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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马诗创造》第十二章 人格根源之地

美国非马 发表于: 2016-10-11 03:43 来源: 今天

《非马诗创造》,刘强著,中国文联出版社,北京,2001.5

第十二章 人格根源之地



     艺术是人格的表现。
     非马说:艺术贵创新,艺术家理当“特立独行”。“特立独行是指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要坚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的原则”①。
     独立的人格创造非凡的艺术。
     对民族文化无限依恋的“民族情结”,和对人类无限关切热爱的“人类情结”,这两种情结的凝结,成为非马诗创作的人格根源之地,也是其艺术根源之地。
     最高的人格精神和最高的艺术精神,两者是统一的。
     非马严格的科技训练,将现代科技精神渗入到了他的人格和艺术的血肉之中。


一、诗情何来


     1991 年8月1日芝加哥的《华报》上,刊登了非马于7月 25 日撰写的短文《淮河长江在流泪》:

    每当世界某一个地方遭遇灾难,在美国的华裔踊跃捐输的情形,常使我感动不已。不管是出于血浓于水的民族感情,或人溺己溺的人类慈悲胸怀,我都能在他们的  脸上看到可贵的人性光辉。那么,就让我们一起伸出温暖的手来,擦干淮河、长江脸上的泪水吧!
     当非马从电话里听到长江、淮河遭到特大洪患时,他立即和朋友一道,发起救灾募捐。他亲自起草募款救灾的发起书,自己带头捐款。这篇募捐的短文,用诗的语言表达了广大爱国华裔的神州赤子之心。由此我们也可感受到,非马捧出的是一颗炎黄子孙的“诗心”、华夏民族的“族魂”。他的朋友、美国诗论家宗鹰称之为“亲情华魂”,并认为这正是非马“诗情的基因”②。我赞同宗鹰先生的观点。他并且说:“我读过二、三十篇有关非马诗作的评论,遗憾的是有些论者往往只是乐道他的诗象、诗艺,而忽视甚至轻视了他的诗心。”
     非马在如诗的短文《淮河长江在流泪》里,出“民族感情”和“人类慈悲胸怀”两个词语,“民族感情”也就是宗鹰所称“亲情华魂”,而“人类慈悲胸怀”则是顺其延伸。非马的“诗情”即源于他的“亲情华魂”及其延伸的“人类慈悲胸怀”。它们是非马的人格根源之地,也可以说是非马“诗情的基因”。如余光中先生诗句所说,“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
     非马的艺术精神,是从他的人格根源之地涌流出来的。也就是说,非马是以他的人格为“诗格”的。无论他说,诗人“必须到太阳底下同大家一起流血流汗,他必须成为社会有用的一员,然后才可能写出有血有肉的作品,才有可能对他生活的社会及时代作忠实的批判和记录”③;无论他说,“对人类有广泛的同情心与爱心,是我理想中好诗的要件”④;都是强调诗出于人格根源之地,艺术精神贯穿着诗人的人格精神。
     非马侨居生活的环境,是孤独、寂寞的。
     阿冈国家研究所的文艺气氛不浓,对非马的诗创作没有直接的影响。非马也不属于那种狂狷的“行吟”诗人之列。他的本职工作是富有创造力和卓有成效的。他通常都把工作和写作分开,工作的时候工作,写作的时候写作。他的工作效率较高,一般都能如期完成工作计划,工作对他没有什么压力。晚上和周末的时间大多属于他自己,不用去挂虑工作方面的余留问题。他的诗创作都在业余时间默默地进行的,没有人来打扰他。他给自己营造了一个不受干扰的诗的环境,在一种诗的孤独、寂寞中,一点一滴、锲而不舍地切磋诗的艺术。
     他一边关注台湾和大陆诗的发展情况,一边阅读和翻译西方的现代诗并从中吸取营养,一边从事自己诗的创作与探索。
     他在诗集《路》的自序中写道:“写作是寂寞的事业,只有耐得住寂寞的人,才有可能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⑤
     默默地写作,默默地探索。
     他不事声张,写诗译诗的活动,大概只有少数几位同事知道。一来,诗创作是一种“个人化艺术”,是他个人的事情,与业务工作无关;另一方面,也少掉了那些不必要的困扰。比如,当他因工作上的问题而出神时,人们不会误认为他是在那里做白日梦,同诗神打交道。直到他快退休的那一年,因《芝加哥论坛报》上刊登了一篇他的英文诗集出版的消息和评论,同事们才知道他还是一个相当有成就的诗人。他夫人刘之群的上司,还把剪报张贴在布告栏上,以示喜庆。同事们也纷纷向他祝贺或买书。
     非马“默默地”写作,也是在实现他的人格“净化”。
     我对非马说,你拥有的“独立人格”和反向思维,是一些国内(和台湾)诗人所不可及的。他们在特定历史时期,那种非自愿的对政治的追逐和相对地“趋炎附势”,你则用不着,因而也就少些知识分子的懦弱性。就一定程度而言,你有实现“三不”(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精神的没有太多干扰的自由环境。诗人本应是人类精神的守望者,你默默地做到了。
     非马说:“写诗在我其实是探索人生、塑造人格的手段与工具。如果诗无法净化我的精神生活,我干嘛要花那么多时间与精力去追求它呢?台湾诗人白萩有一次对我说,如果不是因为写诗,他大概会变成黑社会里的头号大流氓。可见诗的修养对他的生活产生的重要影响。对我自己来说,如果我追求的是现实的名利,一定有比写诗更便捷的途径,如当官,做生意,或全力做我的科研工作。 也许,我的职业给了我安定生活的本钱,使我较易于坚持我的‘三不’吧!”
     非马自己说过:“对于我,一首作品是一面镜子,照出我生命里的一段历程,一个面貌。”⑥读他的诗作,知道他的话是实话,他的每一首诗都展现他的灵魂,他的人格精神。
     他的人包括他的经历、品性和他的睿智哲思,是他诗的内涵,诗的灵魂和生命。他的诗是他的生活方式,他的生命历程,他的人格精神的表现。
     他的诗作《路》这样写:

    再曲折
    总是引人
    向前

    从来不自以为是
    唯一的正途
    在每个交叉口
    都有牌子标示

    往何地去
    几里

     旅美作家观心女士称:“非马有一条虚怀若谷、慈悲开放的《路》”!
     《路》的确展现非马的人格精神,“路”的精神:积极向前,大入世。
     虚怀若谷,坦荡开放。
     做人做得明明白白,光明磊落!
     所以,观心女士论非马诗,以“处处大化城”论之:“甘露遍地,仙乐处处,花果繁茂,芳香阵阵,雀鸟啁啾,溪泉淙淙。那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内有七宝珍饰,任人赏玩。行住坐卧其间,兴尽满足,不起贪念。”⑦好一个归结:“不起贪念”!这才是真正的“大化”!商品经济社会,“商业气”十足,人心贪念太多、太大,乃至贪得无厌。于是人格萎缩。非马的诗弘扬一种最高人格精神,让人们一面入世有为,一面出世淡泊,在有为的生活中,提供性灵上对自由适意的要求,使人们在奔劳之余,得到精神上的解脱,而能以超然于名利之外的心情去从事入世的事业。


二、人格化之运用


     台湾现代派诗人、诗坛泰斗纪弦,在与非马通信中称:“非马长于‘人格化’之运用”。恭录原信如下:

    苹果
    突然停在半空中
    不知该继续往下降
    或回到树上去
    当教育委员们
    面红耳赤辩论
    万有引力问题

     此诗百读不厌,实乃吾兄之杰作也,我由衷地钦佩.读此诗,我有几点心得:  

     (一)现代诗重“诗想”而轻“诗情”,这是一个实例。
     (二)现代诗重“秩序”而轻“逻辑”,这也是一个实例。
     (三)非马长于“人格化”之运用。他的《苹果》,在我看来,比之杜甫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之“花”与“鸟”,不但毫无逊色,而且更富于“幽默感”。至于那些“教育委员们”被嘲笑,被讽刺,则尤其令人拍案叫绝。
     好了,今天不多谈了,草草上言,顺颂吟安!
                              纪弦顿首
                    99年10月15日
     此诗以“苹果”的“人格化”,揶揄美国堪萨斯州的“教育委员们”闲得无聊,和不堪“教育”,居然在二十世纪末,争论并决定不再把进化论列入学校课程。纪弦先生说的“人格化”,是苹果和人精神全息,展现一种诗人胸襟,诗人气质,诗人的人格精神。苹果是不会听从“教育委员们”争论摆布的,而“教育委员们”无聊的争论,丝毫与苹果的“往下降”无干,苹果难道真的会“停在半空中”或“回到树上去”吗?苹果只不过是“作出姿态”,来嘲弄“教育委员们”即那些高高在上、不学无术,而又妄自尊大的大员们罢了。这样的大员们在现实中还少吗?
     现代反讽也是一种人格精神,是诗人对某种丑陋、污浊的社会现实傲岸、不苟且的批判精神。
     同样,非马创作英文诗,也是“人格化”的。
     非马第一本英文诗集《秋窗》出版时,曾任伊利诺州诗人协会会长的豪勒威女士,为之作序,说:

    这位从中国优美简洁传统里走出来的多层次的抒情名家,吸取了美国的自然与风韵,使他的技巧更登高峰。他的幽默、洞达及温柔是世界性的;他对这些丰富材料的控制   熟练而自如。《秋窗》是最精纯的蒸馏产品,芬芳透顶的可口醇醪。
     豪勒威女士指出非马的诗风:世界性的幽默、洞达及温柔,也是由诗人的人格精神化来,是诗人人格精神的一种表现。而且她也认为,非马诗的这种品格出自中华民族深邃传统文化的底蕴。从民族深邃传统文化心灵(人格)底蕴出发,吸纳西方尤其是美国现代艺术“自然与风韵”的品性,这就构成了非马诗的艺术精神。
     前一章介绍过,非马有许多写飘泊的诗,飘泊洗涤了他的灵心,使他更走近自己民族文化心灵的底蕴,也更加能领略人类命运深层次的忧患,和人类自己掌握命运的智性的觉醒。这些,都成为他生命的皱折和他诗创作的心灵“印记”。
     他的《生命的指纹》写:

    绘在我地图上
    这条曲折
    回旋的道路
    带我
    来到这里

    每个我记得或淡忘了的城镇
    每个同我擦肩而过或结伴而行的人
    路边一朵小花的眼泪
    或天空一只小鸟的欢叫
    都深深刻入
    我生命的指纹
    成了
    我的印记

     诗人远离了给予他文化精神传承的故土来到异域,他心灵的“地图”原本绘的是:现代文明、求真意志、超越感,心灵自由……他为如此的追求而来。这位视野广阔、内心强大、想象力充沛的诗人,他走过种种“曲折回旋”之后,所抵达的和他所追求的落差太大:他所居住的以物质追求和物质消费为特征的这座现代城市,正在患着“精神癌症”(他没有忘记,T.S.艾略特关于“荒原”的描绘)。但是,现代文明的畸形发展并没有将他击倒,他的人格是“特立独行”的。他以他的诗创作做灵魂的行走,灵魂反而高大起来,他以他的诗创作关怀世界、关怀所有面对的人:“每个我记得或淡忘了的城镇/每个同我擦肩而过或结伴而行的人/路边一朵小花的眼泪/或天空一只小鸟的欢叫”,都成为他“关怀”的对象。
     诗是人类灵魂中最不屈、最不可亵渎的碑石。
     诗坚守人格的崇高和不屈,使人类的灵魂不至于被物质利益收买,被俗世生活淹没。
     深深刻入“生命的指纹”是诗人和人类和自然相互的;成为生命的“印记”也是彼此的。这“指纹”、这“印记”,便是一种“痛感”,一种不屈的清醒!
     “生命的指纹”在这里“大化”了,“大化”成天空的彩虹,宇中的雷电!
     “大化”成灵魂自由翱翔的轨迹。
     “生命的指纹”出一种“灵象”,以灵视见,肉眼是不可见的。


三、两种情结的凝结


     在众多研究非马诗的论述中,值得一提的是“金论”。金钦俊先生首次从非马诗中拈出“人类情结”、“全人类意识”,这是他的一帜独树。按说,这词语是“超前性”的。他把非马诗的“人类情结”,与上一世纪美国民主诗人朗费罗、惠特曼的“废奴诗篇”,及本世纪上半叶美国工业桂冠诗人桑德堡的“人道歌声”相比较、相推论,不能不说是一种睿见卓识。而比较、推论之后,他的结论是:非马的诗呈现了一种“新的时代特色,即太空时代的理性精神”⑧。
     他在例举《醉汉》、《日子》,论述了非马的“民族情结”和“人类爱心”之后,又接着举出《太空轮回》,认为非马诗闪射的全人类意识,又带有太空时代的特点而有别于前代。他说了如下一段话:
      非马诗对世界时局的积极“介入”姿态,便是这一特点的生动表现。当传来美国某家“太空服务公司”将用火箭把人类骨灰射上太空的消息时,非马一面嘲讽“许多人   会把它当成/到天国的中途站”,因为那儿“上帝不是/最后的审判者“,一面指出:
        当然还有些细节需要考虑/比方说,搞不搞种族隔离/像南非一样/以保障白骨的纯粹/或者,只要有钱/阿猫阿狗都可订位
      
         谴责直接有力。如果说种族歧视仍是西方世界久治未愈的一方顽癣,那么在社会财富分配上的悬殊则几乎是一种绝症,它们的乖谬性质在太空     时代的理性精神下显得     更为鲜明,十分刺目地显示了文明社会存在的严重不和谐。

     这种“太空时代的理性精神”,就是我们所说的最高人格精神和最高艺术精神,在非马诗中的一种典型表现。
     这种精神,在非马诗里所表现的,是“民族情结”和“人类情结”的凝结,即是对民族优秀文化无限依恋的“民族情结”,和对全人类无限关切热爱的“人类情结”的凝结。这两种情结的凝结(或者说统一),亦如前面从非马《淮河长江在流泪》短文里所引出的说法,成为非马诗的人格根源之地和艺术根源之地。
     我相信,世界上很少有诗人,会是像非马这样广泛地表达他对人类的同情心与爱心的。非马说“对人类有广泛的同情心与爱心”时,他的视线跨越了东西两大洋,全球在他的视野之内,他看到了号称文明社会“严重的不和谐”,地球各个角落发生的事变与情态,都在他的关怀范畴之内:
     《非洲小孩》写他听到了饥饿的非洲,那一声声超音域的“惨绝人寰的呼叫”;
     《今夜凶险的海面》写他看到亚洲凶险的海面上,“破烂的难民船/鬼魂般出现/在欲睡未睡的眼皮上/颠簸”;
     《默哀》写他想起的不只是当年日军血洗中国大地的惨史,更是此刻“在日本的教科书上/以及贝鲁特的难民营/先后复活的/全人类的羞耻”;
     《电视》写他谴责世界上的非正义的战争与狂暴:高科技时代“一个手指头/轻轻便能关掉的/世界”,却“关不掉”那“烧过越南/烧过中东”的战火;
     再读读《越战纪念碑》吧:

      一截大理石墙
      二十六个字母
      便把这么多年轻的名字
      嵌入历史

    万人冢中
    一个踽踽独行的老妪
    终于找到了
    她的爱子
    此刻她正紧闭着双眼
    用颤悠悠的手指
    沿着他冰冷的额头
    找那致命的伤口

     非马对在越战中痛失爱子,踽踽独行于“万人冢”中的那位母亲,有着深厚的同情与悲悯:“此刻她正紧闭着双眼”,于“一截大理石墙”上,触抚那些“嵌入历史”的“年轻名字”,寻找自己的儿子,那细节十分感人,催人泪下:她“用颤悠悠的手指/沿着他冰冷的额头/找那致命的伤口”。这种控诉是无声的,却是对侵略战争最强烈、最凌厉的抗议!值得指出的是,这首诗不是“凭空虚拟的场景”,相反,那“场景”是实际的,既是现实的真实,也是历史的真实。只不过是,非马使用了诗的一种“灵觉艺术”,以“虚”观“实”,才入“实”出“虚”:老妪于“大理石墙”触摸儿子的那些伤恸动作,表象是“实”见,而又并非“实”(肉眼)见,是以“灵视”(想象之眼)去见。
     这是一个母亲的视触,也是一个诗人的视触。
     正如金钦俊先生所指出的,诗“所突现的心态、情感极富现代人的时代特征,又由这时代特征而在历史进行中获得了时空纵深感”。不过,诗的此种“现代感”与“历史感”的交融,是由灵觉艺术所构筑的。如果不是使用灵觉艺术,诗就无法跳出“实”的窠臼,就读不出“现代味”了。

四、艺术精神的升华


     在这里,灵觉艺术的使用,更展现了一种艺术的规律性:人格精神里涌动着艺术精神,艺术精神的升华源于人格精神。
     这一点,在《非洲小孩》里也展现得十分突出。

    一个大得出奇的
    胃
    日日夜夜
    在他鼓起的腹内
    蠕吸着

    吸走了
    犹未绽开的笑容
    吸走了
    滋润母亲心灵的泪水
    吸走了
    干瘪皮下仅有的一点点肉
    终于吸起
    他眼睛的漠然
    以及张开的嘴里
    我们以为无声
    其实是超音域的
    一声声
    惨绝人寰的呼叫

     这首诗里的视、听、触等感觉,并非肉体实感,而是灵觉的想象之感。非洲小孩那个“饥饿”的“大得出奇的胃”,以及胃的感觉,是怎样“吸走了”小孩未绽的笑容,“吸走了”母亲心灵的泪水……肉感(五官感觉)无法达到,只能是灵视见、灵触感;尤其是非洲小孩饥饿无声的“张开的嘴里”,那“其实是超音域的/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呼叫”,肉耳听不到,更只能是一种灵听了。
     在非马的诗里,全世界都感觉到了非洲小孩的“饥饿”,而非马是用灵觉艺术来传达的。只有灵觉艺术才能回溯、抵达他那“人类关怀”、终极关怀的人格根源之地。单是停留于浅实、直露的现实主义艺术无法到。君可听见,非洲小孩(不限於小孩)的那“超音域的/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呼叫”,不是在震撼着寰宇,震撼着全人类的心吗?
     那是灵觉艺术在非马人格根源之地的一次次涌动。
     非马所独具的人格精神和艺术精神,有别于其他诗人的是涵融了科学精神的睿智。非马是一位核工博士、核能专家,现代科技训练对他诗创作的影响,不是表面的装饰,不是机械的制作,而是人格的涵化、通变,艺术的融汇,是一个人格和艺术的“内化”过程,现代科技精神渗入到了他的人格和艺术的血肉之中。
     比如我们说过的,他的诗中“灵性”对“奴性”的启迪、“智性”对“愚性”的揭示,即是现代科技精神对人格和艺术精神的血肉溶入。
  非马的《小草》写:

    被烤得死去活来的小草
    再怎么平反
    都是一样枯焦

    卑微的心
    只希望
    阿谀的向日葵们
    别再捧出
    一个又红又专的
    大太阳

     不要再有历史的反复,不要重蹈覆辙。这是善良人们的一致心愿,也是诗的题旨。历史的反复和重蹈覆辙,都是拉历史的后腿,拽历史倒退,阻扰历史前进。
     此诗自然和人全息。诗人给小草和向日葵赋予了两种不同的人格精神,是依据小草的自然生长,具一种灵性的生命力;而向日葵的俯仰环视之趋附性,则是一种愚性的顶礼膜拜、低头屈服。
     这种生物的自然性(属于自然科学范畴)和人格精神的谐融,是科学精神的睿智展现。其结果,出一种灵性的艺术精神。灵性遭到压抑、打击,愚性反被表彰、弘扬,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社会现象,也是一种反科学的态度。科学的态度是涤除奴性,助长、举拔灵性。
     “又红又专”本是内地的“文革”(和此前)用语,在这里化作“酷烈、专制”之意,一种异化了的弹性扩张,一种变幻活用,给人诙谐、幽默感。词语本身的活用,于褒、贬中见出相反相成的和谐,也蕴入了一种睿智的科学精神。
     诗的机智本身,也体现一种科学精神。
     非马的诗,实现了最高人格精神和最高艺术精神的统一。关于这一点,诗论家们尽管表述上不一致,但蕴涵大体是一样的。如诗论家古继堂先生说:“如果将非马作品的内容作一个简要的概括,可以这样说,他以深沉的人道主义精神,反映了世界人民的苦难,他以诗人的良知和义愤,谴责和抨击了世界的黑暗和不公。他的作品是既蕴含着深厚的民族情感,也表现了高度的国际主义精神。”⑨无论诗中所表现的人道主义精神和国际主义精神,都根源于诗人的人格精神,也都蕴涵在诗的艺术精神中。
     那么,是什么支配这一切的发生?最高的人格精神是什么?
     归结一句话,便是灵魂的自由!
     灵魂的自由,也便是没有金钱权势倾轧、没有民族压迫、没有种族歧视,全人类获得解放的象征。这,或许是非马诗美艺术一种最高的追求。

注:
①非马:《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新大陆》诗杂志第21期。
②宗鹰:《诗国奔马--诗人非马掠影》,载《华夏诗报》总 70 期, 1992 年 8月 25 日。
③《略谈现代诗》,载《笠》诗刊第 80 期。
④《笠》诗刊第 89 期, 1979 年2月。
⑤《路》,台北尔雅出版社1986年12月版。
⑥《生活与诗》, 1982 年。
⑦《处处大化城》,载《华报》1998年4月 12 日。
⑧金钦俊《人类情结及变奏》,作家出版社《非马诗歌艺术》 1999 年4月版,第 113 页。
⑨《平地喷泉--谈非马的诗》,载《笠》诗刊第13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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