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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马诗创造》第五章 寻找异同 ( 2)

美国非马 发表于: 2016-9-16 10:33 来源: 今天

《非马诗创造》,刘强著,中国文联出版社,北京,2001.5



第五章 寻找异同



四丶遏制极端个人化



非马致力于翻译西方现代诗,不啻从中学习丶借鉴诗的“现代”艺术,还另有“还原”西方现代艺术的本色,让人知道西方现代主义作品,也有好的东西,绝不只是那些“诘屈聱牙”,让人啃不动丶咬不烂的“极端个人化”的货色。


当时,台湾诗坛那股一窝蜂转向西方的风,吹得人头昏脑胀。同时,人们也有一种误解,以为西方现代主义艺术,就是躲避现实的极端个人化,就是孤立於社会和时代之外,就是颓废丶晦涩。於是,他们便毫无节制地使用从西方学来的半生不熟的“现代”技巧,钻进个人化的牛角尖,远远逃离现实世界之外,结果是诗的读者一天比一天少,只剩下一个狭小的圈子。大部份的现代诗,变成了少数几个人的游戏。


非马从大量的西方现代诗中寻找,比较它们在艺术上与我们诗的传统的异同,特别是找出那些和我们的传统相“异”,而艺术上更具“现代感”,却又能引起我们“感动和共鸣”的作品,把它们翻译过来,做为养料来滋养我们的诗创作。


其实,欧美诗人早就有关於日常生活方面的诗创作经验了。当然,非马不会去翻译那些枯燥乏味的丶极端个人化的货色。


佛洛斯特《牧场》写:




   我正要去清理牧场的泉水;


   只去耙耙叶子


   (等着看水清,也许)


   我不会待太久--你也来吧。




    我正要去捉小牛


    它站在母亲的身边。那麽幼小


    她用舌头舔它都会使它站不稳。


    我不会待太久--你也来吧。




佛洛斯特( 1874─1963 )是美国最受爱戴广被阅读的一位诗人。这首诗和其它许多诗,写日常生活写得比较好。他算是写这方面诗的“专家”丶“好手”了。非马对这首诗的简析是:“你也许正赖在床上看书,或睡懒觉。外面阳光那麽好,你还是起来跟我到农场上去走一走吧。看耙过树叶的泉水,如何澄清;看刚生下来的小牛,如何挣扎着站稳脚步。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你来吧!”非马认为,这样的诗,“寓有浓厚的生活情趣及深邃的人生哲理”。非马的阐释十分生动,且升华了诗的境界。像这种写日常生活的诗,决不能只到日常生活止,只剩下生活琐碎,而要让读者的“想象力飞翔”。读这首诗,我们感觉到牧场生活的质朴丶纯真,没有名利丶权势征逐的烦热,而能洗涤被凡尘浸染的灵心,读後觉得灵魂已在净化。


比较起来,这些年国内某些号称“日常主义”的诗,却单纯地写琐碎的日常生活,诗停留于日常生存状态“庸热”现象的描述,所谓“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生活只剩下了“柴米油盐”,实际上是一种日常杂碎演绎。这样的诗,不过是一些平庸生活的照相式实录,“私人日记”式的“热感”而已,不见灵魂翱翔,十分无奈。


进入 90 年代以後,非马也写了许多日常生活的小诗。他的这些诗,是日常经验,又是历史语态;是琐屑事物,又是神秘话题;是平常生活,又寓时代心声。既没有裸露“私人写作”的形骸,也没有陷落极端个人化的泥淖。它们是诗的另一个领域的开掘。


他有一首《汽车》( 1990.9 ),不大为人注意:




    放荡不羁的浪子


    一边挥霍


    大地母亲的


    心血


    一边在她脸上


    死命地


    吻




汽车在大地上奔跑,是在大地母亲脸上亲吻。它不受羁缚,消耗汽油(大地母亲的心血),磨损路面,也磨损自身机件,还污染自然,便是“挥霍”。这是最普遍的日常生活现象。诗人却不只是摄像式描摹,不停留于生活现象本身,而是在日常经验领域大力开掘,发挥对当下日常生活的敏感,“站在民间立场写作”,从汽车奔跑跳跃到坐车的“人”展开思索,那些多姿多彩的日常经验便幻现出来,而被捕捉到了。一边挥霍家财,一边亲吻母亲,的确是一种“浪子现象”。於是,诗的想象力在日常经验和冥想沉思之间充满张力的空间内驰骋:一边口喊爱国,一边大事挥霍丶糟蹋国家财产,这不是最大的“浪子”吗?诗的笔锋不露痕迹地指向腐败,无形间,日常经验蕴入了反腐败的涵义。


这也跳出一般地写“母子关系”了。


诗的话语充满反讽意味,叙述汽车的行驶,用“挥霍”丶“吻”一类词语,描绘代替了叙述,是典型的人的想象和感觉的语言化。


读非马的另一首《留诗》( 1993.7 ),人们也不大注意:




    我在冰箱里


    留了几首


    诗




    你到家的时候


    它们一定


    又冰


    又甜




这又是一首写日常生活的诗。乍读,似乎什麽也不是。写日常经验的诗,总是怪怪的。可读着读着,诗的味道就出来了。


市场经济社会,在日趋商业化丶物态化的今天,诗算什麽?诗被甩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不能当商品买卖,产生不了利润的诗,遭到利欲主义的鄙弃,是理所当然的事。诗人并没有因此“失语”。正因为如此,诗人做了一种语言试验,反其道而行之,在另一个层次上做出新的美学开掘,从琐屑的生活现象中洞悉生命的本质和新的意义。在诗人那里,诗是可以进入冰箱冷藏的食品,可以解渴充饥,是“又冰/又甜”的冰镇食品,甚至还可以开慧醒神呢。这不就是说,诗仍然是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吗?


这是阿Q式的自我安慰,还是对社会存在的一种反讽?诗在挖掘语言潜能的同时,也在挖掘人类良知和民族良心。


小诗乃大。日常经验可以开掘非常主题。


诗被人们冷落了,但诗人为什麽不可以把它作为珍肴“冷藏”起来呢?


诗,似乎在期待一个真正的“美食”社会,这或许是另一种美学期待吧。




注:


①非马译诗集《让盛宴开始--我喜爱的英文诗》(英汉对照)。台北书林出版有限公司1999 年6月版。


②非马:《中国现代诗的动向》,载《文季》卷期,年月。


③载《笠》诗刊第 33 期。


④-⑩引自①。以下所引各首译诗亦同。



[ 本帖最后由 美国非马 于 2016-9-16 10:34 编辑 ]

最新回复

风神 at 2016-10-25 02:30:48
我仔细看完这两个章节才明白“非马是合璧,是中西融合的境界”。这种高度不是刻意的,而是“潜移默化”的;是在先生诗歌中让“我们民族的传统艺术......与世界的优秀艺术,实现高层次的彼此认同和融汇。”的两融状态。
美国非马 at 2016-10-28 02:46:01
谢谢风神的阅读与评语。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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