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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马诗创造》第八章 远距离(1)

美国非马 发表于: 2016-9-24 23:03 来源: 今天

《非马诗创造》,刘强著,中国文联出版社,北京,2001.5


第八章 远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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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马的诗创造,对传统艺术有了根本意义上的转型:一是审美意识及艺术思维的转型,由“实观”(传统“物观”)向“虚观”转型,这是诗美艺术的根本转型,前一章已经说过了;二是象现艺术的转型,由“实象”艺术向“意象”及“灵象”艺术转型。

[size=12.0pt]在这一转型的过程中,非马的象现艺术是一种“远距离”艺术。
[size=12.0pt]这方面,非马受朱光潜教授美学思想影响较深。
[size=12.0pt]朱教授介绍英国心理学家布洛([size=12.0pt]Bullough)学说一条美学原则[size=12.0pt]──[size=12.0pt]“距离原则”,非马的诗创造,是实践并发展了的。
[size=12.0pt]非马更崇尚美学的“远距离原则”。
[size=12.0pt]运用“远距离原则”,使非马的诗增添了无限活力和生机。
[size=12.0pt]运用“远距离原则”,使非马的诗出“有限”入“无限”。
[size=12.0pt]运用“远距离原则”,使非马的诗更富神秘意味。
[size=12.0pt]非马愈来愈认识到“远距离原则”的力量,他做诗,常取一种“远距离”态势。
[size=12.0pt]  “远距离”,使非马的诗“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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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冬孕

[size=12.0pt]非马写的一首《做诗》,描摹了他做诗的“冬孕”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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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2.0pt]直到妻子温存的眼光
[size=12.0pt]也结了冰
[size=12.0pt]诗人才惊觉
[size=12.0pt]笼罩自己脸上的冷
[size=12.0pt]竟是恁般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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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地

[size=12.0pt]为了开出第一朵花
[size=12.0pt]必须忍耐
[size=12.0pt]长长的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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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

[size=12.0pt]他又一次
[size=12.0pt]理得而心不安
[size=12.0pt]苦苦地等待
[size=12.0pt]一声清脆的爆响
[size=12.0pt]
冰破裂 眉头舒展

[size=12.0pt]安祥地他摊开稿纸
[size=12.0pt]写下第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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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2.0pt]这是非马做诗的“冬孕”,经过了一“冬”的渊默的“冷的过滤”。
[size=12.0pt]非马做诗,“冬孕”是必要的。“冬孕”的目的,是为了与实际生活拉远距离,使诗超拔。
[size=12.0pt]为了做诗,他把妻子“冷”到一边,使妻子受委屈,温存的体贴“也结了冰”。
[size=12.0pt]这还不是“冷”的本意,只是非马对诗的一种“迷”态。
[size=12.0pt]“冷”的本意是“冬孕”:“必须忍耐/长长的冬”,等待“冰破裂”!
[size=12.0pt]其中包括感情的沉淀,内心的折腾、情绪的升华(所谓“理得而心不安”)种种。“冬孕”的整个过程,十分严肃认真,庄重而专一:“笼罩自己脸上的冷/竟是恁般深重”。
[size=12.0pt]漫长的“冬孕”过后,做成春的萌动,做成蓓蕾的“一声清脆的爆响”,开出第一朵花!
[size=12.0pt]非马做诗,总不是“即席”,总是放一段时间再写。让真实印象在时间的河水里冲淡一下,有利于超拔。
[size=12.0pt]铁匠打刀,要到冷水中“淬火”(“冷孕”),刀刃才会锋利。
[size=12.0pt]农夫插禾,水田要经过“浸冬”,禾苗才会茁壮。
[size=12.0pt]无论是锻造、耕种,还是诗的创造,都得经过“冬孕”。
[size=12.0pt]春的诞生,也要经过“冬孕”。
[size=12.0pt]读非马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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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2.0pt]    一张甜美
[size=12.0pt]    但太短的
[size=12.0pt]    床
[size=12.0pt]    冬眠里醒来
[size=12.0pt]    才伸了个懒腰
[size=12.0pt]    便顶头抵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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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2.0pt]“冬孕”不是束缚生命的活力,而是孕育生机。
[size=12.0pt]“冬孕”激活生命的“灵”性,生命的创造力就会脱颖而出。
[size=12.0pt]诗的孕育、创造,也是如此。
[size=12.0pt]《春》,其实也是写诗的诞生。艺术规律和自然规律一致。
[size=12.0pt]对于非马来说,“冬孕”是神圣的。
[size=12.0pt]真实生活必须经过“冬孕”,艺术才能与之拉开“距离”,才能创造美。
[size=12.0pt]艺术对时、空的超越,必须经过“冬孕”。拉开时、空的距离,才能拉开艺术与现实的距离,升华现实。
[size=12.0pt]诗与现实不能相脱离,但必须有“距离”。非马则更强调“远距离”。
[size=12.0pt]非马写了一首《龙》,对那些不懂“距离”这一美学原则的艺术家,可以说是一种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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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2.0pt]    没有人见过
[size=12.0pt]    真的龙颜
[size=12.0pt]    即使
[size=12.0pt]    恕卿无罪
[size=12.0pt]    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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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高耸的屋脊

[size=12.0pt]    人们塑造龙的形像
[size=12.0pt]    绘声绘影
[size=12.0pt]    连几根胡须
[size=12.0pt]    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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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2.0pt]龙,离我们年代已经很久远了。
[size=12.0pt]从艺术创造来看,本就该“远距离”的。
[size=12.0pt]这些艺术家,没见过“真的龙颜”,也不敢见--即使得见,也只会俯首贴耳;但塑造起“龙”的形像来,却“绘声绘影/连几根胡须/都不放过”。诚然是循规蹈矩惯了,可为什么会如此细致入微?显然是愚昧无知、“奴性”十足了。
[size=12.0pt]生活中就有这样的艺术家:他们目光短浅,胡乱涂鸦。不懂美学原则,不懂艺术和生活要拉开距离也就算了,却还要自做聪明,“画蛇添足”呢。
[size=12.0pt]其实,“远距离”的美学原则,古人早就提出来了。
[size=12.0pt]荆浩说[size=12.0pt]①[size=12.0pt]:“远人无目,远树无枝,远山无石,远水无波。”
[size=12.0pt]“远”,创造另一种美。大美。
[size=12.0pt]宋代画家郭熙在总结山水画法时,谈到“平远”、“深远”、“高远”三法,此三法都没有离开一个“远”字,就是要取一种“远距离”。
[size=12.0pt]“远龙”之说,则是已故著名学者钱钟书先生提出来的。他在《中国诗与中国画》一文中涉及南宗画、神韵派诗时说过[size=12.0pt]②[size=12.0pt]:“远龙也理应是无鳞无爪的。”
[size=12.0pt]先前,王渔洋借画论诗时,也不主张“全龙”,认为“一爪”“一鳞”当是理想境界。不过,王渔洋仍然“有限”。
[size=12.0pt]钱先生是领我们向前走了,走入了另一新的天地:“无”境。
[size=12.0pt]然而,一些艺术家塑造“龙”的形像时,竟刻意于出“须”呢!
[size=12.0pt]非马此诗,依我看是维护了艺术的“远距离”原则。当然,诗的多义性容许对此诗的许多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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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象”此“意”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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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2.0pt]诗的“远距离”象现艺术的实质,说穿了,就是“象”和“意”之间的距离,要拉开得“远”。
[size=12.0pt]即:“象在此,而意在彼”。可以是“十万八千里”之遥。
[size=12.0pt]“象”和“意”彼此距离愈“远”,诗的意蕴就会愈含蓄,意蕴愈“隐藏”,读者才愈有驰骋想象的余地。审美情趣往往出在这里。
[size=12.0pt]倘若肉眼看不见“象”和“意”之间的距离(不是没有距离,而是“远”得肉眼看不见),诗就会出“虚”,出“灵”象。
[size=12.0pt]马拉美认为,“诗写出来,原就是叫人一点一点地去猜。”[size=12.0pt]③[size=12.0pt]“象”和“意”之间拉开了距离,就能表现这样一种微妙的心灵状态。诗的神秘美就在这里。
[size=12.0pt]所谓“纯象征性意象”,从“距离”角度看,离生活真实最远,因而也就隐藏得最深,最为精妙。
[size=12.0pt]西方象征主义的核心:“暗示”。那就是,将“象”和“意”之间的距离拉远,把“意”隐藏在“象”外,远得看不见。
[size=12.0pt]这与我国古典诗论中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相通。“不着一字”并非一字都不着,而是“字”中所显现的“象”,与隐藏的“意”,距离拉开得很远。
[size=12.0pt]可惜,古人论到了而实践者少。
[size=12.0pt]传统的象现艺术,是一种“实象”艺术,“意”在“象”上直露、浅露,即“意”浮在“象”面上,打浮漂,一眼就可以看出。
[size=12.0pt]非马诗创造的象现艺术,是一种“远距离”意象(有时是“灵象”)艺术,“意”和“象”契合,是一致的,却不是表象的一致,而是一种“远距离”的一致。就是说,这种意象,“象”和“意”之间,既具一致性,又具“远距离”性:“象”此而“意”彼。不在同一个层面上,“意”在“象”的高层次上。
[size=12.0pt]前面说过的,“风马牛相及”,只不过是“远距离”罢了。任举一诗例,《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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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目光从遥远的绿梦收回

[size=12.0pt]    才惊觉
[size=12.0pt]    参天的原始森林已枯萎
[size=12.0pt]    成一排森严的铁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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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张的大口

[size=12.0pt]    再也呼不出
[size=12.0pt]    横扫原野的千军万马
[size=12.0pt]    除了喉间
[size=12.0pt]    喀喀的几声
[size=12.0pt]    闷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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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2.0pt]一首意象诗。“象”和“意”是“远距离”的。
[size=12.0pt]“象”在自然界,而“意”却在社会层。有点“风马牛”的意味。具象是写狮,而“意”在写一种社会现象:被桎梏而受困,纵使猛狮也施展不了抱负。然而,“喉间/喀喀的几声/闷雷”,也是不甘示弱的。
[size=12.0pt]升华的诗意是:追求灵魂的自由,思想的解放。在不言中。
[size=12.0pt]第一章已引出的那首《树》,一首“灵象”诗。诗眼在“我听到”,肉耳是听不到的,是一种“灵听”。“灵觉”造出“灵象”,写树的向上精神!树,是以“心中的/年轮”在向上走,崎岖地不倦地向上走,向着“蛮荒天空”一往无前地攀登!
[size=12.0pt]这里想再说诗的形体,诗的形体,以割句式的分行,形成树的向上伸展体态,包含着诗的意蕴。从形式到内蕴,都展现树的向上精神。树的这种向上精神,本来只可“灵视”见,肉眼不可见。而诗的树形造型,则使肉眼也可见精神了。妙!
[size=12.0pt]可见,诗的形式美也是很重要的。这是捎带一说。
[size=12.0pt]这首诗,除了象现“远距离”以外,意蕴也是“远距离”的。跨自然和人两界。                               [size=12.0pt]
树人全息。树和人心灵相通,出一种大人格力量,扶摇伟岸!

[size=12.0pt]《树》,出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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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出“有限”入“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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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2.0pt]“远距离”象现艺术所要实现的目的,或者说,它所要抵达的境界是什么?
[size=12.0pt]一句话:出“有限”入“无限”。
[size=12.0pt]--刹那见终古,微尘显大千,有限寓无限。
[size=12.0pt]出“有限”入“无限”,便走到宇宙层面这一步。在宇宙层面上,风马牛相及。宇宙全息。
[size=12.0pt]可以这么说:非马的诗,出入“现实”,大“入”大“出”,绝对不局限于“现实”,是涵融整个时空、社会历史的诗。这才是非马诗的本质的东西。
[size=12.0pt]读《夜游密西根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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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摩天楼的顶层伸手摘星

[size=12.0pt]    应该不会太难
[size=12.0pt]    但多半,我猜
[size=12.0pt]    是星星们自己走下来
[size=12.0pt]    为这华丽的一英里
[size=12.0pt]    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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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巧夺天工的玻璃窗口欣欣炫耀

[size=12.0pt]    或在无人一顾的天空默默暗淡
[size=12.0pt]    没有比这更现实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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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到马康密克场便掉头了

[size=12.0pt]    再过去是黑人区
[size=12.0pt]    黑黝黝
[size=12.0pt]    没什么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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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2.0pt]芝加哥的物质文明,如同那儿世界上最壮观的高楼一样,升入极端。连天上的星星们都愿意低首宾服,成为高楼亮丽窗口的一种炫耀,而不甘天空的寂寞暗淡。冷讽。
[size=12.0pt]值得读者欣喜的不只是这些。
[size=12.0pt]诗人笔锋一转,“黑人区/黑黝黝/没什么看头”。两个极端,天堂和地狱并存。
[size=12.0pt]但是,此诗用“意”尚不在这一层面,这还只是“小虚”,有限。非马向前走,走向“大虚”,到了“无限”之境。
[size=12.0pt]此诗的“远距离”象现艺术--非马以其审美意识的“虚观”所见到的,是隐藏在极度物质文明后面的一种“暗淡”:高傲的星星们也愿意降格,转而艳羡物质繁华的炫耀,不正好表明文化的沦落和精神内涵的垮失?
[size=12.0pt]难道不正是这个社会的悲哀吗?
[size=12.0pt]非马的诗,亲切、平易,听他那声音不高,好似娓娓谈心,总是唤起人的感情。盛气凌人、装腔作势、故弄玄虚,都没法得到这一报偿。这多半属于气质性的东西,别人难以学得来。
[size=12.0pt]此诗具象“有限”,经由“小虚”抵达“无限”。
[size=12.0pt]不过,此诗的具象描摹,也不是没有“距离”的。“星星们自己走下来……”并不是生活的真实,星星们是不会自己走下来的,这就是与生活真实拉开距离。接下来的描摹,既是“实”的,又是“虚”的:摩天楼巧夺天工的玻璃窗,对天上星星的反射,犹如星星们闪跳在窗玻璃上,作自我炫耀……不似似之,似是而非,可望而又不是真见。这不就与生活真实拉远了距离,就由“实”向“虚”走,由真实的视感,走向想象的远方,走入“无限”之境了吗?
[size=12.0pt]最引人深思的是:这个物质繁华的社会,它的文化沦落、精神垮失的悲哀,是在诗意深层“隐藏”着的。读者非得以灵觉去感、想象去悟不可。
[size=12.0pt]诗的“隐藏”,见出“象”和“意”的“远距离”;“隐藏”得越深,“距离”就会越“远”。
[size=12.0pt]诗有了“隐藏”,才能跳脱“实”,出“虚”,抵达“无限”。
[size=12.0pt]为了出“有限”入“无限”,造“大化”之境,非马极力避免实露,力求作出一些“远距离”设计。尤其是象现中那些描述性意象,属于对生活的摹仿,是“实”而浅现的一种,为了弥补其不足,诗人就有意拉远一些距离,于“实”中求“虚”,“现”中求“隐”。
[size=12.0pt]读《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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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亮丽的阳光下

[size=12.0pt]    一群银发的树
[size=12.0pt]    光着身子
[size=12.0pt]    一动不动地围观
[size=12.0pt]    一个女人
[size=12.0pt]    裹着比雪还白的
[size=12.0pt]    狐皮大衣
[size=12.0pt]    在那里
[size=12.0pt]    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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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2.0pt]这里,“树”的象现属描述性的,诗人就用“银发”(枝叶裹雪)、“光着身子”(冰冻了)、“一动不动地围观”(没风)等词语,将“树”加以“人”化:我们看到的“树”恍恍惚惚,似乎已不是树了。这就有意地和“实象”拉远距离。“一动不动地围观”,更为出神,大化了。这样,衬托“女人赏雪”出一种突兀的惊奇,并深含揶揄之意。为诗的意蕴隐藏也作了宽幅遮掩。
[size=12.0pt]更为隐曲的是,这里的自然风景和“人文风景”谐一,成为另一种风景--女人自我欣赏的风景。这种“谐一”,看似没距离了,却反而是把“距离”拉远了。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隐藏。
[size=12.0pt]“一个女人/裹着比雪还白的/狐皮大衣/在那里/赏雪”。 
[size=12.0pt]这是一种“人雪互赏”的风景,实在是人的自我欣赏;而从人的自我欣赏看,则又转了一个弯子--弯子中的弯子(距离拉的更远),所欣赏的并非人自己本身,而是对“比雪还白的/狐皮大衣”的欣赏,这就成为人对物的炫耀:
[size=12.0pt]人贬值了。
[size=12.0pt]人贬值了,尤其是女人贬值了。
[size=12.0pt]这就成为“银发的树”们的话题,和它们“一动不动地围观”的原因!
[size=12.0pt]人和“物”对比,人贬值。
[size=12.0pt]树还有一种高洁的人格精神呢,人啊!
[size=12.0pt]“远距离”的美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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