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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蝴蝶——怀念诗人郑玲

美国非马 发表于: 2016-9-09 21:14 来源: 今天

我常想作家有两类:一类用头脑写作,另一类用心灵写作。郑玲无疑是属于後者。

1996年11月,我到中山及佛山参加第三届『国际华文诗人笔会』,归途经过香港顺便探望亲友。从嘈杂紧张的香港街头逃入旅馆,我头一次接触到郑玲的作品,有如在焦渴的沙漠上发现绿洲,水声潺潺。在返回芝加哥的飞机上,我展读她送给我的散文集《灯光是门》,感觉她就坐在我的身边,娓娓向我倾诉她酸甜苦辣的一生。

短短几天的相聚,我对郑玲虽有了一个相当良好的印象,但这印象要等我回到芝加哥后,才有血有肉丶明晰生动起来。之后她又陆续寄来了一些她的诗文及评论资料,我对她的了解和亲切感与日俱增。这亲切感可能多少同她对我的诗文毫无保留的热情赞赏有关,但更重要的是,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那种把写作同生命紧紧连在一起,对文学无悔无怨的热情与奉献。这样的作家,就我所知,是越来越少了。

《灯光是门》最感人的部分是写文革下放经验的第一辑。〈野刺莲〉丶〈岂是闲愁〉及〈诗和丈夫〉是这辑里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其中〈岂是闲愁〉给我的震撼最大最深。我想没有从那个时代环境里活过来的人,恐怕不易了解(也许因此无权评论),为了让来访的友人们胃里添一点油水,而把一只相依为命的狗杀害,这样的人间惨事。更使我久久低徊的是作者事后不但原谅了坚持杀狗飨客的丈夫,多年以后,当她想再养狗时,丈夫因念旧或怀疚而加以拒绝,更加深了她对他的爱。这种迫使读者直视人类处境并对人性作深切反思的文章,我相信是最好也是最有力的伤痕文学。

作为诗人,郑玲最着力从事的,当然是诗。像她的散文一样,她的诗也是她美丽心灵的自然流露。《风暴蝴蝶》和《小人鱼的歌》里的诗都表达了她对人生美好的憧憬以及对爱的挣扎丶牺牲与奉献,可说篇篇都是力作。但一向喜欢短诗的我,更偏爱她嵌在散文<野刺莲>里那首题为<假如火山爆发>的诗:

这座城市
是在我们相逢之日诞生的
是我们走成了美丽的街道
    看蓝了江水
    造一个天空
          伸向高远
假如城外的火山
    突然爆发

两千年后
我们依然这样手挽着手
    从废墟中走出来
在月光下穿城而过
我依然用我的这张披巾
    为你遮住深夜的寒露

这首她当年同善埙兄一起走在夜凉露冷的小路上谈恋爱时,便已在她心头酝酿荡漾的诗,完美地表达了她对爱的期许以及无私的深情,隽永而耐读。
或者,我们竟可把它当成她为人类写的一首情诗。用她倾毕生的心血织成的诗的披巾,为她热爱的人类,遮住生命中的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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