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基》
儿女们的户口都迁到城里了：
广袤挤进逼仄
泥土上升到阳台的花盆
剩下最小的女儿
花了两万块，买了农转非。如今，她的儿子
在户籍簿里脱胎换骨
这个国家
土地的主人早已被镇压、消灭
不过就是佃农
以承包者的名义摊上了责任
想起来，曾经是这辈子最炫耀的事
现在成了这辈子最揪心的事
只剩下他了
只剩下他，躺在推土机的履带前
把自己躺成一块墓地
他还活着，却已如鬼魂
2017-4-19
《和母亲有关的东西越来越少》
这一次，我两手空空
从乡下回来
而以前，大米、鸡蛋、菜籽油装满了归途
沉重的东西越来越少
和母亲有关的东西越来越少
她皱巴巴地说，带上几棵青菜吧
这一次，我两手空空
新农村建设拆掉了门前的篱笆
种上了黄杨树
新铺的草坪活得厚实、旺盛
参差的黄杨已经可以修剪了
而我两手空空，母亲的苍老我带不动
2017-4-20
《我捧在胸前的骨灰瓮》
我捧在胸前的骨灰瓮
盛着我的祖母
她的遗愿：死后，埋在桑地里。
用红绸包一抔土
像作给亡灵的抵押
还要用香烟和红包骗过管理员
从安息堂的水泥格子里，把她偷出来
不能有墓碑。甚至
不能有一个土堆为她隆起
但现在我知道了
昏暗的地下，桑树和野草的根
如何将她抱紧
我捧在胸前的骨灰瓮
盛着我的祖母
我查看过，细腻、洁白、微凉
这些被我用来形容祖母的词
似乎更适合形容
这只骨灰瓮
我亲手埋下
又亲手取出来
从桑地里，从她的遗愿里
从守灵人沦为盗墓者
因为权力的鳄鱼之眼看中了这块地
因为死亡即是永死
我捧在胸前的骨灰瓮
盛着我的祖母
悲伤，像用一张细细的砂皮纸
轻轻打磨着的
从浑圆的瓮口
纷纷坠落的是我的祖母
纷纷坠落的还有一场小雨
混合了泪水、泥土、断裂的根
在这死亡之地
请服下，请深深服下
纷纷坠落的我的祖母
不会比一粒药片的粉末更多
2017-4-25~28
《乞丐》
出门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
在兜里揣上几个硬币
我不止一次遭遇过这样的尴尬：
一个邋遢孩子突然从人堆里钻出来
拉着我的裤腿
不是可怜他
而是可怜自己
一旦想到
要靠怜悯和善心才能活下去
是一种怎样的困境
这个时代
乞丐已沦为骗子，沦为市容市貌的污点
见一个，城管们就会带走一个
每天早晨
我喜欢去一家叫功夫面的面店吃面
那里，不再需要为自己开脱
热情的老板娘守在店门口
挥着苍蝇拍子
把一只脚刚刚踏上台阶的乞丐
赶走
2017-4-30
《忏悔》
这条街上的路灯仿佛坏了
龙泉派出所通明的灯火，只够照亮
门前的几步台阶
现在是半夜
为什么
一个少女在对面的暗影里哭
坐在地上，抱着双膝
在哭
如果是一只羔羊，也许我会走过去
询问它的价格
夜晚多么安静
一排整齐的警车多么安静
我走远了
一个少女在哭
在身后鬼魅似的暗影里
几乎像怀着一种忏悔
回家，轻轻推开
女儿的房门。一股扑面而来的温暖
她熟睡着
2017-5-2
《审美人生》
刚刚修剪过的黄杨树篱
散发着清香。从规则的切口处
隔开缓慢的暮色和匆促的行人
掉落一地的梢头
春天这么快就结束了
整齐的黄杨树篱
现在看起来，它之前短暂的春天
几乎是一种茂盛的荒芜
当一再的受伤成为活着的经验
我满心都是认同的愉悦
剪刀的咔嚓声
把野蛮的变成审美的
2017-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