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豹胎. 欲望. 狂野颂 —帝辛篇3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4-10-03 09:50:07 / 个人分类:商纣王的最后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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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豹胎. 欲望. 狂野颂

                                —帝辛篇3

    

    海死了。已无脉搏和呼吸,成为冰冷的尸体。我梦境中的海曾涌起山峦似的巨澜,将礁石拍打为齑粉,发出狂风及雷暴的喘息。阳刚暴烈,又不乏深闺少女的柔媚。他召唤我却又无视我—我这寄居在枯叶上簌簌发抖的蚂蚁。其疆域——时间与空间,浩淼无终结。唯有我这期冀非凡人生、可吞吐穹宇瀚海之人,才能理解海的愤怒、彷徨及漆黑的忧伤。

    我终于变为自己梦中之海,湛蓝如洗,映照鲛帩般的云霞而化为绚烂奇彩的孔雀石,胸藏山脉、峡谷、能吞吃嚼碎太阳并排泄出碎块让它在次日愈合放光的红鲤鱼,时间与空间无限扩展。蚂蚁般的魂魄获得海洋或宇宙般的壮阔、无限、永生。不再因时光狂风沙的摧折而朽败、消亡、泯灭。

    我—不死之海—飞腾盘桓于天际,鱼鲸化成星辰、霓虹、翅膀可横亘银汉的鹰隼,海藻扎根为云层里的莽林。梦中海—飞翔得过于疲乏,体力不支地堕落回地面——海床,伤痕累累,死去了。死在我因操劳过度而酣睡时产生的长梦里。我醒来,端详映照在铜盆清水中的面容:须发染霜,眼袋松弛下垂,劲朗轮廓已被脂肪覆盖,眼中霸气—犹如强弩之末,无尽的疲倦,年华似衰老于一夜间。海之死亡,致使我的心出现了漩涡状空洞。往昔岁月扑扇着断折了的霞光翅膀直向最暗黑冷寂之处坠去。我只抓住几片零落的羽毛。

    从懂事起就幻想名字获得海的博大与永生。征讨杀伐贯穿我的壮年期。凭借计谋和流血—不是嗜血,扩展商族的疆土,异族土地上的山岭、河川、鸟兽禽畜、象繁星般不可计数的奴隶,以及他们耕作、采矿时为我带来的米粟鱼虾食盐和青铜、玉石,壮实了王朝的肌体。耸立于众多方族间犹如头可入云、以东海之水仅可淹没脚脖的巨人龙伯,用鱼竿钓起载驮山岭的巨鳌亦属小事。咳嗽即为惊雷,脚步便是可以震裂山峰为峡谷的地震。鼎、爵、钟和磬等等器物,饰以毛、凤凰饕餮火焰鱼龟的绮丽纹路,犹如绽放在我岁月枝头的无数质地坚硬的青铜花朵,衬托以玉石那嫩叶似的绿意,点缀我的壮美。冶铜、琢玉、耕作、制作祭乐和宴舞、丝织、占卜、制造文字、兴建宫室城邑以及繁复严格的刑律、择定播种收获田猎生息的天象历法,随征伐的脚步繁衍到四方,让野蛮得以开化。

    我,就是光芒的施与者。那时,我常化为梦境中浩淼无穷尽之海—从时间空间都不会有边际和终结的存在。不朽。梦海飞升,一直到达云霞星昴的高度。我在祭祀时,向先祖武丁汤祷告慰—已经逾越了他们的成就。我自己便是—海,活着的神灵。

   无法事事追求完美无瑕。 光阴将我的功业之鼎侵蚀得锈迹斑斑。为让自己名字象铜鼎内镌刻的铭文般不朽坏,我连年征伐,使太多寡妻悲悼亡夫,幼子痛失慈父,白发老迈者哭泣子嗣而瞎眼。当蝗灾、旱魃或铺天盖地的洪水来临时,仍牢记收取赋税。为开采需求量巨大的铜和盐矿,把越来越多的贫民变成奴隶及人鼠。这就有了一个为维持贵族存在而必要的庞大人鼠群落,任贵族采邑、取赋、杀戮取乐或祭祀时任意殉葬人祭、服劳役或充当劫掠弱小方族的死士,高兴时成为施舍慈悲的对象。为我积聚怨恨的刑律:一人获死罪便铲灭全族的劓殄,大辟、刖足、鼻、祈雨时“焦妾”、筑基石活殉人牲,改变不大,反抗活殉人祭的,或憎恶人鼠命运而试图逃出矿洞的,均被杀死。我不想揣测他们死于斧钺、柴火或忍受锯足、割鼻、削耳时的痛苦。在大局下,并无个人命运的存在。个人的苦乐悲喜不值一提。狂风要保持自己不羁的舞姿,就无暇顾及沙粒的哭泣。

    我用血与火、谎言和威吓征服的方族,也只是表面臣服。牛羊矿藏妇女被掳掠,男丁惨死于战阵及战败后的屠戮俘虏行为,孩童充当奴仆,真是不可化解的仇怨。忿怒的幸存者—人鼠,在地下挖通隧道相互呼应,有朝一日会齐齐串出地面,啃食墙基柱头,争夺口粮,那时街道巷子房舍和下水道,都挤满人鼠,连宫室殿宇都陷进空洞去,焚化于岩浆——不祥的幻觉。有谁打着“仁慈”的旗号,就能召唤这些人鼠为其所用。尽管仁慈下掩藏着的仍然是残酷。人鼠骚动,我派人弹压;再骚动,再弹压,循环往复,耗尽我的耐性和精力。开拓的新疆土不断被蚕食。众多方族伺机象鬣狗般阴沉地围上来咬我,掏光我的肚肠并啖饮鲜血止渴。鼎器在动摇,而我无力阻止颓势。在我醉酒酣睡的长梦里,本应永生之海——死了,无力再飞升便坠落尘埃死去。

    不再梦见海。梦却更为狂野。映照正午刺眼阳光的青铜鹰隼无声悬浮在梦里陌生城邑的上空。它眼睑偶尔眨动,弯钩状爪子缩在腹下,身躯及伸展到山崖的翅膀覆盖青绿色铜质羽毛,犹如张开双鳍的鲸在游弋逡巡。鹰隼的腹中日夜回响歌舞宴乐声,传到地上蝼蚁般原住民的耳朵。他们开采冶炼铜并铸成可以飞翔的青铜鹰隼,因疲倦不支而跌落在铜炉里的魂魄就与铜结合,铜鹰隼因有亡魂象劲风云团般艰辛托举才可飞翔。亡魂越多,它就飞得越自在优雅。

    亡魂和蝼蚁们无缘那奢华享乐,我却将豆子种在墙缝——它一见月光照射就疯长——顺着直达天际的豆茎攀爬,进入那铜鹰隼的腹中。空旷似神灵居住的洞窟。地板台阶柱梁都是白玉石。柱梁雕刻人首蛇身的女娲伏羲交合缠绕,本应隐秘的交合之事被表现为公开的放纵。想必主人嗜好窥视交合场面。墙壁穹顶贴满金箔,在铜侍女擎举的灯火照耀下明晃晃令我眩晕。碧玉枝干翡翠叶片中,紫玛瑙色的花朵灿然绽放,以打磨得极薄的孔雀石片拼镶成彩蝶附于花蕊,玉石螳螂悄然举起刀足。金丝绳仿制的菟丝子缠绕于枝干。不是一般的精致华丽。歌舞钟磬声与馥郁酒香织成轻帩薄沙裹住了我。

    宴会主人脸相威严而发髻佩戴血红宝石,炫黑衣裳下想必藏着象古树根那样骨气的肌肉团,笑声宏亮。他懒散地手持犀牛角酒樽躺卧在用一整块翡翠石雕琢而成的长椅上,身后的朱红漆雕屏风——层次分明地雕刻雨雾、山峦、飞凤、舞蹈、田猎、楼宇,仿佛能听见星星从虚空中坠落的划痕,舞姬水袖舞动如梨花的哗啦声以及—被猎犬追逐时鹿羊野猪奔命时狂嚎厉叫。主人似早就熟识我,亲手递我一只玉雕牛头状酒杯,斟满清澈香醇的酒浆。我对酒浆颇为挑剔,若有半分浑浊—酿酒奴工必会受到杀头惩罚,主人说,我便是—履癸(lu guei鬼),有上千人为我种菜牧羊酿酒捕鱼烹饪美味的菜肴,用玉石犀牛角或象牙雕出酒器,教坊为调教愉悦我感官的舞姬忙碌,我尊贵如悬日。主人气魄赛过身为帝王的我。菜肴尚未烹调好,可先观舞——梦中自称履癸的人说。

    他使唤数人抬出一只硕大铜盆,灌满水并放置几片莲叶于上面。一容貌姣好女子自屏风后款款而出—漆发亮如黑檀色蚕丝,星眸灿然可辉映永夜,肌肤无瑕羡杀玉石与冰雪,齿如象牙白,那笑声歌喉宛如山谷回响的莺啼,身披裹桃花浅绛的纱衣,柳条腰身桃儿胸,赤足缀一串乱响的金铃铛。不由令我欲心动摇。末嬉来也,女子浅笑着坐于履癸膝头,贵客观我献舞前可先听我‘裂绸’。裂绸,便是拿来许多上好绸料,撕为条条缕缕聆听那脆响声,此女取乐颇有奇思妙想,履癸笑道。红绸,绿绸,绛绸,禁那柔若轻风的纤指拽住用力,裂为细条飞舞。那脆响声宛若绸料被杀戮时惨厉的叫声。绸料破碎的尸体遍地抛撒。脆响不断,末嬉莺啼般笑声不绝,微启红唇露出颗颗珍珠般的牙齿。献舞。赤足跃上盆中荷叶,飞旋舞蹈若蝶若风里盘绕的漫天桃花瓣,竟然未将荷叶踩踏触底,足未湿,叶未破。

    我将此姬当作至宝,为讨她欢心而耗费巨资兴建酒池,履癸叹息:无数奴隶日夜挖掘一个大如城邑的坑池,不少人累至吐血身亡,或埋葬于雨后塌方,搬运泥石的队伍就像搬运昆虫尸体的蚂蚁群般源源不断看不见尽头;白玉石搬来了,铺满池底,砌成池壁栏杆还装饰以玉石荷叶藕花及金鲤鱼;同时,木匠们用黑檀木赶制凤身大船,船分三层楼阁,凤头口衔碧玉灵芝翘起,凤身装饰火焰纹云纹,通体贴以金箔宛如神采飞扬地由天而降,顶楼站立飞鹤麒麟,连窗棂也雕工精绝—雕刻犀牛猿猴喜鹊梅枝莲荷鱼儿及翻卷的浪纹;天旱后曾有过蝗灾,收成欠佳,我几乎是从饥民口里夺下粮食—糯米、大米、红高粱、小麦与寒地的青稞,酿造出清澈如泉的酒,灌满白玉池,酒的波浪荡漾金蛇似的阳光,酒香熏落了飞鸟及白云;以女子为舵手船夫、牵挂红绸的大船下水了,弦乐欢欣,妹喜身穿之薄纱衣衫,以各色丝线刺绣重瓣牡丹—月光白、夕霞、鹦鹉红、火炼金丹、白龙卧墨池、翡翠绿,花朵或怒放或含羞半敛笑靥,与妹喜天人般姿容相映成趣,薄纱下纤腰峰胸瓜臀实在撩人心魄;她与酒海一起熏醉了我——履癸说。其时尤物妹喜舞已毕,复又坐到履癸膝头,口含酒浆,嘴对嘴地喂到主人口中。

    履癸咂舌舔唇回味酒的滋味,炫耀道:酒味好而佐酒菜肴更妙。击掌。佣仆鱼贯端香气盈鼻的佳肴上。一只装饰饕餮纹的小巧方鼎、及饰裱夔兽纹的双耳圆腹铜簋放在面前宴桌上,配置一双雕成蛟龙缠绕的玉筷。鼎内为鲸肉,簋中乃豹胎,履癸解释。鲸肉用筷一挑即烂,汤汁粘稠纯白如哺育婴孩的乳汁,因烹调时加以花椒及生姜,回甜香糯中略含辛辣。鲜生姜由快马驰运自遥远南蛮荒地,鲸——则由勇猛不惧死亡的士卒,乘小舢板,持锋锐尖矛,刺杀海中山峦般巨鲸获得;鲸被刺中而未死时,受剧痛刺激而凶性勃发掀起浪涛将猎鲸者舢板打翻,吞没在漩涡里或鲸那房屋似的大嘴。

    豹胎取自怀孕三月的母豹腹中;杀豹本不易,捕杀因有孕而凶残狡诈于平日的母豹更是艰难,此菜材料也是罕有,务必请细细品味——履癸说,你定能品味出我待客的诚意。我点头称谢,品尝佳肴,体验我戎马生涯中未曾想象过的奢华,并惊叹入迷。

    酒宴深处,履癸玩起狂放的令我惊愕的游戏。他令一美貌丰腴的侍妾,褪去衣裳袒露羊脂似的身体,躬身趴在地板上扮作骏马,自己赤身骑坐在女子背脊上,手持木戈,与妹喜假作格斗搏杀,其间还掌击马之臀让其疾驰,还邀请我加入格杀。我婉拒,惊异——世间竟有这情趣盎然的逸乐。觉得自己痴迷于征伐—创立不朽于天地的功绩声名,是过于痴妄了。备尝艰辛所获的功业声名不朽与否,尚难断定。为不确定之事牺牲本可凭借权势轻易拥有的逸乐,可惜。而我五十开外衰老将至,再彷徨犹豫便痛失时机了。鸡叫鸣。履癸说,你离去吧,我会在你梦境里一直等你,传授你寻欢作乐的技巧。我,化作跳蚤,跃上飞鸟翅膀离开这青铜鹰隼,从梦境回到躯壳,醒来已近晌午,依然回味无穷。

    我赞叹——鲸肉汤羹及豹胎乃是世间罕有的销魂美馔,但御膳房素无贮藏,如欲享用,必动用军卒涉险猎杀神袛般的鲸和山神化身—豹。死亡是难免的。为满足口腹欲望而造成伤亡,必会招致“不仁慈怜恤”之怨恨,污损我的声名及功业。因畏惧人生像泡沫、蜉蝣、水面银蛇似的流光、及枝头花蕾般易逝易朽,我如同尾巴着火的牦牛一直狂奔向前,耗去青年壮年时期,达到自己的巅峰。名字应能镌刻于商族历史,成为不朽的存在。杀伐、征战、谋略、算计。只有属于王朝而无属于自己的生存内容:可信赖的朋友、值得眷念的女子—婚姻只是借以壮大实力的结盟仪式、欢畅的娱乐。 

    我——绝岭上负雪的虬状松枝,冷傲孤寂的石崖,汩汩流泻清泉之泪水,唯有冷月光或云霞抚慰我。又是——疲倦不堪的隼,翅膀徒然在云端留下伤痛累累的划痕。年近暮年,再挣扎拼搏也无法为巅峰期的太阳添加光亮,我打算——有节制地松懈、娱乐。前提是不损伤世人对我功绩的评价。

    猎杀大鲸的命令由恶来快马送往东海陈塘关李靖,并由他督办不误。猎杀怀孕母豹并取出子宫里已成形的豹胎,则就近在都城外莽林中执行。树木那乱蛇盘绕般的根须钻透土壤顽石,枝干切割天空,叶片间隙传出鸟鸣、猿啼、风涛、蝴蝶扇动花翅膀的响动,仿佛树的胸腔里轰鸣着无边大海,那里风暴浪涛正要击破树皮的躯壳奔涌而出。那树中之海是大树的魂灵,树乃是山的神袛。所有鸟叫、虫鸣、泉水声、树叶簌簌声、月光、星辰都是寄居于大树体内的精灵,阳光也犹如从树身溢出。山更是所有神袛之母。猎杀怀孕的母豹,并且蒸食豹的幼胎,我必定会惹怒山上所有神袛。我还是没有放弃杀豹之事。放火,烧荒,将猛兽从山林深处惊吓出来。獐鹿羊豺野马山雉纷纷逃命。烟火中出现了豹群,黑色梅花瓣撒落在阳光般金黄的皮毛上,身体颀长敏捷目光警觉冰冷,相互簇拥,即使身处火焰与猛犬群的围困也不失气度。都被犬群撕咬得皮肉开裂,血流如注。豹爪也将猛犬搧得翻滚或撕裂肚皮流出热气腾腾的肝肠,并用尖牙咬断数名士卒的脖子及胳膊。豹倒毙于犬牙攻击,或被从天而降的大网牢牢罩住无法挣脱。

    士卒禀报,活猎物中有一只母豹,是否以斧钺斫下头颅后剖腹取出豹胎。梦中履癸曾说过,从死豹腹中取出的豹胎淤血沉积,味道尽失鲜美,只有剖开活豹肚腹得到的豹胎才堪称极品美馔,配得君王享用。我忽然动了怜悯心——想放生。活活剖开母豹肚腹而取食其胎儿,或过于残忍。仅为喂饱馋虫而落下此名声,不妥。设想——我若是母豹,可情愿被人剖腹取胎。不妥归不妥,曾在梦里品尝的蒸豹胎令我难以忘怀。我令人捆牢母豹四肢,心腹刽子手用月牙形利刃划开母豹肚子…它挣扎,惨厉嚎叫让树叶战栗,血红得似乎快燃烧,蠕动的肚肠和胎盘,豹胎是粉红色犹如熟睡的婴儿,但这‘婴儿’不会再有未来,它即将葬身我的口中。

    不寻常的美馔必须用不寻常的器皿盛装,才显示其稀有尊贵。蒸熟的豹胎静卧在铜盆大的玉盘中。盘沿刻一夔龙夔凤头尾衔接相互追逐,龙之眼、角、獠牙、鳞片与凤之飞羽、尾翎及云状纹线条细致,盘中刻鱼蟹蛙及莲叶莲蓬蜻蜓水波,纯白中沁出绿意。筷子乃是象牙筷,以筷身纤细却镂雕云雾星星楼阁,真堪称螺蛳壳里作祭场。碗——翡翠雕就的菜叶,叶上一只蝈蝈似在断续鸣叫;酒杯——犀牛角雕成,状如牛头。案桌用奇石打磨而成,桌面似缭绕天然的黑色云雾。享用豹胎被我升华为类似祭典的仪式,我为此令人赶制一身华服——玄衣绣金色九头鸟,吞吐云霞,翅膀覆盖山川河泽;黄裳裙绣走兽草木花卉;腰挂玉龙。

    叔父箕子叹息,豹胎宴过于奢华,切勿是皮肤大面积溃烂前冒出的小疮疡,中风瘫痪前的面瘫;觊觎权势者也就找寻到献媚邀宠君王的门道,鬼魅即将跻身庙堂。言辞忧虑不已。太师闻仲也有同样看法:戒奢,切勿在臣下面前显现嗜好,那等于给心怀叵测者提供献媚机会和进身之阶,仍应以先祖桑林祈雨时的“六问”自律。我不悦——我懂得节制并把握分寸,不会灾难性地沉迷于宴乐。我是迟暮的晚霞,必要在沉入长夜前灿烂出漫天火焰。只是,我梦见——食下的豹胎似乎在我的肚中长大、膨胀,快要撑破我的胸膛背脊而出,啃食我的肝肠肺腑骨骼喝饮血液;肚腹被剖开的母豹步履蹒跚且低声闷嚎着走来,肠子在地上拖出一条血淋淋的轨迹,它目光忿怒,说起了人话——你,食掉我的儿子,你必以食掉自己的儿子为代价,品尝我受到的苦痛。不祥之感侵袭了我。我急忙以祭祀平息神袛的怒气。寻求人世美馔的用心没有变。恶来从陈塘关带着鲸肉回来了。

    那鲸肉状如凝固的大块冰雪,白得剔透,带着海腥气,嵌着的弓形肋骨比百年松柏更粗长。要将鲸肉烹调成粘稠醇厚的汤汁,不可用俗水凡火,只可用夏夜月亮中冰川消融时流泻的冰水来煮,以太阳—金乌鸦落山时掉落的金羽毛生火煨熬,履癸曾在梦里叮嘱我。几片金羽毛收藏在火谷洞窟中,采集月亮冰水是唯一困难。住在我胸膛里的矮子申公豹说——将一粒芥子放在铜碗里,滴上几滴取自奴隶心窝里的血,它即可见风而长,坐在它木船般大的叶片上便能靠近月亮取水。不必在意从哪个奴隶的心脏里取血滴,能为君王的口腹之欲而死亡乃是奴隶的荣耀。他力图消除我的愧疚自责,最荒谬之事在他口舌下都是合情合理。

    月夜,铜碗里的血滴蠕动着发出类似哭泣的声响,芥子在它滋润下破芽、变粗、铺展开巨大的船形叶片。几名精心挑选的大胆士卒坐在叶片上,随藤萝的疯长而朝天穹的月亮升去。没有成功。申公豹揣测——还穿着夏衣的士卒必定在半空被冻成冰坨,肆虐的狂风把他们象沙粒般吹落。趁月亮未落下,再次派人穿着厚棉衣取水。藤条萎缩时他们回来了,全脸膛青紫,有人冻得耳朵与脚趾掉落。寒风,冰雪,在天上俯视茫茫黑色大地时的恐惧。我的心愿达成——以月亮之水金乌羽毛熬制鲸肉羹。

    箕子质疑——君王为何突然痴迷于享用鲸肉豹胎?我将梦境中飞翔的铜鹰宫殿、宴乐歌舞、美艳舞姬以及慷慨主人诸般事由,全数讲给他听。男女主人名为履癸、妹喜,似曾相识,我说。箕子闻言脸色青槁:履癸便是夏朝亡国君主,正因其奢华无度亲近奸狡而虐待良善,杀死关龙逢,被人称为——桀,即凶暴不仁之意,可以因酒浊而杀厨师,牺牲下民而猎取海兽鲸鱼,耗尽天下青铜而铸造鹰状飞宫又以众多死亡工匠的魂魄托举它,贪慕妹喜姿容而攻伐有施氏族不惜涂炭生灵,造玉床翡翠台讨女色欢心,于大灾荒乱年月酿酒为海荡舟行船,亡国之际死于部下手中多年,其可憎亡魂竟在梦境里引诱君王仿效他,实为不吉大凶征兆,应当请巫祭驱逐邪祟灵魂,送他回归应去的地方。

    只对我存在的申公豹说,你着迷那亡魂的奇巧享乐技艺而未及时辨别真实身份,仿效几顿酒宴歌舞怎能酿就灾祸,以你不凡功业稍作享乐无可厚非,用亡国不仁之君比喻雄才伟略之君岂非大不敬、大荒谬?我略带愠怒斥责了叔父箕子和恩师闻仲,又换成笑容宽慰他们——我懂得节制,不会重蹈那鬼魂的覆辙,没有肮脏东西能侵蚀我的灵魂。

    费中创制几道独特的荤素菜肴,在田猎休憩时奉献与我。他命人将关着一只活猴的木笼抬进大帐。那猴皮毛凌乱且血痕斑斑,落网时显然死命挣扎试图逃脱。躯干在笼里,颈脖却被牢牢固定在顶端木板碗口大的窟窿中,露出头颅,预感到悲惨结局而双目噙泪,啼声哀切。费中说这便是为君王献上的菜肴。求得在我面前使用利刃的许可后,他教一名士卒死攥住猴颈脖,另一士卒以匕首尖在猴头脑顶上画了个圈,撕去头皮,露出颜色煞白而又交织淡红血管的颅骨。猴痛苦难耐,癫狂而徒劳挣扎,尖厉叫声令闻者胆寒。猴头盖骨被敲碎,颤动不止的脑髓状似濡血的豆腐,几瓢沸油淋到上面便冒出热气。熟了——君王可以享用此美馔了,费中说,并为消除我疑虑先用铜勺舀出后沾甜酱而食。我亦效仿他舀食猴脑,鲜嫩如豆腐、又滋味远赛豆腐,食法独特——足见费中用心良苦。

    死猴被拖走。四名身裹花豹皮的壮硕卫士,肩扛以红绫掩盖的果品桌进帐。挑开红绫,满眼时令水果:山莓龙眼荔枝、削皮的猕猴桃、梨、荸荠、状如飞鸟的翡翠鹦鹉果、发射萤火柔辉的月光葡萄。极具创意的是,果品全放在女子赤袒身躯上,五官玲珑而长发柔顺。欲啖食水果,必在那羊脂凝成的峰峦、原野、浅丘、井涡、峡谷、碧草、溪流处寻觅。正确的方法是——用嘴叼食水果,费中说,言罢带着所有人出了帐门。我叼食溪流草丛处的猕猴桃时,嗅到处女体液的特有芳香。奇妙的水果宴。此后自有费中操持我的逸乐事宜,他会铺砌通往天际的欲望彩虹。我已在考虑赏赐他奴隶、田畦、美玉、更高的官位,以便激发他创造崭新娱乐方式的灵感。

    他尽心为我搜罗技艺出色的乐师、舞伎、歌人。舞乐如同跃下险崖的火瀑般狂放,碎裂,溅起亮晶晶的彤红浪花淹没我干渴的灵魂。头饰锦鸡彩翎毛、展开双臂就现出色彩斑斓的孔雀尾屏,披拂薄纱的躯体凹凸有致,嫩桃实点染胭脂红,轻摇身姿似沐风芦苇花——巫舞时扮演鸟神的女子不再端庄,而是撩拨心情的妖娆。我酒意微酣衣袍不整,入场与巫女追逐嬉戏,上演人神感应的交合。我的木舟,被一个个柔浪抚慰、颠簸、高高抛起又酣畅落下,吞进漩涡。睡意惺忪,忽闻听象童声般清脆不带杂质的声音,犹如穿透雾气的亮光,环绕周遭,比飞龙鸟还迅疾地窜上穹空,化成雨幕倾泻而下并且孕育出虹、蝶、镶金边的云,时而是轻佻顽皮吵醒黑魆魆密林的细溪,时而如浑浊奔涌的狂怒瀑布,最终这声音成了摩挲竹叶的微风细雨和挟带鸟鸣的晨曦。

    这歌声来自一个面容姣好如少女的男子—莺奴,费中蓄养多年的歌人。自少年时便歌喉婉转如黄莺而得名--莺奴。肌肤如绷紧的白丝缎,唇如桃花瓣,眼神温婉羞怯,纤指如嫩葱,若能薄施脂粉、头插簪钗、身穿绮纹粉罗裙,容颜不逊待字闺中的少女。费中便是把他当女孩般豢养。君王可知,女子有带露牡丹怒放之美,男身也有秋菊绽放之奇趣?——费中说。无妨尝试。莺奴身着女妆侍寝,确有销人魂魄之技巧,那温暖的舌头舔得我耳朵湿漉漉,其不凡歌喉更非众多女子能及。他说还可让声音变得更尖锐明净,方法是宫割去势,只是一时无法忍受流血苦痛而作罢。莺奴为我带来越多欢愉,费中便越受宠。他为邀宠权势者而极尽取悦献媚的天赋,被臣僚们视作邪祟而欲铲除。我庇护了他。

    那日,箕子、梅伯上殿参奏费中。箕子谏议:疏远、罢黜或流放费中,因其正在危险地魅惑君上放纵逸乐——那势必加大税赋,令下民劳顿、饥贫、怨恨,象冲刷堤坝的暗流动摇根本,创制女体水果宴及娈妾等卑污的逸乐,使灿烂勋绩蒙尘黯淡;为获取权势恩宠而陷君王于险境,其心可伐可诛;我留恋往昔锐意进取的君王。语调和缓,内里却尖锐如蜂针,蛰得我的心渗出血滴——无疑指斥我昏聩地信用奸狡并断然否定我目前的生活方式。京城府尹梅伯则更为直接地要求我杀死费中,不祥之人,毒化风气而让整个尘世鬼影曈曈。

    市井中用白玉石修建温泉澡堂,买来年幼处女为客人揉肩搓背且使其花重金开苞——客人相信开苞见红带来吉祥及拥有财富便可肆意蹂躏圣洁事物——在岁数比女儿或孙女还小的处女身上留下秽臭的黏液。一时间处女短缺绝迹了。为获取挥霍所需的资财而在活着时变成为伥鬼。被猛虎吃掉者的鬼魂—伥鬼,将亲戚熟人引诱到虎口让它咬死,以求自己魂魄可以投胎转世。活伥鬼——活人,还活着就像死去的伥鬼一般诱骗他人葬身虎口,因猛虎会将咀嚼剩下的死人骨殖化成亮闪闪的金锭酬报活伥鬼,为拥有金锭而可抛却一切。或贩卖鬼毒茶,饮用那毒茶可以在混沌虚幻中与人交合、豪富或高官显爵,象长着蝙蝠翅膀的蟾蜍般飞翔于污泥似的粘稠夜空,过后却骨髓焦黑腐烂连魂魄也变成蛆虫。再无信任和善意可言。

    活人开始嚼食活人的骨肉。毒苍蝇漫天飞舞叮咬人,被叮者变作——猿猴,为填饱碌碌饥肠撕裂同类胸膛,挖食心脏肝肠及眼珠,渴了——咬断弱小猿猴的喉管把血当泉水和醇酒喝。为存身活命者不是逃匿,便是被迫将自己变成更加凶恶的——猿猴。局面真堪哭泣,皆因费中之辈得势。他未敢明说帝辛便是纵容浇灌黑色苗禾的始作俑者,眼神却透露怨艾。正好姬昌前来朝拜,帝辛我问他——皆言费中可杀,西伯意下如何?可杀,我在西岐时憎恨远避此类邪祟者如毒蛊鬼魅,常常觅机灭杀如蝇鼠,这也是君王应当采用的明智之举。你在暗示帝辛乃不明智之人么?我微笑道。姬昌哑然。无需惊惧,玩笑而已——操纵死生权柄的帝辛乐意看着他人恐惧地战抖。

    我忧虑享乐会损伤声誉的永恒性,即使镌刻在铜鼎上的铭文也会被水锈蚀而模糊难辨。我,需要节制,却难以断然割舍费中那花样繁复的享乐。我未杀他,并问询:是否与梅伯姬昌等人结有私怨,以致被立言弹劾、谏议赐死,为人切忌恃宠骄纵树敌过多。微臣性情和善不喜结仇,必是因得宠而招嫉受谗,费中泣不成声辩解道,我倒是担忧君王在建立功业的闲暇稍事娱乐,即被多舌鸟似的臣仆诽谤为——享乐无度,好恶毒字眼,原本只用于昏聩无德者呵。我打内心涌起恨意,不会坐视诽谤象涂满粪便的苍蝇满天飞。另一个我——申公豹,变出成千个跳蚤,派遣它们藏身到臣僚或普通平民的头发丛、腋窝、耳朵背、颈脖,偷听或窥视,发现谁大胆妄为地讥讽非议辱骂我,便乘坐麻雀蝙蝠翅膀或趴在蟑螂老鼠背上,回来报告我。想逃脱我的监视,绝对是徒劳。谁都无法及时发现跳蚤这样隐形的奸细而收敛臭嘴。

    我令飞廉恶来父子将诽谤者抓起来行刑拷问罢黜流放,或割舌——这样就无法再非议我。割下的人舌很快积满箩筐,逗来苍蝇。或是用丝线将诽谤者的嘴唇缝合起来,说话吃饭喝水都一概免除。恐惧——执政者最好的利器。我的耳朵不过清静了短暂时日,谤议詈骂声又象掠过草丛的阵风动静起来。那是被割舌或缝合嘴唇者未能出世而夭亡的话语——语言的魂魄,未曾随风逝去,而是聚集成看不见的鬼火,包围搅扰烧灼我。因其无形无体,再也无法捕捉、杀死。

    要消弭流言的鬼魂,必得重拾慈悲面具,比如——释放姬昌。他在朝歌作人质期间循规蹈矩,其治下的西岐周族,觊觎疆土之心未死,在仁慈旗号下聚集众多部族为之效力,实力不可小觑,却因投鼠忌器不得不服服帖帖称臣纳贡,成了酣睡于我卧榻前、已被阉割凶狠斗志的病兽,无需再担忧其形成威胁。赦令下达,费中惊愕地谏阻——笼中兽的温驯病弱不过是麻痹耳目的伪装,骗取你为他解套开笼;切勿让它再次咆哮山林呵。大错已铸成,赦令是无法更改的——我愁悔道。我可随箕子梅伯等人为姬昌饯行,窥探其心胸隐秘,费中自荐道。

    他饯行回来时,一脸蔑视不齿的愠怒神色:我与姬昌在郊野长亭叙述同僚情谊饮酒数樽,田畦生烟、雀鸣桑枝;因素来知姬昌通晓阴阳术,求其占卦;那老奴酒意淋漓,竟说微臣日后必冻结于寒冰内犹如蜘蛛冻结于琥珀一般死去,无视君王对我的恩遇;又胡言——王朝必在数年内终结,宗庙毁塌而王座难以再传子嗣,君王包裹在彤红的火焰里像披裹死亡的红袍,言辞癫狂,诅咒商族及君王遭逢劫难。姬昌曾赞同诛杀你,因而你添枝加叶挟私谤毁,将他妖魔化吧?—我笑。我愿受割舌刑罚,如有半句不实诳骗之谎言——费中申辩。不必在意,你与飞廉将姬昌捆绑回来,行大辟之刑——我平静地说。申公豹派去的跳蚤早已坐在苍蝇脑袋上飞回来告诉我,姬昌确用占卜预言费中和商族的结局,但语调悲哀而非恶毒。我只是假借费中的诽谤言辞除掉祸患。还可以假借他的诽谤除掉更多人。我何必敲掉家犬的尖牙,它既是为我追咬猎物?

    我未能杀死姬昌。与他交谊笃厚的臣僚梅伯、微子启、箕子、九侯乃至比干,皆出面求情,说姬昌酒后失言,言辞不吉却也是为君王担忧,罪不至死。纵虎归山是愚蠢而危险的举动。我决定将他永久囚禁于羑里牢狱,恩赐符合他公卿身份的优越生活条件。他被押送至羑里时,受到居民圣贤般空前热烈的夹道欢迎。我内心憎恶已极,改了主意,将他囚禁在羑里城一眼干枯深井中,供以三餐水米及床褥,半年沐浴一次,排便在瓷坛内每十日吊至井外倾倒刷洗一次,不杀,也不许见任何活人——除了看守他的兵卒,完全与人世隔绝,让他饱尝孤寂苦闷却又严防他碰壁或嚼舌自尽,用绵延无尽期的活罪折磨他。不仅因他统治的部族威胁我,还因他——获取我梦寐以求却终究未能得到的慈悲之名。天气酷热、绵雨飘洒或雪花飞旋,我就会想象他憋闷难耐或寒气透骨瑟瑟发抖的苦相,跳蚤在长垢的肌体上铸窝、歌舞,粪便发酵的气味令人窒息。这想象给予我极大快感。

    战事重新吸引我全部注意力。飞廉、恶来正奉命讨伐有苏族。我已不满足于姿容姣美赛似女婵娟的歌人莺奴所能提供的快乐。费中说,有苏族首领——己护,养育一姿色灿烂如晴空明月、可令世间庸脂俗粉黯淡似萤火的女儿妲己。费中慷慨的溢美言辞让我浮想联翩。获取此女的念头就像蛛网,结结实实地黏住我这欲望的飞虫。君王可以备置厚礼,让有苏族首领己护,奉送其女伺候君王寝榻,费中献策。有女入宫乃属荣耀门庭之事,但有苏族竟拒绝我的要求,指斥我逸乐无度而亲近邪祟善谗者已丧德行,且妲己早已与姬昌长子伯邑考指腹为婚,不可奉旨入宫。真是傲慢呵,敢拂逆我的意旨,我切齿道,决意兴兵讨伐,夺取妲己。为获取女色而发动战事,在臣僚们看来是荒诞背德之行,比干、微子启、箕子、梅伯等人都不约而同谏阻。并为此与飞廉费中当庭争吵。谏阻无效。

    作册(史官)在龟甲上刻下这样文字:讨伐有苏族战事不顺,商军遭遇惨烈抵抗。有苏族民风剽悍,身居北方破善骑射,不断以冷箭骚扰突袭飞廉率领的商军,用腐烂牛羊污染进军途中的流水,让讨伐军伍染病而肌体腐烂亡殁者不在少数,战斗力遭到甚大削弱。趁商军疲惫,有苏族驱赶出数千牛马象决堤江水奔涌而来,践踏士卒躯体为泥壤,惨叫声随风飘散,飞鸢惊唳地冲出浓烟般扑来的啄食死尸的鸦群直飞悲哀魂魄弥漫的天穹。我懊悔—私念造成如此惨重的伤亡,并使商军名誉受辱。战事从夺取女色升级到恢复勇武声誉之战,愈发激烈。商军实力远远大于有苏族,逐步取得进展。围困,断绝粮道,日夜射向城池的火箭。

   飞廉下了最后通牒:如若有苏族还不解除妲己与伯邑考的婚约,将她恭送朝歌,并放弃抵抗,缴纳加倍赋税以弥补商军损失,必以咒语驱动布袋里的蜂群象云雾般覆盖城池、再化为燃烧的火鸦,彻底焚烧房舍、粮秣、牲畜、男男女女甚至连衔咬母亲乳头的婴儿也一并绝灭。有苏族屈服了,投降前要求保全部族安全,不受劫掠。我应允只采取有限的惩罚——杀戮、劫掠、随意污辱妇女一天。不可能剥夺士卒获取战利品及发泄怨恨的起码权利。

    妲己的容颜比费中描绘的还美。生得冰肌,玉骨,蜂腰,步履轻盈如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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