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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的孤独 节选

荆南村 发表于: 2017-6-19 19:39 来源: 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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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昏暗的小房间里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百舌就开始鸣叫了。它们就像是在密林里对歌的山民一样,一唱一和,非常热烈。那些只有在这个季节里才能听得到的歌声此起彼伏,有时候它们似乎是相邀好了一样一起加入一种宏大而欢快的合唱。在熹微晨光之中,这些婉转的啼鸣提醒着我的耳朵,时间又悄然滑到了一个坎儿上。我心里的那些对节候敏感的种子,因为这一种特别鲜明的声音而激发了活力,我感到了一种生命回归的熟稔,同时喜悦在一刹那间就充满了我的内心。我不清楚我的喜悦从何而来,但我感觉得到那神秘的召唤般的声音,使我触及到了一种我从来就不曾失去过的生命中固有的令人愉悦的记忆地区。
被埋在黑暗里的生命的碎片,
在变化,在要求显现。(海塞《乡村公墓》)
皑皑白雪开始无声无息的融化;家家户户屋檐下挂着的长长的冰凌开始滴沥不停,渐渐变短并终于消失;粉末状的厚厚白雪不再蓬松,踩上去也不再发出咯吱咯吱清脆的响声;泥泞的道路淌着冰冷浑浊的融雪水,黑色的烂泥上印满了人和动物的足迹。湿漉漉的原野上开始吹起了和煦的春风。玫瑰色阳光照耀着静静流淌的幽暗的镜子一样的涔水河面。河边封冻的青灰色冰面也在逐渐变小,变薄,并因破碎而随流水慢慢漂去。那曲曲折折的一道嵌进黝黑大地的河流上,浮起了缥缈的游移不定的水汽。这水汽时而发白,时而发青,时而发灰,在初日的照耀之下,又染上了妩媚的火焰的色彩。水汽氤氲,像是某种巨大的蠕虫,蠢蠢的蠕动在河岸两侧。在两岸平坦肥沃的河洲上,整齐的桑树林排列着,偶尔一片扭曲的疙疙瘩瘩的树干上,迸发出无数高高远扬的枝条,那些褐色的枝条在冬天来临前没有被剪掉,,静静挺立,都已经光秃秃的,没有枯叶挂在上面。密密麻麻的桑树有的隐藏在不太透明的水汽里,像是动荡的水底的夸张变形的倒影。树木在湿润的空气里都给人一种垂头丧气的感觉,凄然如秋;但是随着初日越升越高,那朱红朱红的圆圆太阳,投射出温暖的粉红色光线,涂抹在那些黯淡凄凉的树干树枝上,和潮湿黝黑的大地上,这时在人心里,就不由得升起一股暧然如春的祥和感。桑树林子间往昔因干燥发白的人迹已经积满了卷曲的湿漉漉深褐和浅灰的落叶,看上去一片狼藉。只能从没有生长草木这一点上才能去一目了然的判别哪些地方曾有过一条人们经常踩踏而造就的小径。偶尔一块光溜溜的大卵石露出疏松的土壤,被融雪水和水汽濡湿,在枯死的杂草间发出幽暗寂寞的光辉。鸟兽在这里都已经绝迹,没有任何生物的声音,寂静就像一道紧锁着什么秘密的大门。
在雾中漫步,多么奇特,
树木,石头全都孤零零,
没有哪棵树看到另一棵,
每棵树都很孤独。(海塞《在雾中》)
啊!这明明暗暗的光线和光线中的线条,色彩,这风中略带泥土混合着枝叶腐败物散发出来的发酵了的陈腐味道,这逐渐飘散的头脑里梦幻般的场景,我是否真的意识到了我又回到了一个隐秘的地点,一个心灵的隐秘的地点?穿过了四十年的风雨,我是否真的还能抓得住童年的那种感觉?对于故乡——心灵上的故乡的感觉?在那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已经沉入了黑暗的河流,石头一样沉重的陷进了遗忘,因被遗忘而彻底孤独。就像是那些同时生长的树木,却没有办法互相挽留住彼此的哪怕片刻凉荫和苍翠时光。我走过那条小径,我穿行过那条曾经长满了郁郁葱葱草木的小径,但是我也忘记了那个或者快乐或者忧愁的“我”的途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我的记忆里若隐若现的靠近我所知道的时间“陷阱”。他一忽儿在这里出现,一忽儿在那里消失。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滑进了遗忘的孤独的深渊,而不能施以任何援手。我看见的“过去”究竟有几分是真实的呢?就像是时间之蚕,不断的啮食着我记忆的青葱叶片,而今,那叶片上已经是孔洞斑斑。
也许往日本来就贫瘠不堪,不值一提,只是因为现实的艰难,所以就造成了一种错觉,从而可以有一种心理补偿,并不断被注入脉脉情感?我只不过是“坚决要从橡子中寻找百合”(庞德语)吗?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和那实际有什么样的区别。
但是不管怎么样,春天还是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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