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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老舍先生的最后时间(外三首)

钱晓强 发表于: 2017-3-19 09:34 来源: 今天

关于老舍先生的最后时间

我上初中时看过《正红旗下》
那里种的都是清朝的铁杆庄稼
旗人闲得都能淡出个鸟来
莫谈国事是贴在《茶馆》墙上的告示
后来变成莫谈国是
也就是实事求是的是
其实那时的人也只能说是
却不能随便说事
那还不是闲得有事
早请示晚汇报,对着一张画像
还不是无中生有的事
而是无事生非的事
家里也不是避风港
为了躲事,老舍只好走到白眼之外
那一整天的踟躇,他的身体也不原谅
最后只好于大半夜投奔太平湖
他立志要写一出最悲的悲剧
那里充满了无耻的笑声
世界上最良最善的人正在犯无知的罪
而那些将他按住作喷气式飞机的人
都有了从事崇高事业的自豪感

2017.3.5作于铜川


田壮壮与《蓝风筝》

这么大的单位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右派
憋不住一泡尿,他上了一趟厕所
回来就变成会场上的第二个右派

这就是田壮壮被迫息影十年的故事
一点都不懂得矫揉造作
却获颁东京电影节最佳影片奖

为啥他的代表团愤而退出会场
这太不合理,争取表达权力的重要性
远超表达方式本身

在圆明园的废墟上放风筝
有失中国人的面子,东洋鬼子
在被害被侮辱的人们面前毫无羞愧

这是国家所欠,平反也不能宣传
屈辱在一声不响中离世
把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留给恶棍

2017.3.5作于铜川


致林贤治君
——读《迫害与写作史小考》

我又是哪个鲁迅?
解放区不需要披露
质疑都被肉体灭绝
他又取了九十多个笔名
民国真有言论自由
就不需要隐微性的写作

暴君在古代与现代来回穿梭
就怕那些网管想得多了
多方联系,节外生枝
我们都沉入古拉格群岛
接受劳改营的改造
那个主义就是一座监狱

博尔赫斯在庇隆主义的迷宫里
发出了极具抵抗性的声音
被隐蔽的作家都善长暗喻
断章取义,行文跳跃怪异
就像恐怖主义的编年史
“箱子”在罗马尼亚是“流亡”的代名词

在外流亡的德国作家不承认
他们国家的内部还有内心的流亡
在达豪集中营幸存下来
二十世纪的专制主义
群众比宗教裁叛所更歇斯底里
革命比宗教信仰更要命

2017.3.4作于铜川


你代替不了那个死去的人
——读北岛《结局或开始》

谁能代替一个死去的人站在那里
你再有名气,也只是徒具反叛的姿势
在运动初期,你办不了《中学生WG报》
更写不出与机械唯物论斗争的论文
至于《出身论》,是否杜撰了最高指示
他留在深度近视镜片后面的机智和锐气
足以刺痛姚文元那个笔杆子

你可以站在那里悼亡,但你代替不了
他的右派父母留给他的“黑五类”烙印
他的班主任老师把他的操行从“优”改成“中”
这还不是判刑。“你首先要与家庭划清界限
再来一个脱胎换骨的改造”
因为他的出身被人当作破锣,敲不出音
他说:“就是破锣也要敲一敲震震他们”

你能代替他看到浓雾之下补丁般的屋顶
以及被烟囱喷吐的灰烬般的人群
但你代替不了他的“家庭出身问题研究小组”①
在那个已经消灭了阶级的社会,让他们放弃
以阶级出身看人,也不止遇罗克一人
“联动”的红卫兵们,“我对你们的怜悯
胜过对你们的愤怒和厌恶”

面对西纠②,又有几根硬骨头能坚持到最后
作为那个时代最纠结马列的原教旨主义者
遇罗克的大脑袋已经一去不返
但是,审问的阳光还是那么刺眼
他在里面保留着什么都承认的经验
只是犯罪的证据永远无法完全落实
留下来的活口,已经不须为他辩护

能代替他站在那里的,只有纪念碑
只是一个孤独的影子代表不了当前的道路
曾经横行于新中国的“三种人”
后来也不是全部被打入另册
北京曾被日本鬼子轻松占领
这一回他们强迫老师在批判大会上跪下
手中的铜头武装皮带如雨点般落下

2017.3.6作于铜川.3.14修改。
①“家庭出身问题研究小组”是遇罗克的笔名。
②遇罗克在《联动的骚乱说明了什么》一文中,列举了西纠所施名目杂多的刑罚及个别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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