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红

女红　

　　总在逆光中遮去了她岁月的脸，正低头望我。是笑，还是忧的？来到我梦中再无从追问今生的谜底。

　　一件穿惯了的旧丝绸吊肩睡衣，因着炎夏七月，每星期常得换洗上两三套，才不致黏腻的清爽。约莫半个月前，才发现一向穿惯了的睡衣，竟松垮变形。细看下才知道，在左肩胁处，松脱了好一截缝线的空隙。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庸碌粗线条的未察觉，最贴身周遭近处的事。终年慌忙的更衣起床赶上班，又摸黑更衣的昏睡于马不停蹄的日子里。

　　难得有一天早早下班，回到家里收拾琐碎杂事后。竟娴淑的找出女孩子家，从小就想拥有母亲的梦想；用喜饼糖罐的小铁盒子当成宝物般的针线盒，拖出书桌下，满布尘埃的针线铁盒缝补起睡衣。

　　说起缝补衣服的事，现已少见。光是在市场称斤叫卖或两、三百元一套大陆制的T恤、睡衣、外套…比比皆是，在台湾已是日渐没落的夕阳纺织业了。更显少有人愿意，会把时间耗费在已然接触了一整天电脑前的再度考验眼力的极限。耽搁于不乏衣物随时可汰旧换新的缝补一件穿了又穿的旧衣服上。在现今样样讲求时新、快节奏的都会人来说，快堪称是故宫级的古早事了。

　　其实缝补衣服，就像自己生疏了学生时期酷爱素描的热忱。若非荒废了太长时间，既使再专注仔细也无法称意、完好的看进心眼里的慰许；又或者，更索性年少时的好胜心使然，铁定会把睡衣给拆了重缝；要不，再去买块布料，重新缝补出自己满意的针线活儿。而今，能吗？


　　就是那骨子里的倔强劲啊！让我回想起国一时念家政课，总能绣上一手，模样生动的凤蝶、兰花、草木什么的参赛展出。那时，不过十来岁年龄即显露出执拗的好胜心与傲气。凭着灵巧双手织出秀丽作品的当时，常常只顾眼前自满的“亮丽成果”里，如何能理解到而今？身同感受，那缝补一针一线的“冷暖过程”而料想至未来，在充斥倔强的好胜心之下，使自己在人生路道上倍受磨难的阻力。

　　在绕指、穿针的一线间，只消一转眼。即面对二十多年前，同样走到了当年母亲般年纪的现在，缝补这件穿惯了的睡衣。同时也因着睡衣的软绸质料特性，若稍有不慎；不仅无法补救好洞隙的抚顺缎面质感，反倒突兀出睡衣上的针孔。看在眼底，斑斑…斑斑皱似蜈蚣痕迹的成长过程。一转身，像是梦般醒来，已是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猛一回头看，仍感觉母亲蹲坐昏黄纱门前，一边缝衣服；一边叮咛病中的我。犹记，当时尽是风雨摇晃的窗外，却满室安然余晖的暖照，使我定心入眠。然而脑海的印象，祇记得母亲身如鸟羽剥落的孱弱身躯，斜倚家门口。却总在逆光中遮去了她岁月的脸，正低头望我。是笑，还是忧的？来到我梦中再无从追问今生的谜底。

　　　　　　　　　　　　　　　　　　　　　Faninsa.T  写于Jnl1`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