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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三题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8-01-23 21:58:28 / 个人分类:随笔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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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伟大的游离者
读林贤治《鲁迅的最后十年》

张祈

时至今日,关于鲁迅先生的争论依然不绝于耳。这并不奇怪,因为一位伟大的先行者总是超越于他的时代的。或者说,我们今天的时代并不像一些人所说的有了什么进步,它的体系还是旧的体系,它的思想还是原来的思想,它的喧哗也依然是千百年来一样的喧哗。那些怀疑、争执、陷害、杀戮、冷笑、胆怯、摇摆—连同那如过江之鲫的名色人等—也还是与昨天相仿,当一个人需要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自由、独立与尊严时,他还是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一切。
除去和许多文人(他们中也有不少才华横溢者)的争吵缠斗,我们有时也会看到鲁迅先生对于团体或者组织的态度—这个时候的鲁迅,很像一头孤独、倔强而又小心翼翼的野狼,他不停地嗅探着那个组织或团体的色彩、气味以及他们将来要走的道路,然后才会在犹豫不决中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而每当他感觉不适—这仿佛是出自一种动物的本能—他就会悄然离开,没有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鲁迅先生的本质是一个游离者。他游离于所有的政府、团体、和组织之外,游离于任何口号和不切实际的空谈与空想之外,他是一个永远的不结盟主义者—虽然有时他也会出于形势的考虑而进入某个组织,但他和那个组织的关系却永远是不那么明确的—既没有服从与被服从,也谈不上完全的忠诚和执着。鲁迅先生一生所反抗的是来自某个不明空间与时间的黑暗与压迫,只要这种黑暗出现,鲁迅先生也就会在那里出现—在鲁迅先生看来,能够“吃人”的东西并非是某个独立的个体,而是某种体系,某种组织,某种似乎是很不清晰却又无处不在的力量,那是一个不可理喻却又真实而残酷的黑色漩涡—当一个人一旦进入那个地方,他就会被立刻带走,吞噬。
也许正是由于上述原因,鲁迅先生从来不怎么相信别人(他知道人是会变的,而且说的和做的也很难会一致),也不打算去买谁的账,不管是谁的呼叫或呵斥,他都置若罔闻。鲁迅先生只是渴望讲话,讲出自己心中的话,凡是他能够看到的,想到的,他都要迫不急待地讲出—如果不能够说一段,那么就是说一句也要说;如果不能大声疾呼,那么就是用冷嘲和曲笔也要说。他想到,即便当时没有人听懂他的话,也会有后来者理解他的语词背后的一切。
鲁迅先生有时会感觉到自己的差耻,因为他没有勇气为了什么而贡献出自己的鲜血,但是反过来,这也让他分外珍重自己手中的一支笔,他以自己最底部的道德与良知来对待自己笔下的每一个字。他的痛骂是有理由的,因为除此之外,他的声音只有被遮掩、被吸收,他不想自己的一生永远被粘贴于一块肮脏而色彩斑驳的抹布上。是的,他瞧不起那些人,瞧不起那些国难当头下的“闲适”和“幽默”,也更对那些打着革命和民主的旗号的两面讨好者深恶痛绝。在鲁迅先生看来,人生的意义绝不是仅仅在于文字,而在于文字背后—人生的可贵是在那灵魂痛苦的折磨中,在血与死的呻吟中,在战士的狂笑和呐喊中。鲁迅先生很清楚,最终整个民族和人民会站在自己的一边。
没有一个人比鲁迅先生更纯洁、更坚定,也没有一个人比鲁迅先生的目光更深远—当然,也没有谁能够比鲁迅先生更敏感,更善于逃脱。当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将要被扼断时,他就去“装死”;当他感觉那鱼网的阴影即将合围时他就去辞职、搬家和逃亡。鲁迅先生是多么珍爱自己呀,他一次次想到,无论如何,要保存下自己的这个舌头—无谓的牺牲太多了,鲜血的代价太高了,他要代替死者,代替那些一直在被强迫和压榨的灵魂说话。
那些人失败了。无一例外。无论是那些特务、嫉妒者、轻视者、背弃者,还是那些目光短浅,心怀私利的小人。在民众的呼救声里,在笑骂的痛楚里,在遍身是伤的无奈里,在烟头的红光和白纸的咳嗽里,鲁迅先生一个人走着,一个人走着,直到走到他的病榻上,走到他的墓碑上—直到中华民族的面前挺立起一座雄伟高大、仿佛是永远不可逾越的冬日的雪山。

2003,11


越走越近的鲁迅

夏日午后的绍兴街头。都昌坊口。
阳光从江南水乡的黑檐白墙后面射过来,逆光而立的“鲁迅故里”广告牌上,“横眉冷对”的先生手里捏着纸烟,一双深邃的眼睛依然凝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走进故里,街道两侧是以孔乙己、七斤嫂等鲁迅小说人物形象命名的杂货店。街道一侧下方的小河里,挤卧着黑漆竹篾为顶的乌篷船,等待游客的船夫们在那里赤膊聊天,打扑克牌。你隐约想到,也许他们的长篙一点,就能一直把你带到平桥村热闹的戏台前。
鲁迅先生是我最热爱的中国现代作家。到目前为止,仿佛还没有哪位作家的形象在我的心中能够像先生那样高大。仔细想想,比起其他作家,鲁迅先生的卓越之处大约有以下两点:首先是在于他对中国社会、中国人性格和中国传统文化认识的深刻和他强烈的文化批判精神。从家境中落到父亲之死,从日本求学到弃医从文,从面对各种杀戮压迫到一次次文艺论战,鲁迅先生对当时官商勾结、军阀混战、民生凋蔽的中国社会,国民性格的软弱、愚味、狡诈和无助看了个一清二楚。只管要钱不顾病人的“名医”,无视现实、风雅闲适的“名士”,血腥镇压学生运动的反动军阀,秋瑾、徐锡麟、刘和珍、左联五青年作家的鲜血牺牲,闰土、祥林嫂等下层人民的痛苦和麻木,这些都是鲁迅先生深入观察社会、思考民族出路的结果。没有人曾经像先生那样思考过,或者思考过也没有像先生那样勇敢而严厉地说出过,从字里行间先生看出“吃人”二字,说我们民族只有两个时代,即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对于人性之恶,他则在遗嘱最后一条强调: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其次则是先生倔强独立、自强不息的人格和平民化的写作倾向。在不久前写的一篇短文中,我把鲁迅先生称作是一位伟大的游离者,对于政府组织也好,流派团体也好,他的内心处总有一种怀疑和顾忌;先生笔下多是小人物,虽然有时他是在讽刺,但我们还是能在他的笔底读出一种医生对病人的怜悯,一种对乡间百姓的温情和热爱,这也是鲁迅先生让我感觉亲近的一个重要原因。
说起和鲁迅先生的缘份,首先想起的是我的父亲。父亲年少家贫,上小学时,本村教书的一位姓周的先生给他取名“张学鲁”,意即让他学习鲁迅,发愤图强。父亲一生耿介,也独立完成不少大事,这和鲁迅先生的影响也不无关系。由于父亲喜欢先生,所以家中也藏有几本鲁迅的书,这些书后来也成了我的思想启蒙课本。后来,我在一家中学教书,也经常和孩子们一起研读先生入选课本的几篇文章。直到最近,关于鲁迅先生的书越读越多,体会也越来越深,每当我为现实挫折,为社会现实迷惘时,最想拿起的书依然是鲁迅先生。
在长妈妈讲故事的桂树下小坐,踩过那其实并不神奇美丽的百草园里的菜畦,穿过一条条弄堂,看一眼三味书屋匾额下先生刻过“早”字的书桌,先生的童年就仿佛是亲身经历。我想不太清鲁迅先生对故乡的感情,也许他对于故乡的感受也是复杂的。社戏和五猖会、少年的闰土,这些无疑是欢乐的;而父亲的病故和同族的歧视,大约又让他难过。1919年冬,鲁迅最后一次回到绍兴,接母亲和三弟作人等一家人搬往北京八道湾,变卖了所有家产给邻居的朱家,并亲手在契约上签字。从那以后,到1936年先生病逝,他就再也没有回故乡看看。从这一情形看,先生心底大约对这个故乡还是有些隐约的不快。不过,如果先生泉下有灵,知道目前自己给绍兴带来可观旅游收入的话,大约他还是开心的。
近两年来,鲁迅研究又成为文化热点,有关先生的传记、全编、全集等书也出了不少。在众多的鲁迅研究者中,除较早的李长之外,我比较喜欢的还有钱理群和林贤治二位先生,感觉他们的著作较深入扎实,也更切近于先生的精神。除此之外,作家张承志的关于鲁迅的散文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前关于先生的一些论争,其焦点话题大约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如毛泽东对鲁迅的评价,鲁迅和周作人的不和、鲁迅和胡适、林语堂的比较等。最近,又有先生被列为“国学大师”的趣闻,我个人认为,虽然鲁迅先生也对中国传统学术有研究,也曾整理国故,其个人思想影响也较大,但就先生的本意看,他讽刺“国粹”,推荐青年少读中国书,多读外国书,并没有对国学大加推崇;另外,既然先生连诺贝尔文学奖也认为中国作家没有一个够格,大约他也会认为自己和“国学大师”这一称号没什么特殊关系吧。
伟大的天才人物总是远远地超越于他所生活的时代。事实上,今天这些争论在先生生前就曾经有过。从某个角度看,如今对鲁迅先生的频繁争论更加证明了鲁迅先生对当今中国社会现实的重要意义。争论大体可分两种,一种是正常的文艺之争,以先生的性格,无论如时何地,大约他都是喜欢争论、不怕争论的;另一种则是以查找隐私,暗箭伤人,怀着小人之心,企图以诋毁先生人格从而达到其目的者,对于这后一种,鲁迅先生纪念馆的墙壁上有一首郁达夫赠先生的诗,可以做一简单结论:“醉眼朦胧上酒楼,彷徨呐喊两悠悠。群盲竭尽蚍蜉力,不废江河万古流。”


2006,5,22

鲁迅故居:热闹与冷寂
文/张祈

说起来,我和鲁迅先生还是有些潜在的缘分的。几年前,我在德胜门住,邻近先生曾经教过书的北京师范大学(原名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后来,我搬家到西直门,旁边的赵登禹路口就是先生住过的八道湾胡同,只可惜八道湾11号的鲁迅故居现已荒废。2007年,我所在的工作单位搬家到金融街,不经意间又和阜成门内的北京鲁迅博物馆只有一街区之隔。是我一直在追随先生的身影,还是先生的精神始终在把我潜移默化?这一切均不得而知。
鲁迅博物馆位于阜成门宫门口二条19号,北京鲁迅故居(西三条21号),就是这博物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走进博物馆,迎面就会看到先生的石雕塑像。这是一尊汉白玉的塑像,先生在静坐中远眺,眼神平和而从容。我记得中国现代文学馆中有一座先生的钢板塑像,那座塑像是熊秉明先生的杰作,抽象而简练,把先生的刚毅、厚重和苍劲表达得淋漓尽致。比起那座塑像来,这尊塑像虽然没有那么强烈的形式感,但这个鲁迅给人的感觉却更真实、亲切和自然。
北京鲁迅博物馆是国家级博物馆,拥有数万件藏品,陈列厅中的展品可以说是馆藏精品中的精品。其中,像鲁迅地质佚文手稿,、《阿Q正传》残稿、《自题小像》手稿、鲁迅在仙台医专时的解剖学笔记等,都是难得的珍品。我非常喜欢这陈列厅的设计,以原木色、白色、黑色为主色调,其朴素而自然的风格,正是对鲁迅精神的最好诠释。
展厅分七大部分,随着鲁迅生活足迹的变化、每一部分的建筑设计都有各自的地域特色,体现着设计者的巧妙匠心。从走进展厅开始,无论是木色墙上竖排的鲁迅作品标题,鲁迅语录的精心选择,大幅的荒野草地的黑白画,还有那满布墙壁的珂勒惠支版画,都给人很强的视觉冲击。展览的结尾,则是先生之死和人潮涌动的葬礼,让每一个参观者仿佛身临其境。我曾经到绍兴看过鲁迅故居,那儿也有鲁迅的展览,但我的印象,无论从资料的丰富性和完备性上,那个展览都和博物馆的展览有些距离。
鲁迅故居就在展厅的南侧,是一个几间房的小院。正房的左右两间分别是鲁迅母亲和原配夫人朱安的居室,中间一屋向北接出一间房,被称为“老虎尾巴”,是鲁迅的居室。“老虎尾巴”里面的陈设很简单,最醒目的就是桌上的“金不换”和烟具茶杯,有趣的是,先生的书桌前,还有一幅倒坐观音菩萨像。鲁迅也信佛吗?大约先生也愿自己像那善于倾听人间呼喊的菩萨一样,心怀慈悲,用自己的文字和思想救助众生吧。据记载,鲁迅在这里完成的作品有《华盖集》、《华盖集续编》、《野草》三本文集以及《彷徨》、《朝花夕拾》、《坟》的一部分文章。从这些文章中,我们不难读出,鲁迅当时在北京的心情并不是很快乐,无论是“为了忘却的纪念”,还是两兄弟失和,这都给他带来了很深的挫折和伤痛。
小院子里有先生亲手种下的两株白丁香。白丁香是紫丁香的白色变种,叶片较小,花密而洁白、素雅而清香。我去的时间,花期已过,只看到这近80岁树龄的丁香树依然葱郁而健康。我猜,先生喜欢清苦的白丁香,可能还是因为这花树纯洁的天性和自在的风骨吧。从一个小门走出去,可以到后院,后院里有水井和一株刺梅。站在后院的窗前,看看先生的“老虎尾巴”,你不禁会想到,有多少个夜晚,这个窗口的灯光是常明不熄的呢?
从故居出来,到对面的“鲁博书屋”买了几本有关先生的书和博物馆编辑的小册子,挑了一张先生的照片,准备回家放在书架上。近年来,文学界出现了一股批判先生的风潮,其中的代表人物有王蒙、王朔和诗人韩东、于坚等,他们的说法也就是老一套,什么鲁迅没有长篇了,杂文不算文学了,语言不合胃口了,发牢骚骂人让人烦了,另外还有一些所谓学者,则是主要找先生“品行”上的问题,并以此来否定先生的成就。对于文学论敌和后人的这些评说,我想先生离世前是预想的到的,而且他也不想解释,只简单用“一个也不饶恕”,“不必理会” 几个字打发掉。
最近,陈丹青先生在一次演讲中提及,鲁迅已经从政治走向了民间。他呼吁,不是让鲁迅救我们而是让我们“救救鲁迅”。我的看法却是,虽然在这样物质化、商品化、媚俗化的当代中国,先生的批判精神有被主流意识形态冷落和被民众遗忘的风险,但先生既然是伟大人物,其思想和精神必有长久的生命,一时的热闹也好,冷清也好,都不用太介意。就像白天的星星和夜晚的太阳,人们一时间不理解鲁迅不要紧,因为随着时光的推移,我们总会和鲁迅的脸庞再次相遇。
200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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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车长弓发布于2008-01-23 22: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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