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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多,原名王旭,1975年出生,北京人。诗人、思想者。著有:长篇小说《烟花纪》,散文集《乡村遗事》,随笔集《死亡笔记》等。出版有诗集《卡夫卡的乌鸦》。

奶奶,您还伫立在村口吗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03-30 22: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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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您还伫立在村口吗
      真快啊,奶奶离开这个世界将近有七个年头了,记忆并没有泯灭,一切还依然那么清晰而真实。记得奶奶刚走的那些日子里,我每天夜里都会做梦,几乎完全相同的梦境:一身粗布衣裳,灰色的,包裹住一个矮小、枯瘦的身体,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着,她伫立在村口的路旁,正怔怔地目送着我的离去,眼光中分明充满失落、关切、眷顾……无数次从梦中醒来,我心中都会莫名地抽搐起来,鼻孔发酸,点点滴滴的泪珠落在枕巾上,很快就模糊成一片。我索性把头埋进被窝里嘤嘤抽泣起来,我知道这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一个人去了,从此以后我就真的成为一名孤儿,再也没人帮我剪指甲,再也没人询问继母对我们好不好,再也没人拿自己舍不得吃的点心给我吃,再也没人给我缝补衣服,奶奶永远都回不来了,所有的精神寄托刹那间土崩瓦解,心里只剩下一座空城,劫余后的空城,所呈现的只是残壁断垣、枯藤衰草,无论我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一点着落也没有,好像把自己的魂丢了,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精神恍惚,任何一个无足轻重的生活细节都会徒增我对奶奶的思念,伴随着的还常常有从前和她在一起的零乱的生活碎屑,我动辄就会长吁短叹,对着奶奶的旧照片没来由地发呆,想到自己近三十年的命运坎坷,事事不顺,在最绝望之时甚至动了轻生的念头,但冷静下来又转念一想,如果在黄泉路上与奶奶相见,我又该如何向她解释这一切呢?她一定会责怪我糊涂的。
       我和奶奶的最后一次见面是2001年的清明节,也就是她去世的那年。我回老家给母亲去上坟。从坟地回来,我和奶奶在老屋里坐着拉了一会儿家常。奶奶询问了一些我哥哥的病情。我的哥哥是2000年的夏天里出的工伤,全身烧伤面积竟超过95%,几近抢救之后才总算勉强保住一条性命,而出事的时候他才新婚刚满一年整。从母亲去世算起,到后来父亲的两次再婚、离婚,以及哥哥的工伤,真可以说是祸不单行,搞得全家人焦头烂额。几近变故,家道中落,一连串的打击使得全家人喘不过气来,再加上家中的光景惨淡,再也没有了从前欣欣向荣的家运,根本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与未来.哥哥的工伤本来是一直瞒着爷爷奶奶的,他们年事已高,怕禁不住任何闪失,后来还是被村里人不慎说走了嘴,最终他们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为此没少操心。我宽慰奶奶几句,从老家里出来要回去。奶奶坚持把我送到村口。下午的阳光里,我发现奶奶蓦然衰老许多,横七竖八的皱纹堆满她的整张脸,脸色蜡黄,皮肤松弛而干涩,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顽强地挣扎着……去年奶奶生了一场大病,住院治疗近一个月,等到身体康复后却已大不如从前。奶奶有些失落地问我:“你什么时候还回来? ”我也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毕竟我是她一手带大的。我对她说:“您放心,等我休息的时候就会回来的” 。“哦。”她有些勉强地应承着。“您回去吧,外面风大”。 “没事,我出来正好遛遛脚” 。“奶奶我走了。”我冲她挥挥手,然后转身翻身上自行车。蹬了大概有一百米远,我鬼使神差地下意识回头扫了一眼,见矮小、枯瘦的奶奶还依然伫立在村口的地方,一动不动,花白的头发四下里飞舞着,越来越远了,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而我的心就在那一刻莫名地被马蜂蛰了一下……
       2001年的春节是在老家过的,那个春节是我记事以来最冷清的一个,与以往其乐融融的和睦大家庭相成鲜明的反差。父亲刚离婚、哥哥还在医院里回不来、妹妹已出嫁,只有叔叔一家人是齐全的.三十的晚上奶奶早早地就睡下了,连精彩的春节联欢晚会也没有看完。大年初一早上合家吃饺子的时候,热腾腾的水饺上桌了,而自始至终奶奶都不发一言,木木地发愣,在全家人高兴频频举杯之时,她竟黯然地落下眼泪,也许是想到尚在医院里不知生死的哥哥了,大家只得劝慰几句。那是一个多么乏味而冷漠的春节啊。
春节过后,奶奶又被姑姑接到她家去养老。一天午后,奶奶说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在床上躺下来,谁知道这一躺就在也没有起来,后来还是小表妹发现昏迷之中的奶奶,她大哭着喊叫姑姑,姑姑一边用手指掐奶奶的的人中,同时赶紧让小表妹拨打120电话。五分钟后,急救车到了,奶奶被火速运往急救室,但是她始终处于昏迷之中,没有多久就走了,经医生诊断为脑血管病以及多重病发症。在抢救她期间,姑姑曾经电话告知过我,等我到单位请好假后,奶奶已经离我远去了,连她生前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后来听我上初中的小表妹讲,奶奶在去世之前的几天,一直对小表妹叨念着两件事,可见这两件事情一直牵绊着她的心:一件是哥哥的病情,她至死都没能见到重伤中的哥哥,而另一件就是大龄青年而日益变得困难的我的婚事。
      细想起来,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奶奶一直就帮衬着父亲料理我们的生活,给我们做饭、洗衣服、拆洗被褥等等。后来父亲再了婚,继母对我们刻薄而冷酷,每次我们在家里受到什么委屈,总会把奶奶那儿当成自己的避难所。那个时候,奶奶正在房山的老县城里住,是爷爷供销社的宿舍楼,每到节假日,我和哥哥、妹妹都会到奶奶那里去,如果时间宽裕的话总是要在那里住几天,是我们最为轻松而快乐的时刻。一旦回到那个阴森恐怖的家里,心就好像沉入到冰水里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我的事情,奶奶与继母也曾经当面发生过冲突。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继母在外面背着全家人偷偷抚养自己与前夫的儿子,而这个儿子在他们理论之时早已判给了前夫,从而引起两家人的大为不满。其最终的爆发点则在我的身上:我中考前,因为考学的原因,暂时把我的苦口迁到继母的大姐家里,由于她亲生儿子的原因与我家里人互存芥蒂,她借此原因终于发泄出来,要挟我父亲不成,转而又来找爷爷奶奶闹事,当着爷爷奶奶的面颐指气使道:“再不把你孙子的户口迁回去,回头我就去把他的户口注销掉” ,气焰极其嚣张。爷爷奶奶则竭力忍住怒气,息事宁人。谁知道她竟变本加厉起来,对爷爷和奶奶破口大骂起来。奶奶本来就有心脏病,气得脸色发白,胸口疼痛难忍,浑身筛糠似的抖动起来,用手指着她:“你,你,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奶奶去世后,头出殡的那天夜里,在院子里我一个人静静地陪着她的遗像,好像往常以往陪着奶奶拉家常,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奶奶,您就放心地走吧。家里面的事情我们会好好办的,大哥的病情您也不要惦记了,他在医院里恢复得很好,我的婚事您也不要操心了,一个人过得很好,不愁吃不愁喝的,真的……”好像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听到,奶奶一定会听到的,她一定会安心上路的。回想起来奶奶这一辈子受苦,没享过一天的福。年轻的时候被媒婆骗着嫁给爷爷,等到过门以后才知道,整个大家庭的家境根本就没有媒婆吹嘘的那么殷实,据说爷爷成亲那天所穿戴的马褂和瓜皮小帽还是借来的呢。奶奶嫁进我家以后没少受婆婆的气,在那个年代里也不是什么新闻,太习以为常了,甚至也像男人一样下地干活,为了养加糊口,而她在娘家里从小都是比较娇贵的,为此没少暗地里偷哭,但是一点怨言也没有。后来她好容易熬到了婆婆的位置,那个曾经给她苦头吃的婆婆早已躺到地下面,谁知道又改天换地了,社会上又流行起儿媳给婆婆罪受,她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帮助儿女们拉扯大他们的儿女,而她则一天一天地老去,终于油干灯灭……
       我时常会有一种错觉,奶奶她并没有离我而去,她的呼吸仿佛还时刻弥漫在我身边的每一寸空气里。有时候在大街上看到年龄与身材与她相仿的老人,我常常会认准那就是奶奶,总会身不由己地紧走几步,追上前去,结果每每总是让我失望至极,并不是我的奶奶……奶奶,您在哪里呢?是不是还一直伫立在村口凝神注视呢?盼望着我能够回去,我可以再回生我养我的小村庄,但是那段如烟的岁月还能回得去吗?奶奶,我还回得去吗?


2008年3月1日子夜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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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狗 云中狗 发布于2010-03-30 22:45:35
读过了,戈多。
地洞 戈多 发布于2010-03-31 22:59:36

QUOTE:

原帖由 云中狗 于 2010-3-30 22:45 发表 读过了,戈多。
问好老兄,多谢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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