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地摊文学作品》
大雪来了一夜,已不见枯死的草杆。寒风嗖着肉缝,撕皮般疼痛。陈奶奶藏着脖颈,弓着身,跺着脚步,来到养子鹏涛家敲门。
儿媳白竹眯上左眼,屁股像驼鸟一样弯腰鞠着,右眼珠贴在冰光滑溜门的猫眼上一转,放出寒光。
“鹏涛…老棺材来了。”
“谁?”
鹏涛坐在电脑前,头也没回问。
“老棺材……你妈!怎么办?”
“让她进来呀!“
白竹两腿一叉,打开门,人横在门的中央,一双冷眼飘来飘去。然后拽下头上皮筯,甩散头发,四处抖抖。把松开的皮筯往嘴里一刁,头朝天一昂,头发朝后一甩,挺起丰胸。左手抓一把头发,右手抓一把头发,两手一合,把辫根给捏死,吐出皮筯,左手一接,套在发根上。
“哎哟……妈…你来啦。不是说好了,今天你不来了吗?鹏涛今天也没烧你的饭。”
陈奶奶戴着一顶红线帽子,一付黑框眼镜,遮半了个脸。脖子上老牛筯,硬邦邦拉着脖子扭转,一个尖突的下巴流着几滴口水。一件破旧的红锦锻老棉袄上白迹斑斑,两手握住四爪的拐杖,弯腰曲腿地站着。
白竹用一双冰扎扎的眼光,盯着陈奶奶,然后又送上一张没融化冰霜的脸,冷冷的说:
“这么大年纪了,乱跑什么呀?人活八十三,不死鬼来搀,你知道吗?”
然后她朝门框上一倒,形成一个卜字,留下半幅门面。
陈奶奶微笑着说:“我放不下心,子骞我带习惯了,怕你们带不了他。早饭我吃得迟,中午不吃没关系的。”
白竹:“嗯……”一声。
撇一下嘴,冲着屋里喊:“鹏涛!你又妈来了。”
陈奶奶跺跺脚,让脏落在门外,偏着身插进了屋。
白竹用冰光,送陈奶奶进了屋,然后伸手,拉出鹏涛,低声说:“我去超市买包盐回来,告诉你,不准喝我的鸡汤,等我回来再给子骞盛鸡汤喝。”
白竹回头又提上嗓子大声说:“鹏涛!灶上烧着鸡汤,看好了。”
“咣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鹏涛听错了,走到锅前,盛了一碗鸡汤给儿子子骞喝了。
板凳上子骞喊:“再给奶奶盛一碗!”
陈奶奶:“我不吃,你吃!奶奶吃饱来的。”
陈奶奶两条腿一弓,坐在桌前望着孙子。
鹏涛走回书房上电脑去了。客厅里空中飘荡着鸡汤的浓香,却充满了冷静,窗外白雪飞舞。
桌上一半是孙子一碗鸡汤,一半是空桌面。
陈奶奶坐在空桌面,望着孙子吃着鸡肉,喝着鸡汤,玩着手机游戏,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
一会儿,子骞吐出一截粘着鸡肉的脖子,弹落到地。
陈奶奶见儿子,媳妇不在,眼窝腾出火星,手伸下,捏死鸡骨,右手放出两老钳一抽,一根寸长鸡丝,咪进了嘴里。又一根又填进黑洞,又一根又吞进肚里。
鹏涛从电脑房,探头看见这一画面。
心想:“作孽啊,真作孽。”
他走到锅前,又盛了一碗递来:
“妈!你喝点鸡汤吧!”
陈奶奶摇摇头说:“我不喝,给我吃纯浪费了,糟蹋,糟蹋了。还是给你媳妇吃吧。我这么大年纪了,死都能死了。”
白竹已经站在窗外,寒光迸出,冰雕般,盯着二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身子死死不动。
屋里香味搅拌着空气,烟雾浑浊。
“开水有吗?”陈奶奶问。
“开水没,都烧鸡汤了。”鹏涛说。
“我喝点开水就行了。”
“妈!你就喝点鸡汤吧!”
陈奶奶望望儿子像真心的,刚想伸手。
突然,白竹猛得推门进来,眼光一瞟,嘟着嘴,冲着儿子说。
“给狗吃还见长肉!给你吃有什么用?”
快步上前,一把夺下儿子的筷子,捞捞儿子子骞碗里。
“叭……”筷子一啪桌面:
“鹏涛!这鸡没长腿么?”
屋里顿时冲进一股北风,树叶飘落飞舞。
鹏涛:“吵什么呀?多大点鸡呀?像飞鸽一样,鸡腿不是还在锅里吗?”
白竹又上前用勺子捞了捞煨鸡的锅汤,看见两条鸡腿还在,又去扒陈奶奶的碗,用筷子一划划,看看鹏涛给他妈盛的是什么东西。
陈奶奶此时,鼻左边寒光扒脸,鼻右边鸡汤白烟缭绕,鼻下香味扑鼻。
陈奶奶掉下了眼泪,抖擞着站起来说:“你们闹腾什么呀?我离死就差一步了。我是舍不得放弃蓝天白云,我要是能一觉睡死了就好了。没什么痛苦,也不受罪。”
白竹气鼓鼓的走来,伸出手指,白眼对着老太,在儿子子骞额头上一印说:
“好好的一家人,就多你这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