尖嘘嘘的声音,曹会计扭着腰肢闪进们,横眉竖眼,“你这个管制分子,贼心不死,还在梦想你的文革天堂,还在想坐你失去的交椅,呸!没门儿!”她见高超不理睬,瓜子脸拉长成冬瓜脸,连珠炮说道,“不要给我东说西说,东想西想,快干活,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碗筷和盆盆端到食堂洗干净,地下清扫一遍......”

   
  “慢!”高超打断话,冷冷说道,“慢点说,我洗耳恭听。”

   
   “还没有听清楚,你耳朵聋啦?”曹会计眼一瞪,“再说一遍,喊你不要做美梦,好好干活。”

  
   “干你妈的脚!”高超酒瓶子一甩,发怒了,骂道,“你这个婆娘不知趣,得步近尺,骑在老子头上作威作福。哼!老子过去帮你的大忙,调你从那个垮杆的煤厂到学校,你恩将仇报,趁老子倒霉,在老子脸上糊屎,发雌威。”

   
  “咋个这样说呐?”曹会计看着高超铁青的脸,心虚地说,“我对你严,是保护你。常言道......”

   
  “放屁!”高超打断话,怒斥曹会计,“你当老子是傻子!老子心头明白得很!你瓜婆娘在老子面前装怪,是有图头的。骂老子,吼吓老子,你都会在有些人面前得到好处,好处大大的。说起来悲哀,不就是看人会话,看人家眼色行事,想翘起屁股上爬嘛?不就是想吃到人家的残汤剩水嘛?我理解你,同情你,可怜你,但你不能过分。告诉你,你这一套套鬼把戏,在我面前是小巫见大巫,给老子收起!我是啥子人,说起咋个装怪,咋个整人,是你的师父,不说你都清楚!”


  “我清楚,我清楚。”曹会计尴尬一笑,喃喃说道,“晓得你高大主任、高大书记今晚上喝了酒,喝醉了。”

      
  “醒是醉来醉是醒,喝醉了老子更清醒!”见曹会计边说“好好休息”,边畏畏缩缩退出室外,高超屁股朝旁边的藤椅上一坐,歪头大笑道,“哈哈,滚!去取巧,去卖乖,去领赏,去给狗日些当官的说,老子又骂他们了,想复辟,哈哈哈!”

      
   薛力跟着笑起来,“哈哈,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哟!哈哈哈!”

【注】:福延,我的老家,因正在进行的“向家坝”电站的合围,今年5、6月份就要搬到一个叫“书楼镇”的地方,我父母趁这次搬家把移民后分到的新房分成了三份,大概我和俩妹妹平均每人80多平米一套,说是免得以后我们争财产产生矛盾。(*^__^*)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03-04 10:54:29
你家三朵金花呀
我来说两句

(可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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