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城片断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7-03 14:20:15 / 个人分类:散文

伊城片断

 

1.

 

祈祷塔的歌声响了,那悠扬的独唱有韧力,如蜿蜒的水流切山而过,压过伊斯坦布尔老城其它嘈杂的声音。

 

 

在苏丹王的墓园里,有位年轻的白衣侍者,听到乐声立即搁下托盘,走到花园中央,对着一束枯干的玫瑰树,眼睛微闭静立。他双手捧在胸前,头偏向一方, 白胖的脸上充溢着一种专注的微笑,仿佛正为心上人陶醉。

 

 

在蓝色清真寺内,对着前台透光的琉璃窗,向着麦加的方向,一个穆斯林青年完全跪拜下去,前额顶在那散布着复杂味道的红地毯上,窄臀成拱形瑜伽状上翘。几分钟的静默,整个人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2.

 

在暮色笼罩的伊斯坦布尔街头散步, 满眼是穹庐顶的清真寺, 几十座, 护佑的尖塔高耸入云端, 远看都和大名鼎鼎的蓝清真寺以及苏雷曼尼亚寺相似, 只是一座是另一座的缩影翻版。一个黑卷发青年,在一家小店前忽地叫住我: “你好”, 他用中文问, “Chinese(中国人)?” 旋即转入英文。

 

我好奇地点点头。他马上邀请我和H到他的地毯店喝杯苹果茶, 我俩赶紧谢绝他的盛情, 说今天下午刚买了好几卷土耳其地毯,喝了好几杯苹果茶。但他执意叫我们到他的地下室小店坐坐, 用不着买东西, 还说我们在这里相遇是命运使然(Fate)

 

我们就跟着他下去了。他名叫Tungcay, 英文有一点儿口音, 但很流利, 和我们对话, 总能有条不紊地接上。他该是个很好的商人, 可我们时刻等着他绕回到买卖的话题, 却一直没等来, 他更感兴趣的是科学和哲学。小伙子只有二十四岁, 但那张瘦削的长方脸, 淡淡的络腮胡, 一双黑葡萄般忧郁的大眼睛, 和笑起来荡漾在嘴角的沟纹, 都有种超出他这个年龄的成熟。

 

他十七岁时只身去过美国, 上语言学校, 只呆了个把月。他的梦想是上大学, 因为老家在土耳其东部, 周围人教育水平都不高。他有幸高中毕业, 但大学的门始终没朝他敞开。十八岁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此生得靠自己赚钱, 方能拼回到校园里。

 

于是,当天之骄子的同龄人沿着校园的熟悉小路,清晨来到树下读书之时,他却东奔西跑地学做生意,终于一步步晃到了伊城蓝清真寺旁的黄金地段。如今,他有了一双几乎是三四十岁男人那种练达的眼神, 对人生也增了好几章阅历。

 

谈到宗教, 他更喜欢有自由的那种。比如目前正逢斋月, 他说禁食该是为神, 而不是为什么国家规定, 寺院要求, 家庭惯例等等, 所以他潜心禁了一天, 今天就为自己开禁。

 

他对科学充满好奇,一听说H搞科研,就在全球变暖的话题上泡了好久。他还说每当看到清真寺的人们敬虔地磕头, 他总想到炮弹依然会落在中东人民头顶上。并自问祈祷是否能抵挡住炸弹? 看来精神的那个律和科学的律并不是一回事。

 

他还和我们讲起美国经济的衰微趋势, 由于发动一场不必要的战争, 但他也理解政府与人民不该混为一谈。

 

讲起我们刚刚逛过的伊城集市(bazaar), 我们惊其巨大, 一条街连着另一条街, 但也好奇地询问他为何那么多中国货? 他倒是比我们在杂货市场碰到的女老板客气。那女店主说中国货怕是分档次吧, 而土耳其政府总是大量接收便宜货,以为薄利多销。但西欧国家不这样, 尽量保证质量。中国产品和印度很像。比如她在巴黎买的一条印度纱巾, 洗过不掉色, 但同样在伊城买的却不行。她纳闷这都是来自同一个国家呀,即使产品出了国, 印度总该是同一个印度吧?  Tungcay没加太多评论, 只在我们面前夸中国政府的强硬和崛起, 这点上, 倒是透着生意人的委婉精明。

 

一谈到中国,他还反复问起他的名字是否有中国味?他说土耳其的人们都这么说。这种心情可以理解,就像一提起成吉思汗和匈奴,我们也不免对自己的血缘开始一些浪漫联想,尤其是来自大西北的土地上。

 

Tungcay交谈, 我越发感觉了解这世界的方式大致有两种: 一种是走出去, 另一种则是引进来。Tungcay就是由第一种匆匆转向第二种, 因为自短暂的旅美之行后,他并没再有机会落脚西方(虽然脚下的土地就在东西半球的交界线上) 。但他流畅的英文, 大都是在呆在这个小店的一两年里练出来的, 因为他时常邀请天南地北的游客过来喝一杯苹果茶聊聊天, 即使生意不成情谊仍在。

 

这恰好和我从前碰到的一例相反。小时候在国内一个老城里经过一个小店,一个明目皓齿的年轻女子坐在柜台后边美得像一幅明星挂历。起初我很羡慕,就跟着亲戚们混进去,只想多打量一会儿这个“利智”模样的冰美人。当时那个老城的美女似乎不多,因为大家都素面朝天地依赖本色。然而渐渐地我失望了,我发现她漂亮的眼眸不仅是冷的,那灰灰一扫的眼角还是挑剔和厌倦的,对陌生人那幅爱理不理的表情太过熟悉了。我后来在一本关于日本艺伎的小说上读到一个比喻,说美人就如一株秀树,一个灵魂空洞的美人就是一株被虫子侵蚀的病树,再值花季也不会呈现春天的生机了。

 

这样的例子还很多,就像我们去夏威夷,碰到了一个煞风景的白人女店员。当我们向她打听游轮的航班,起初她还热情地讲解并铺开地图,但话锋一转即刻就移到了他们店兼售的Time Sharing业务(共享时段与度假服务类),随即兜售起他们的廉价船票来。我们摇摇头,告诉她实在是抽不出空,没想到她登时收了笑脸,身子九十度大转弯,原来她坐的是个转椅,  就这么扭身再不搭理我们了,很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大小姐“风范”。其实店里也没别的客,她那僵直的侧影就钉在那里,空气也跟着凝结。这样的夏威夷人还真少见,她的确是另一个被虫掏空的秀树。

 

我们跟Tungcay聊了一个多小时, 温热的苹果茶都凉了。若是不等着一大早赶路, 我们今夜就会这么聊下去。他和我们聊天时, 背靠着一面挂满土耳其织毯的墙: 拜毯,挂毯,桌毯,密密麻麻, 应有尽有, 有的十来米长宽。白炽灯下, 简直是一面金碧辉煌的墙, 年轻的Tungcay坐在中间, 俨然是一位富丽堂皇的奥突曼王。

 

然而年轻的王想得跟我们都一样, 思量着读什么书, 如何丰富自己的知识经验。我谨祝他早日回校园, 哪怕是成人教育乃至网上教学也行。他脸微微红地笑了, 我行吗? 他问我们, 灯光映在他的瞳仁里, 微弱的亮点, 但那是个令人憧憬的世界。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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