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是严肃的问题 但是存在于生命的诗歌却是更加严肃的于我 我的路宁愿泥泞 也不能没有我自身的存在

守灵人(下)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8-12-06 09:54:27 / 个人分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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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灵人 (下)
       庆生在案堂的角落里发现一本小舅留下来的《水浒传》,泛黄的纸张捎给庆生一股刺鼻的尘土味。他随手翻了翻,随即又丢在一旁,抬起头看起储存在匾中停止的钟。当初那是怎样的荣耀,谁要是想知道几点,都会来到它的下方,伸出无名指或是中指仔细分辨时针、分针。此时,似乎钟苏醒过来一般,时光如飞絮,回到另一个遥远的黄昏。外公七十大寿那天,女儿都回到家中,庆生的妈妈有六姊妹,末尾是个弟弟,家里唯一的男丁。黄昏时分,开始拜寿,汽灯早已高高悬起,人不知为何走动,影只知绰绰昏暗,一只黑皮肤的狗半躺在人群之中,啃着人丢弃的骨头,全然不去在意人类的兴奋或是悲伤。外公正坐中堂,老大靠在柱子上嗑瓜子,那黑色的瓜子皮一片连接一片飞落,其中还夹杂着乳白色的唾沫;老三一个人低着头,坐在大门边。其余的女人则站在厅堂的中央,你推我一下,我搪你两下,要么就是咬着牙齿捏起你胳膊上的肉来,那势头必定是要把肉捏个百八十度的,但是大家并不会为此而争吵,她们说着,却不晓得说些什么,反正是都是些混乱的人,腹中大抵是没有故事的。外公的女人躲在角落里,很欢喜地看着她的男人。外公开始训话了,这是他每年寿诞必须要做的事情,话仅是那些话而已。外公清了清嗓子,那些女人就毕恭毕敬了起来,一个个拍起身上的灰尘来。
“老大,嗯哩早年离婚,一个人在外闯荡,得了份家业,伯父为嗯开心,但是人不能骄躁,嗯哩要晓得……”庆生大姨连忙过来磕头,恩,俺哩晓得,一边遮住嘴巴笑着。
“老二,缺席,年年缺席,俺不怪嗯哩,俺亦晓得嗯哩每天都在俺们的身边……”
“老三,过来。嗯哩小时候俺把你送了出去,做别人家的童养媳,俺哩晓得嗯恨俺,俺也不怪嗯,但这不是嗯娘的意思,嗯哩要晓得……”老三过来就跪下了,默默地,掰着手指轻轻地说到:“俺晓得,嗯放心……”庆生的外公就这样总结完所有的女儿。
家中唯一的男丁,正那摆弄着纸牌,他一辈子的事业;不管母亲推搪多次,他就是冷冷的,执着于自己的梦想之中。一张纸牌,黑桃九,滑落在外公的脚下,外公起先盯着它看,然后慢慢抬起头又盯着庆生他舅,厅堂的所有人不再叽叽喳喳响个不停了,而是齐刷刷地望着外公僵硬起来的脸蛋,似乎都闻到一股硝烟味儿。可谁又知道,外公却收敛起愤怒,弯下身子捡起黑桃九,递给庆生他舅。
他摸了摸嘴巴:“嗯已经成年了,自个儿选定的路,嗯就去走,俺不管。今天是俺生日,嗯就放放嗯的牌吧。”
说完,一把抓住那些牌,扔出门外。
这时众人就过来打圆场,外公就顺了他们的意,拖着嗓子说:“跪吧,给老子拜寿。”
庆生他舅冷冷瞧了瞧父亲,扑通就跪下,拜了三拜,没开口。就在此刻,外边不知是谁燃起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正蹦个不停,孩子们这下可欢喜了,都纷纷跑去捡些能引爆的爆竹,只有庆生偎依在妈妈的怀抱,嚷着要吃蛋糕……
“外公拄着拐杖从西厢房走来,坐在那张专属太师椅上。”
“嗯哩一个人,在这发些麽哩呆,年纪轻轻的。”
“俺哩莫有想什么,在看匾里的钟呢……”
“嗯哩说那钟啊,以前还能敲敲,发些时间的声音,可是最近几年它都停啦,就跟俺哩这个死老头子一样,嗯哩那赌鬼舅舅成天把俺哩的话当耳旁风,换都不给俺哩换……”
“那等俺哩回去,告诉妈妈给嗯哩换一个?”
“算啦,钟能换,俺哩能换麽?”
“这倒不能,那就听嗯的,不换……外公,俺哩先去困了,明天还要回学校哩。“
“那嗯去吧,俺哩还不困。”
从院子进来的外婆接过话茬子,“嗯哩怎么会困呢,一天到晚就知道跟猫咪一样,眯着眼。”
“俺哩又没有困着,俺在思考呢。”
“哎呦呦,嗯哩还思考,天都塌下来了;要么就是公鸡下蛋,母鸡鸣天哩……”
“不信就算哩,嗯这不着家的死老婆子。”
“庆生,嗯这娃子瞧瞧,说不过人家,就骂人哩……”
“嗯看,又眯上眼了。喏……”
庆生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那块将被灰尘掩盖的贺匾,耳朵里虽然一直响着外公与他女人的拌嘴声。可他是个小辈,只听,没说的份。他为了避开纠纷,就假装瞧着贺匾,手指搁在唇边,偶尔又摸摸鼻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外婆拍拍庆生的背,指指东厢房,示意庆生该睡了。东厢房是一间直通房,三张
木制大床并列而放,靠南窗的两张已经废弃多年,铺盖已经收起来了,只剩下发霉的两张草席。北窗子下的床躺着庆生,他枕着双手而睡,眼睛还未闭上。庆生瞧着窗外的天空,天空离庆生很远,几颗星星零散地落在天空;窗纸耷拉在木梁上,寒风吹来,左晃右晃的,间或阻断了庆生的眼光。庆生并不转向别的方向,他缩着眉,想起白日里来,觉得害怕就钻进被子里去了。风更加强劲了,鼓动着窗纸,哗啦啦地,像山涧砸在岩石上的水。
午夜将近,似乎在最靠南窗的那张床上,有一个躺在被窝里哭泣的女人,哭声幽幽咽咽,断断续续,似在竭力控制,却又无能为力。突然间这个躺着的女人就坐起身子,于床边悉悉索索地摸索起来。
梦中,庆生隐隐约约听见这声音,他一边裹紧被子,一边在那战栗地问:“麽哩人?”
“嗯哩梅二姨。”,这个女人停下哭泣小声地回着。
“嗯哩不是死了?怎么还在?”,庆生抖了抖肩膀。
“俺哩死好多年哩,嗯妈没有告诉嗯麽。”,梅二姨边说,边打开“乐乐果”的瓶盖。
“嗯哩在喝麽哩,这么臭。”
“农药——乐乐果,嗯妈莫有告诉嗯麽,人喝这个,死得快。”
“嗯做麽哩要死啊……”
“俺爹叫俺死的……”
“他叫嗯死,嗯就去死?”
“恩,人死了,麽哩烦恼都没有。就算有,也烦不到。”
“这倒是。”,庆生从鼻孔里冒出这话,又随口扔给梅二姨几个字:“嗯哩恨俺外公麽?”,他身子不抖了,可他还是不敢向南边望去,庆生的眼睛望着空洞的夜空,似乎一切都是自言自语。
“有麽哩恨不恨的,就算嗯外公不那样说,俺也是会死的。怪只怪俺命不好,嫁了个死鬼。那要挨千刀的死鬼,鬼混醉了,一回来就对我动手动脚的;要么就滚到别的女人的床上,对她们动手动脚;俺受不住,就跑回这俺出生的地方,昏天暗日地过,我才不哩。就算死,也不这样的生……”,在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梅二姨撕心裂肺着。
“梅二姨,嗯哩跟俺妈一样命苦”
“有什么的,女人。”
“嗯哩能抱抱俺麽,俺冷?”
“不能,俺哩死好久了”
梅二姨喝掉瓶子里的“乐乐果”,响着饱嗝,喷着恶心的道味对庆生说:“生前,俺们没有见到,死后却见着了,倒是一种缘分。本来是要请嗯喝点“乐乐果”的,这次就算了,俺哩走啦。”
“乐乐果好喝麽?”
“嗯说呢,乐乐地结果自己,多麽开心……”
庆生正懵懂处,想不通达。梅二姨却开始抽搐着,叶子似的影子晃荡几下;随后一个身影从床上缓慢飘起,像一片干枯的老槐树叶沿着南窗的细缝飘走了。庆生这才转过身来望着隔壁的木床。在那,似乎还有“乐乐果”流淌的响迹,臭鸡蛋般的恶心味犹存。庆生捏着鼻子,闭上眼睛逃避黑暗的刹那,无数片素红色的梅花在某种奇异的血红色光中翩翩而落,梅花的香味一瞬间就掩盖掉“乐乐果”的味道。庆生伸出手想抓住一片梅花,可是他的手在空中一挥,所有的梅花瓣就都消失在空中,那奇异的灯光随之亦散去。庆生呢喃着,反复呢喃着,梅二姨,嗯这是怎么哩,死真就能解脱麽?梅二姨,嗯别走……别走,刚才清醒的庆生立即就糊涂起来,他拍着被子,脚在被子里四下乱踹,口中还是那几句话。
突然由北窗子外传来外公的声音:“庆生,嗯这娃子在跟麽人说话,这么晚,还不睡?”
庆生本能的回应到:“俺哩没和别人说话,是梅二姨她……”,庆生还在迷糊之中。
“梅子?嗯哩别管她,她喜欢那样——死活不分。”
“喔,她都死了,嗯怎么还这样说她?”
“她是死了,可她还想活。”
“她说,她活着,是嗯哩叫她去死的。”
“嗯这个死娃子,胡说——是她自个儿找死,不是俺……”
外公使劲拍打着木板墙,咳嗽的身子剧烈抖动着,似乎进入时光隧道,那冷而阴沉的时间中——梅二姨死去的黄昏,满屋子的“乐乐果”味,那些还未出嫁的姨儿们围着梅二姨的尸体哭着。发黄的阳光零散地飘着,像一粒粒灰尘轻飘飘的穿梭在哭声之中,犹如成千上万双眼睛瞧着这些悲伤的女人而无动于衷。外公使唤着儿子,一起抬出自己百年之后所用的棺木,放在那张太师椅的旁边,随后喝退掉哭哭嚷嚷的女儿们,把梅二姨放进那口乌黑的棺木之中。接着外公就坐在太师椅上,不落泪不哀伤,晚饭不吃不喝,像一根沙洲上老去的朽木,呆呆望着脸色乌黑的梅二姨。他就那样守着,整夜一个人端坐在太师椅上,从未合眼。从此以后,太师椅不再更换位置。
庆生闭了嘴,一头钻进被子,泪水经不住就淌在被子上。庆生觉得好冷,可是这不在家;要是在家,他只要喊一声“冷”,妈妈就会走过来,抱着他或是给他添床被子。在这,他不能喊,庆生任由寒冷禁锢着自己,全身哆嗦起来。夜逐渐荒凉了起来,风还在。
外公从压水机里压满一桶水,脱光衣服,就把水从头往脚倾倒。井水哗啦啦地落在地板上,溅起很高的水花,冰凉刺骨,像针扎在外公的身上,外公毫不哆嗦,他死命地咬着牙齿,搓着自己的身体。不远处,那只大花猫正伤心地唤着,柚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柚子晃动着,响起悠远的钟声。外公擦完身子之后,蹲下洗起衣服来,任自己赤裸的身子在寒风中遭罪。他莫擦肥皂,只是把衣服浸在水里,拎出来像搓自己一样搓着衣服,衣服不脏,可是外公却没有住手的打算。当外公觉得该停止搓动衣服了,随手就把衣服扔进刚才浸过衣服的水里,随后光着身子走进厅堂,坐在太师椅上,睁着眼望向无边的黑暗。太师椅是外公的床,是他的整个世界。外婆不能理解,就随他而去。起初,外婆会阻止外公裸着身子在午夜里洗澡,可时间久了,说不动外公的她就任那个倔强的老头糟践自己,有时见他实在冷得不行,就丢给他一床被子,不再看他一眼,就走进西厢房,安静地在床头睡着。外公把脚垫在地上,死劲往后一蹭借以摇晃太师椅,在摇动之中,外公的脸上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他哭了,无声无息。庆生在东厢房的门口,不知该出还是该留在原地。约么半刻钟光景,庆生转过身从床上抱起自己的被子,来到外公的身边,把他盖得严严实实。外公还淌着老泪,目光又如黄昏时分般痴呆起来,口中反反复复念着,梅子……梅子……嗯回来啊,俺不叫嗯去死……庆生听着这声,自己又落下泪来。
天逐渐亮起,东边出现一个巨大的赤红色圆盘,一跳一跳,来到地平线之上。外公还在沉睡,嘴边的口水已经凝结,口腔中呼出沉重的气。外婆早已在厨房忙东忙西,木头在嗤嗤地燃烧,灶里的火很旺,透射出来的光照亮着那被熏黑的墙壁。庆生坐在柚子树下吸收着光芒,时不时地张着嘴打起哈欠来;他一夜无眠,一直端坐在外公的太师椅旁,无法合眼。那只花猫蜷缩在太师椅之下,摊上点被子暖和睡着一晚,缓缓来到院子,蹲在围墙上像一个人那样望着庆生。庆生仰起头颅,闭着眼睛,任由阳光点点落在自己的身上,风徐徐而来,吹起他乌黑的头发。墙角的一株梅花含苞待放,幽香不言而喻地飘荡在整个天空。几只麻雀闪过天际,云儿一团追赶一团,柔柔的,像新生儿的脸颊。
外婆探出一个头来对着庆生说:“吃饭喽——”
庆生和他的外公同时应声——噢,就吃饭哩……猫跳下围墙,追随在庆生的脚边,像一团火球,碰撞着大地。每个人还将继续,每天都不是昨天——庆生这般想时,却望着将要坐起的外公,阳光在外公的四周环绕,形成一个金色的圆圈。                                                  
                                                                  2008 12 5 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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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良的个人空间 张伟良 发布于2008-12-05 18:23:44
文笔淡郁、清冷、蕴籍。
在宥的个人空间 在宥 发布于2008-12-06 09:53:49
恩 张兄几天不见啦!可好?
小说是回忆性的 感觉太难找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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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建立时间: 2008-06-06
  • 更新时间: 2012-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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