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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

戴璞 发表于: 2017-3-16 11:57 来源: 今天

    王兰把丈夫送上了飞机,并没有立即离开。王兰忽然有点依依不舍了,也有点后悔了,但怎么会是后悔了呢?该怎么去形容才准确呢?是后悔了此情此景的出现吗?还是,后悔时间过得忒快了啊?这些疑问似乎并不重要了,重要的就是她的心里头忽然变得难受极了,这就使得她顷刻便想到了后悔这个词……王兰的心里面也有点慌乱了,现在王兰基本上可以肯定丈夫是那么深爱着她的,但她的爱也毫不示弱啊!她其实也那么地深爱着丈夫啊……这些,王兰此刻都能完全感觉得到了,但昨天晚上她还抱怨丈夫对她的爱远远不够她所付出的强烈呢,因此就有点不公平和受了委屈的感觉了,王兰不是没想过的,男人与女人在对待爱情的时候不可能是完完全全均等的,男人的沉思默想要多余女人,男女有别啊!如今,隔着巨大的玻璃墙,看着丈夫所登上的那架飞机已经开始缓缓移动,即将冲向蓝天的时候,王兰就有点儿空空荡荡的失落感。自责又有什么用了呢?丈夫这一去要三年后才回国,三年之后王兰才能拉着丈夫的手,摸着丈夫的脸,紧紧地被他搂着,面对面地说着话,然后感觉到了他实实在在的存在……
    走出了机场大楼,把汽车从地下停车场开了出来,王兰就不知道该把汽车开向哪个方向了?
    出了郊区,来到了开向市区的一条主干道,来来往往的车辆才多了起来,夜色即将来临,道路上车水马龙的发动机轰鸣声,渐渐地响彻云霄了……
    王兰拿出了手机,但她迟疑之后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妈妈先开口,她说,兰兰,你有什么事情啊?
    王兰一怔之后说,我想回来住几天。
    妈妈说,你没事吧?
    王兰说,没有。
    妈妈说,你一个人?
    王兰说,是的,刚刚把孙乐送上了飞机,我回去也只是一个人,我想回家来住几天,陪陪你。
    妈妈说,孙乐去哪儿了?
    王兰说,他出国了,要三年后回来。
    妈妈没有吭声,可能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吧。
    王兰又说,他是公司派遣出国的,上个月就定下来的事情。
    妈妈有点责怪王兰的意思,但妈妈随后解释说刚刚被王兰说的话吓到了,还以为她跟孙乐之间出了什么大状况呢,既 然风平浪静,王兰一个人呆在那儿有点不舒服,那么就回家来吧!妈妈的话意思大概就是这个,但絮絮叨叨绕来绕去说了一大通。
    王兰说,妈妈,我想今天晚上就回家来,我开车,大概半夜的时候就会到家了。
    妈妈立即同意了。如果王兰任性起来,妈妈是没有办法的,不过妈妈也是一个人住,女儿能够回来,正好可以有个搭伴说话的人。
    如果请假两天,刚好搭上了周末的两天,就有了四天的时间,四天时间是很充裕的。妈妈在听见王兰电话里的计算,心里面就一阵不由自主的喜悦了,但妈妈还是希望王兰先把假请到了再说,如果明天请到假就明天回家。
    王兰说,不嘛,我今天晚上就想回家来,我打个电话就能请到假,妈妈,就这么说定了……
    请假的事情对王兰来说,很简单,也非常容易办到,反正她都不想在那工作了,如果她真的请不到假,王兰照例不会去上班,这样,她就能多陪一陪妈妈了,她想呆在湾里那儿多久就多久,呆腻了再说。
    王兰请到了两天的假,很简单,她的上司几乎没问王兰究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同意了王兰的请假,只要记得下个礼拜一来上班就行。王兰一边开着车,一边听着车窗外面的道路上轰鸣而来的呼啸声,渐渐地,就有点打不起精神来。
王兰开车穿越市区的时候,没有改变这个偶然产生的主意,并不觉得这个临时起意就是个任性的冲动。汽车在她住的小区围墙外面绕行时,王兰抬眼看了看那几幢建筑物,王兰的家是最后面那幢的四楼一户,现在,卧室的窗户和阳台都能看见了。王兰清楚几扇窗户都紧闭着,清楚紧闭的窗户里面都是怎样的摆设,知道客厅沙发上的薄羊毛毯仍然放在那儿,并且毯子的一个角还耷拉在了洁白瓷砖的地面上……
    王兰开着车,在暮色中驶离了这个城市,渐渐地,漆黑的路面上都是驶来往去的车灯了。
    道路还算平坦,几分钟之后王兰就把汽车开离了国道,驶向了岔口的一条沙土路。汽车爬坡之后,就行进在了一座大山的腰际上,这条环绕着山体而行的沙土路,最终伸向另一座大山的脚下,然后穿过几道隘口一样的峡谷,便进入到另一片地面,那是一片广袤的原野,那儿田亩交错纵横好几公里,附近有几座村庄,坐落在远远的池塘或小树林的后面,路面在那儿将变得坑坑洼洼,不过,这条起起伏伏的乡间道路的尽头就是一个规模像小县城的镇子,并且那儿王兰太熟悉了,在她二十岁之前,几乎踏遍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以及四周郊区的每一个小土坡小池塘小林子……
    王兰脑子里除了想着这些,想着怎样跟妈妈好好地生活的日子,也想着孙乐,想着昨天的一些事情……
    昨天的那些事情,就历历在目了。
    ……
    而搭车的这个小伙,也让王兰心里面勾起了对一些往事的想念,因为这个小伙子的侧脸很像孙乐,这个侧脸因此就使得王兰浮想联翩了。
    在王兰的汽车驶出市区仍然在明亮的路灯下的道路上往前开着的时候,汽车的前方五十米开外,有个人打着手势想搭车,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的时候,王兰改变了主意,所以她没有一个急踩油门地甩下这个想搭车的小伙子,而是情不自禁地踩稳了刹车,但汽车没有熄火,发动机的声音微微地响着……
    汽车的窗户仍然是敞开着的,搭车的小伙子弯着腰,一副笑脸地说,这个时间段没有班车去湾里,希望您能让我搭车,我愿意出双倍的车钱!
    王兰说,这不是什么钱不钱的问题,我主要考虑你说的话是不是真话?
    小伙子很机灵,立即掏出他的身份证,并且递给了王兰。小伙子说,下车的时候我再拿回我的身份证。小伙子说完看了看路的远方,道路两旁的路灯一直延伸到了百米外的路口处,天空灰暗,有几颗星星在遥远地闪耀着。从侧面看,小伙子与孙乐就非常相像了,区别只是细微的。
    在车上,小伙子一直没敢搭话,他的行李箱和他都在后座缄默着,小伙子的左手紧紧拉着他的拖杆箱的把手,右手牢牢地抓着窗户旁边的扶手。汽车行驶在了坑坑洼洼的路上时,他和他的行李箱都颠簸得东倒西歪,但行李箱仍然牢牢的没有挣脱出他的手。王兰是不会主动搭讪的,但偶尔会从她头顶上的反光镜去瞥他一眼。王兰没有去特意记他的名字,虽然他的身份证就放在眼前的台子上,旁边是王兰的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硬纸片……从反光镜看,小伙子长得就比孙乐更为英俊一些,从心里面讲,王兰更会喜欢这个剃着圆寸的小伙子的脸,而孙乐是三七分的长头发,暗黄的发质,有时候看上去是暗灰色……小伙子穿着一身休闲装的暗花图案的夹克衫,记得他在拦车的时候,他的牛仔裤就把他的个头拉长了一些,像个放假回家的大学生。
    在大学里,王兰和孙乐不是个同年级同系的同学,孙乐是学长,高王兰两届。在寝室里,王兰是第一个交上了男朋友的,当然不全是孙乐的主动,不过让王兰没有想到的就是最终嫁给了他孙乐,王兰其实有个心理准备,因为初恋能够修炼成功的往往凤毛麟角。实际上这段感情算不算得上初恋,王兰还拿捏不准,因为在读高中的时候,有一个社会上的年轻人,就死死地纠缠着王兰,死皮赖脸地追求王兰,并且想着各种各样的办法使得王兰觉得生活浪漫,而王兰一点不觉得有什么浪漫,她曾经暗暗地告诉自己,如果顺其自然,两个人如果有缘分的话,她还是不介意的,不过那次在宾馆的一个房间里,王兰有点后悔了,所以她就一直以来对那件草率的事情耿耿于怀,冷淡了一些日子之后,那小子果然知难而退了。对于孙乐,王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在学校里孙乐就有成熟男人的影子,做事他懂得分寸,因此王兰只好主动了一回,她事后还担心这个优秀的学长,最终会成为了别人嘴巴里的肥肉呢……王兰和孙乐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便知道了孙乐就是个靠谱的人,所以王兰一心一意地粘上了这个老实的男人,全心全意去爱着他了。
    孙乐出国的前一天,王兰还计划好了呢,因为国庆节长假马上就要到了嘛,她想去大西北看看,然后再看看大草原,别像五一长假的那样,在家里就追看着韩剧了,五一长假的时候是出了个变化,孙乐升职了,因此他就不想白白浪费了这一星期的大好时间,孙乐要把公司里的一大堆办公文件拿回了家,他必须充电,他不想在新的职位上站不住脚。王兰能不高兴吗,孙乐的升职不也提升了她的地位了吗,所以,情意绵绵的韩剧就死死地勾住了王兰的心,除了欷歔,除了有点淡淡的失落,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堵得慌的。孙乐已经同意了王兰那个国庆节长假的计划,他也想看看辽阔的大西北,感受一番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苍茫意蕴……
    孙乐昨天回家的时候,手里面捧着了一大束鲜花,是新鲜的玫瑰花。孙乐是个白领,平常就西装革履的,所以他手捧着鲜花站在了开了门的王兰面前的时候,那副腼腆的样子,就像个心谋不轨的新郎官,王兰鼻子一酸了,她真的想一把就扑入孙乐的怀里去。但王兰把孙乐手里面的鲜花接过来的时候,孙乐说了一声亲爱的,然后就在她一怔时把手伸了过来,紧紧地搂着了王兰的腰,现在想想,王兰也都觉得如同个很不可思议的游戏,仿佛他俩才刚刚认识,刚刚谈恋爱似的……
    所以,汽车驶出了一片坑坑洼洼的路,朝着山坡上爬去的时候,王兰就摁下了汽车音响的键,虽然是一首并不好听的歌,但并没有影响到王兰的心情。
    小伙子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然后他小心翼翼接通了电话说,妈妈,我已经上车了,是搭了一个好心人的顺风车。然后小伙子没有说话,认真听着电话,时不时地哦着应几声,电话打完之后,他把手机放回了兜里,他的手机是个非智能的手机,用这种老掉牙旧手机的,只给人一个落魄不堪的形象。
    王兰不想搭理这个搭车的人,所以王兰跟他一样都静静地听着汽车音响的歌声。汽车的外面是黑漆漆的山路,汽车已经行驶在了一座大山的腰际上,这条公路,就像一根在空中飞舞着的飘带,一条看得见的丝绸一般的曲线,波涛一样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虽然王兰是知道孙乐有出国这档子事情的,但孙乐一直守口如瓶,等他兴冲冲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王兰的时候,那种突兀感就差点儿把王兰击倒了,一怔之后,王兰就感觉不到孙乐的热情了,在王兰的内心里,是有一股冲动的,她并没有配合着孙乐的热情,她反而冷冰冰地说,孙乐,你是明天的飞机吗?
    孙乐说,是的,你看飞机票我已经拿到手了,亲爱的,你知道吗,这半个月来,我一直在纠结着这件事情,你别介意,我的意思是说之前我出国的事情并没有完全定下来,具体日期并没有定在哪天。但我是猜可能会在年底的,公司老板 说过一句话,他说,年底之前你必须出国……
    在孙乐歇了一口气的时候,王兰就说,你早知道了事情的眉目,可是你却守口如瓶,我是你的妻子啊?!
    孙乐嬉皮笑脸地说,我担心事情会变化了,早说出来但并非如此,就尴尬了。
    王兰撅嘴说,你不要把我忘了就成,我担心的就只是这个了……
    孙乐笑了笑,说,我今天特地买了玫瑰花,就是想今晚上隆重一下,因为三年的时间是极其漫长的。
    王兰说,好吧,不过我觉得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出去吃点什么,就像情侣一样,然后我们回来就好好隆重一下……睡个好觉.
    ……王兰倒吸了一口冷气,像个烟瘾极大的人那样,在找不到香烟或者找不到打火机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想发一发怒气,但王兰在努力地克制着,只能心潮起伏地控制住,然后把冷冰冰的空气咽入了肚子里。
    头顶上的反光镜正印着她身后坐着的小伙子的目光,他似乎高高在上地打量着她,他那冷峻的表情就在王兰的头顶上挂着,这让她有点生气了,后悔让他搭她的车了。
    王兰看见了小伙子一脸的不安,就想了想然后问他,你是打工……回家的吧?
    小伙子说,是的,刚刚从广东回来,下了火车,但去湾里的班车没有了……
    王兰没有吭声,车灯照亮处停了不少车辆,有不少车都堵在了那儿。王兰关掉了音响,把驾驶室的窗户打开了,车速已经减慢了,后视镜显示,已经有好几辆车正紧紧地跟在了王兰的汽车后面。
    把汽车停住后,王兰说,前面的路段估计是出了交通事故。这时,小伙子说,我下车看看吧。他说完就下了车。他然后就走到了车灯前,把衣领提了提,这个动作很潇洒,这个动作孙乐也做过,并且那天的情景王兰还记忆犹新,是孙乐毕业前的那学期的一天,那天的冷风跟现在吹进来的冷风一样凛冽,刺骨,王兰的头上正裹着一条丝巾,而孙乐穿的是一件大号的风衣,他把两个领子都提上来,就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俩从火车站跟随着三三两两的人群走进了站台,站台上的风很大,很急速,因此站台上的灯光弱不禁风,但王兰的心里头一阵暖……孙乐当时牵着她的手,然后,两个人都忽然跑了起来,他俩搭的这趟火车是去省城的,不言而喻,这个周末在省城度过了,那两天匆匆忙忙,都去了哪儿,去哪儿玩了?王兰现在真的记不太清了,因为她跟孙乐在一起的愉快时光真的太多了,有很多地方,都留下了他俩的足迹和两个人的欢声笑语。王兰记得清清楚楚的就是搭乘的那趟夜车去省城,上车的乘客并不多,顶多十几个,当然还得把他俩计算在内……就在孙乐和王兰忽然奔跑的时候,进站的那趟绿皮火车也开了过来,绿皮火车要比他俩跑得稍稍快一些,但他俩一点不觉得自己慢,最后,进站的绿皮火车果然在慢慢地往后面退着,再然后,绿皮火车也停住了,当然,他俩已经信心满满地等待着列车员把车门打开……
    王兰瞥了一眼小伙子的身份证,但没有把它拿过来,她是想看一看的,想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想知道他的身份证上的家庭住址是在哪儿。她还是把手缩了回来,然后就怔怔看着车灯前影影绰绰里走过来那个人影,在汽车的大灯前面,这个小伙子跑了过来,之后他在驾驶室的窗户探着头说,有一辆卡车撞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卡车可能被撞坏了,卡车司机上了120急救车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正在清理路障,只要把卡车拖走,前面的被堵车辆就可以立即通行了。
    小伙子坐进汽车的后座时,王兰看见那些影影绰绰的人挪动了,他们慢慢地回到了各自的汽车里,估计没一会儿就可以通行了,但半个小时之后,前面的车辆才开始动了起来。王兰发动了汽车,也跟着缓慢地向前移动着,这条山腰上的路面上显得很热闹,车鸣声此起彼伏,一道道雪亮的灯光向着夜色的深处行进着。
    有几个交警在指挥着通行的车辆,路面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看不出有撞车的痕迹,之后这些长龙一般的车辆,就渐渐地拉开了距离,呼啸着,在几座连绵不绝的大山腰际的这条蜿蜒向前的盘山公路上驶入了浓墨一般的夜色里。
    汽车驶入了隘口,然后,汽车出了最后一个隘口并且驶入了一条岔路,王兰瞥了一眼汽车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夜里的11点钟,可是,距离小镇还有60公里的路程呢。
    王兰的汽车出现了异常,她试了几次,仍然挂不上档,她在下坡道的时候,把档位调到了空挡位,想借着下坡道的便利,省点儿汽油,这个坡道很长,汽车的确像个滑滑梯上的小孩子,一路欢快地滑行着。王兰一脸的得意,就在惯性和势能当中,保持着不弱的前进速度,但王兰想调上档位的时候,感觉心里面也是一阵空落落的,汽车的档位就在不经意之中消失了,杳无踪迹了,王兰焦急万分起来,就在汽车纹丝不动的时候,发动机的轰鸣声就像个大骗子,以为仍然全速行驶着呢,实际上这个铁家伙仍然原地不动。
    王兰又试了一次,仍然挂不上档位,王兰不敢熄了火,害怕熄了火之后,就连火也打不着了。
    小伙子说,是挂不上档了吧?
    王兰泄气地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一路上还好好的呢……
    两个人下了车,都束手无策。
    附近黑灯瞎火的,不知道是到了哪儿?
    小伙子也不熟悉这个路段,同样一筹莫展的,同样的神色沮丧,借着汽车的大灯,眼前的这条黄土路坑坑洼洼,但看不清楚路的前方有没有村庄,有没有人家?这是个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晚,就像到了一个无人区。
    王兰回头,就看见小伙子拿出了他的手机,听不清楚他对着手机说了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小伙子走了过来,然后他对王兰说,我刚刚给湾里镇的一个修车店打了电话,一个修车师傅估计是去借车去了,借到了车他们就会赶过来的。
    王兰说,你认识他们?
    小伙子说,我以前在修车店做过事,跟那个老板比较熟,刚刚接电话的修车师傅我不认识,但我说了老板的名字,他立刻答应了……
    王兰说,要不你先看看,检查一下,说不准你现在就能把车修好呢!
    小伙子笑了笑,说,我还不会修汽车,我以前只勉强修过摩托,不然我也不会去广东打工啊……我不想在修车店里瞎混,所以跟那个老板说我还是去广东打工算了,那个老板开始有点不高兴,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那老板跟他叔叔学过修汽车,也去技校读了几年,湾里镇有两个修车店,一个是他叔叔开的,另一个就是他家开的,所以我学修汽车在湾里镇是没有大前途的,打工还可以见见世面,就算挣不了几个钱,我也愿意去而不愿意滥竽充数地瞎混。
    不知道要等多久,王兰说,外面太冷了,我们进车里坐吧。
    王兰想打个电话给妈妈,但想了想,就打消了念头。
    小伙子正在打电话,是打给他妈妈的,小伙子说,我还在路上,搭的是便车,现在车子出了点故障,等修车师傅来呢,你别等我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小伙子挂了电话,就笑着对王兰说,我打个电话去催催,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小伙子挂了电话,就说,他们刚刚出来。
    王兰说,希望他们能够早点到这儿……
    小伙子说,是的,希望他们早点儿来。
    汽车外面的夜色静悄悄的,黑漆漆的让人不安。
    这时,王兰拿起了小伙子的身份证,但她连看也不看,她其实很想看看,又不想这样不礼貌,所以她就立即把身份证递了过去,王兰说,你把身份证赶紧收好吧,我怕到时候匆匆忙忙的就忘记了。
    小伙子接过了身份证,把身份证放入内衣兜里,然后他说,你也是湾里镇的吧?
    王兰点点头,说,我妈妈还在湾里住,我这次去看她,然后住一段时间。
    小伙子哦了一声说,我是休假,所以在家呆一个星期,然后再去广东。
    王兰说,广东哪儿?
    小伙子说,广州市。
    王兰哦了一声说,我还猜你是去东莞呢!
    小伙子笑了笑说,东莞打工的人最多,我是在酒店做事,广州市的一家四星级酒店。
    王兰哦了一声说,是干什么呢?
    小伙子笑了笑说,之前做服务员,之后接着当了几个月的门童,最近换了一个岗位,在KTV打碟。
    王兰没听懂,但小伙子解释了之后,王兰才似懂非懂了。这时候小伙子就说,我最喜欢现在的这个工作了,喜欢干跟音乐有关的事情。
    王兰笑了笑,没有吭声,但她把汽车的音响打开了,是个美国佬唱的歌曲,不过这个美国佬孙乐比较喜欢,他下载了不少这个美国佬的歌曲……嗓音有点粗糙,有点沧桑,有点悲凉,有点不服输的坚韧,听久了是不会腻的,但王兰仍然不怎么爱听,她喜欢听钢琴曲,听萨克斯,听小提琴独奏的梁祝……而孙乐却喜欢听摇滚,也喜欢民谣之类的,比如现在就在歌唱着的这个美国佬……
    小伙子说,鲍勃·迪伦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歌手!
    王兰说,是现在唱歌的这个美国佬吗?
    小伙子说,是的,就是他啊,他的歌你听了就会安安静静,这个世界就变得干干净净的了。
    王兰听了一会儿音乐就说,可能是英文的吧,就不觉得怎么很好听……
    小伙子说,是的,如果熟悉歌词,再努力听几遍,就会找到那种感觉了,他是个创作型的歌手,作曲,作词,他作的歌词,都像一首诗……
    王兰说,你会唱歌吗?
    小伙子说,会一点点。他说完就和着音响的鲍勃·迪伦的唱腔,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王兰忽然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在听着小伙子哼唱的时候,脑子里便忽然出现了昨天晚上的一些情景。
    王兰很想把手搭在孙乐的胳膊上,不过他们在一个餐厅吃了一点烧烤,时间过得非常快,眨眼间就夜里的11点钟了,但街道上的行人不少,临街的铺子大都打烊了,路灯依然亮灿灿的,街道上仍然灯火通明,根本察觉不到已经到了深夜了。
    一路上,王兰都在克制住心情,她内心里已经有点不能自已了,很想旁若无人地大声喊一声,很想旁若无人地跟孙乐接个吻,就像在谈恋爱时卿卿我我甜甜蜜蜜似的。但孙乐的兴头是在他的即将出国事情上,他说他越来越觉得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并且也认为他这辈子非常幸运,这种好事情不是人人都碰得着的,之后,孙乐兴致勃勃地说了一些他在公司里的事情,他有预感,如果三年之后,他最大的可能性是会留在美国的,假如这种假如假设是正确的,他会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三年的学习当中,然后就任凭着他的能力和才干,在美国的公司留下来,他因此信心满满的,踌躇满怀,所以他压根儿没有察觉到王兰的脸色,他倒是认真地看了看王兰,但他说,假设真的在美国落脚了,我立即把你接过来,然后我们就把家安在了那儿……
    他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的0点,一进家门,王兰就拿起了她的内衣内裤,走进了卫生间准备洗个澡。孙乐说,我要检查行李箱,看看护照什么的,别到时候忘这忘那了,他等王兰进了卫生间的时候,就走到卧室里把他的行李箱打开,然后一一检查。直到王兰洗完澡出来,孙乐仍然在找什么东西,他在书房里听见了王兰的呼唤,就拿着几张歌碟出来,王兰知道孙乐只听英文歌曲,却不知道他手上拿着的歌碟是谁的专辑。
    也许,就是现在正在汽车音响里深情唱着的这个老兄,也许不是……
    小伙子渐渐唱的入迷了,几乎要快了半个拍子,但没有跑音,就感觉他是在领着鲍勃·迪伦在演唱。
    一首歌很快就唱完了,停顿了十秒钟吧,另一首歌又出现了,小伙子的样子显得很专注,忘情了似的,他非常准确地把唱词唱了出来,不过,这次小伙子没有抢拍子,他的和音很到位,以至于王兰忽然分不清楚哪是鲍勃·迪伦的嗓音,哪是小伙子的嗓音。
    ……王兰说,现在有很多选秀类的节目,你可以去试试,说不准你哪天就成了个大明星了。
    小伙子说,去年我试过了一次,连初围都没有进入,实际上比我有才华的人多得多。
    王兰笑了笑,说,我刚刚听你唱的时候,就觉得你是很了不起的。
    小伙子笑了笑,但他说,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说真的,我不觉得我有什么了不起的,记得还在修车店的时候,我连一些起码的东西也学不会,我勉强会修个摩托,但一点不长进,还好那个老板对我挺赏识的,没有轰我走人,但我有自知之明,当然我也有个私心,就是……想见识见识一下这个大世界,我不想一辈子就窝在了湾里,之前还不瞒你笑话呢,     二十岁的人时还没有走出湾里小镇,还不知道另一座城市、另另另一座城市是个什么样子呢?
    王兰这时想到了孙乐,她觉得小伙子在这一点上,跟孙乐是完全相似的。不过,王兰是不喜欢这种野心勃勃的,不喜欢孙乐这种所谓的雄心斗志,这样这种人立即就变得陌生了,便不再是谈恋爱时的孙乐了,不是结婚之后两个人耳鬓厮磨时候的孙乐了,孙乐整个人忽然变得冷冰冰的了,忽然就让王兰丧失了所有的兴致,就在昨天晚上,王兰洗了澡出来,把孙乐从书房里叫了出来的时候,王兰看见孙乐的双手都拿着了书,每只手拿了三四本,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之后,孙乐说,你先上床吧,我还在找书,我刚刚翻遍了书柜,等我再找一遍。说完,孙乐就回到了书房。王兰不知道孙乐是在什么时候挤到了身边的,王兰昏昏沉沉的,但孙乐兴致勃勃,他已经洗完了澡并且换上了睡衣,他的头发没有擦干,有点湿。孙乐说,我们亲热一下吧。他说完就把嘴巴凑了过来,但王兰拒绝了,即便是说好了的事情,她的确没有了一点儿兴致了,就想好好的睡个囫囵觉。孙乐很腼腆的样子,然后就有点无奈,王兰很快睡着了,她是被孙乐摇醒的,孙乐已经做好了早餐,并且把他的行李都放在了客厅。
    在吃着早餐的时候,王兰说,要不吃了早餐之后我们回里屋去……孙乐摇摇头,说,怕时间不够了。王兰点点头,然后她说,昨晚上我是真的困了,浑身没劲,就想睡觉。孙乐说,知道,你昨晚上的脸色很难看,一副没精打采没睡醒的样子。王兰说,等我把我的护照办好了,我就立即飞到美国去找你……孙乐点点头,然后看着王兰,孙乐没有吭声,所以王兰又说,只要是符合签证要求的,我都不会放弃,我每次都不会落下,每次都会去美国的。
    王兰看着小伙子的侧脸,他这个侧脸简直就是孙乐的,这个侧脸就顿时让王兰感到了一阵不安,她的心忽然突突突地猛烈跳动起来,她还感觉到了她的内心忽然就有了一种需求,但他不是孙乐,如果是的话,王兰此刻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扑过去,然后躺在他的怀抱里,然后去吻,去紧拥,去做爱……小伙子说,修车的人怎么还没来呢?王兰一怔说,呃,他们怎么还没来啊!
    但王兰一说完,远处就突然闪起来一道灯光,汽车里很安静,汽车外面的夜色同样很安静,云层变得稀薄了,这原来是个月朗星稀的夜空啊……鲍勃·迪伦依然在深情地歌唱着,此刻他已经在唱那首《我终将获得解放》了,灯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并且变得明亮起来,随即,那道灯光雪亮又笔直地照亮了王兰的眼睛……

[ 本帖最后由 戴璞 于 2017-3-16 12:0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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