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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解与诗人非马的访谈录

美国非马 发表于: 2016-8-21 03:16 来源: 今天

   与诗人非马访谈录  

                                             


费解


前言


陪伴我度过孤寂移民生活的,最初是清纯委婉的台湾邓丽君的歌声,随之,又是琼瑶的小说……。当然,这都只是台湾民俗文化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但仅仅是这一部分,便与当时大陆僵化得令人沮丧的文化(不仅仅是文学艺术)对比鲜明,使人久久思索不已。

而接下去,我却逐步钻进了海外华文文学的领域,那已经不是为了排除孤寂,而是有所追求有所探索的文学旅程的继续了。我不仅想了解陈若曦、了解白先勇……,我的兴趣还伸展到了海外华文诗人的面层。还是八十年代初期,让我首先瞩目的便是非马,当然还有秦松,杜国清,夏云(王渝),纪弦,程步奎和彭邦桢等等。有关他们的诗和诗论,我剪贴了厚厚的几大本和未贴的几个纸袋。但非马的诗,始终是我的至爱!当然我知道,我是被现代「诗魔」迷住了!非马成了我要著力写出的《艺海星涛》系列中的一位。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1993年秋,我喜出望外地收到了非马主动寄赠的一本新诗集《飞吧!精灵》,由此我们便鱼雁往来不断了。我决心与他作一次专访面谈。

经过整整两年的筹划,才终于去年秋得以实现。当我看到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的他,正站在寓所门前迎候我的到来,他底热情、他底真诚,真使我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感。

两层充满着古雅气质的住宅,即可说明这位年近花甲,集科技、艺术于一身的「科艺家」是很有成就的了。他生活的根已深深在这儿扎下。

室内是宁静的,只有拴在不知何处小房里的小狗,不断地以它的尖声吠叫欢迎我。夫人上班去了,主客都是单一的。我俩坐在二楼小客厅的沙发上,泡上一壶潮州香茗,便以现代诗为中心展开了滔滔不绝的交谈。

*****

客(笔者):如众周知,你并非「非马」,实际便姓「马」──一匹骏马,即「马为义」先生。你学科学,从事科技工作。可是,你在诗坛的名气却超过了你在科技界的名声。我想知道,这是如何发展起来的?你又是如何才取得这两者的协调、平衡与统一?

主(非马):说我是「一匹骏马」,太客气了,谢谢!

事实上,我从小便对文学有兴趣。虽然我是1936年十月在台湾台中市出生的,但同年便全家返回原籍广东潮阳县乡下。大概还是在村塾里念二、三年级的时候吧,广东大旱,学校老师要学生各写一篇求雨的作文。第二天回到学校,却见墙上高高贴了一首赫然写上我的名字的「新诗」。原来是老师把我的作文分了行,作为「新诗」贴堂了。最后三句,我至今还清楚记得:「雨啊/快快下来/救救万万生灵!」

恰好在南洋经商的伯父返乡度假,看到了这首诗,大加赞赏,经常在众人面前朗诵这首「杰作」,夸奖不已。伯父每年返乡都停留一、两个月,每次都要我一边帮他翻晒收藏的书画,一边教我背诵古文观止及唐诗。后来,祖母去世了,他把葬礼省下的钱捐出购买图书,赠送我就读的小学,使我有了更多机会阅读大量的文史书籍,打开了一片全新的天地。新诗的种子,也便撒落了我的心田。但它的萌芽,还是在多年之后的台北。


客:那为什么又走上「学工」的道路呢?

主:人生之途总是受着多方面制约的。1948年,父亲、大哥同我先后回到台中,母亲和其他家人则仍留家乡。不久战乱把我的家切成了两半。所以,在台中这「半个家」是处于不安定的「半真空」状态的,我也定不下心来读书,总想有机会远走高飞。初中一毕业,我便只身跑往台北考上了「工专」,读机械工程。当然,当工程师似乎也是我从小的志向。因为,在闭塞的广东乡下,唯一对外交通的现代工具只有一艘小轮船。我常常望着它远去的黑烟出神,我幼小的心灵,便有了向往身穿蓝色工作服,手拿丁字尺的工程师的形象。

现在回想起来,选择学工可能是个错误。它忽视人文学科对培养一个现代人的重要,便是一个严重的缺失。不过,无可否认,科技训练对我的写作还是很有帮助的。如果说,我的诗写得比较冷静,较少激情与滥情,文字与形式也比较简洁,便不能不归功于这方面的训练。而它既奠定了我的生活基础,也训练了我的思考逻辑。总之,科学使我有了严谨的生活态度,同时也充实了我在文学创作上的求真精神,脚踏实地,勇于试验。


客:我想,这也特别有利于你写作以「知性」为主要特征的现代诗了。因为这两者恰恰有了一个很适合的契机。对于现代诗的「知性」,你们的老行尊纪弦先生有过很重要的论述。虽然最初可能说得过头了点,但后来他作了好些补正。但可惜,在我看到对你诗作的多篇析论中,却甚少能够明确地从这方面认识的。

主:我的作品一般比较「入世」。我想以此证实我一向的信念:「艺术」与「现实」不是对立的东西,正如「文学」与「科学」一样,也有相辅相成的可能。

有一位诗评家也注意到了我结合现代派与写实派的企图,想用现代主义的手法来表达现实的生活与社会。这确实也是我迄今仍在努力的方向。我替自己定了一个高远的目标,我希望我的诗作「比现代更现代,比写实更写实」。


客:那就先请你从如何起步写诗谈起吧。

主:好的。这还得再从「学工」谈起。刚学工,我觉得还是挺新鲜的。但不久便发现在感情上很不踏实,心灵上亟需理工之外的东西滋润。那时我已深深爱上了音乐与文学──尤其音乐(多年前,他更爱上了西洋现代流派的油画,并已从「学师」进入自我创作阶段──笔者)。于是便同一位志同道合的同学合办了一份名为《晨曦》的刊物。在有限的几个写稿的同学中,有一位颇有诗人气质并常在报纸副刊发表新诗。每当我看到他领到稿费的得意相,真使我羡煞。于是,便跟着也写起诗来。而将我引入诗坛的第一本书则是《徐志摩选集》。我几乎着了迷,每天都带上它到公园去反复背诵,写了不少模仿「徐体」的音韵铿锵的新诗。有一首叫〈山边〉的小诗,居然在台湾《中央日报》副刊登出来了,至今还夹在日记本里。

小时候埋在心田中的「诗种」终于开始冒芽了。

工专毕业后,我还当过预备军官,做过训练新兵的排长。在一期新兵中,有一位文艺青年见我喜爱文学书籍,便谈到他同朋友们合办的一个叫《新生》的文艺刊物,邀我投稿,并辗转介绍了当时在台湾已颇有名气的年轻诗人白萩同我认识,并成了好友。但在我到美国留学之前,白萩只肯定过我一首诗里的一句:「一定有人哭泣,今晚。」那时我正为方思译介的德国诗人里尔克的诗着迷。那句诗确实有点里尔克的味道。无疑,这也标志着我已开始面对西方的诗,但毕竟还是习作。

到美国留学是1961年,仍「学工」,在马开大学研究院攻读机械工程。19629月便与同在马开大学读书的刘之群小姐结婚。1963年得机械硕士学位,随即进入密尔瓦基城的一家公司参与核能发电厂的设计工作。1964年,长子马凡便出世了。因此在美国头几年,可说只忙着读书、恋爱、结婚、成家立业,诗已被强自抑制地摆到了一边。直至1965年,在次子马楷出世后,才有少量诗作和一两首翻译的英美现代诗寄回台湾《现代文学》发表,聊以自解对诗恋恋难舍的感情。

1967年,我又到了威斯康辛大学研究院攻读,同时也开始在台湾《笠》诗刊发表诗作。但真正开始大量写诗和译诗,还是1969年取得核工博士学位,并进入芝加哥的阿冈国家研究所从事核能发电安全研究工作之后。那时,生活大致安定下来,再度提笔写诗和译诗,已不仅是精神生活需要,简直是精神享受了。我还同正在主编强调乡土的《笠》诗刊的白萩取得联系,开始在《笠》系统地译介英美现代诗,并渐渐偏重于创作。

至于我在美国本土发表中文诗(我同时也写一些英文诗),则是八十年代之后的事。开始是在陈若曦主编的《远东时报》的「海峡」版,后来便在王渝主编的《美洲华侨日报》的「海洋副刊」和曹又方在《中报》主编的「东西风」副刊,以及越来越多在美国出版的各类中文报刊上发表作品,渐渐引起了各方文友的关注。


客:于是,你的名声也鹊起了。

主:读者及诗友们的接纳与厚爱,对我当然是莫大的鼓励与支持。但我知道,写作是寂寞的事业,只有耐得住寂寞的人才有可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而科技工作在我漫长的写作路途上,也为我提供了歇脚的驿站,让我在疲累困顿的时候,休整补养。

客:近期我完成了一篇〈纪弦其人及其诗论〉的评介文章,因为我觉得,纪老的诗论似乎还未受到中国诗坛的普遍重视。而我却认为,他是中国现代诗派中旗帜至为鲜明的一个,我甚至觉得比他的诗作还重要。他对「现代诗」的概念给予了直截了当的定义,即:「一种革新了的现代主义的诗」,又「称之为新现代主义,后期现代主义,或中国现代主义的诗。」它的最大的特色便在于「反传统」,并由「自由诗」发展而来。他不是在胡说,而是有一大套相当完整、独特的诗论体系的。他从诗史的考察,诗质的分析和诗技的比较研究,而理清了「诗与散文」、「诗与歌」、「新诗与旧诗」、「现代诗与传统诗」,以及「中国诗与外国诗」等五个方面不同的中国现代诗的诗观。他的理论不是学院派的,更不是贵族式的,而完全是从他穷其毕生的诗创作经验和诗的论战中总结出来的。这里,我想着重谈的是现代诗概念的界定问题。因为在这方面,诸诗家中还有不少分歧。

已故的钱歌川教授曾写过一篇专谈「现代诗」的文章,说现代诗的「外形是用现代的白话,分行写出,而押得有一定的脚韵的。」你也说过:「现代诗从胡适的白话诗《尝试集》开始,到现在已有六十多年的历史」,似乎也就包括从「五四」以来整个中国新诗发展的历程了。但杜国清在1985年发表的一篇〈《笠》与台湾诗人〉长文中,引述了陈千武所作出的台湾现代诗的「两个根球」的创见,而纪弦是「从大陆背负过来的『现代派』的根球之一」。他还把林亨泰所发表过的一些「极端主知,排斥抒情的图象诗」视为台湾现代诗的实验性的作品。如此种种,似乎就与「现代诗」的泛论有别。共识不是一下就达到的,但探讨却是值得的。你以为如何?

主:每个写诗的人都会有他自己对现代诗的看法和定义。我的定义是:现代诗是「现代人」写的「诗」。作为「现代人」,则必须有现代知识、现代意识和现代思想。而「诗」是艺术,艺术贵在创新,所以必须有与传统不同的现代语言与现代技巧。当然,这里所说的现代意识现代思想现代技巧等等,都是笼统的名词,它们的定义可能随人随地随时而变。所以,也许纪弦对现代诗的定义比较明确。

「五四」时期也有一些可称为现代诗的东西,但大多数是过渡时期的作品,不是成熟的现代诗。所以,它的形式,甚至它的内容,都还需要经过一番尝试与摸索。


客:「比现代更现代,比写实更写实」,是你刚才所说的努力方向,也是众所周知出自你的名言。我想再听听你的具体辨析。

主:许多年前,我便思考过中国现代诗应该走哪一条路线的问题──写实的路线还是非写实的路线呢?坚持「艺术至上」还是「现实至上」呢?一方面,作为诗人,首先必须是一个严肃的艺术工作者,必须懂得选择最有效的语言,创造出最准确的意象,使写出的诗成为最富有独特品味的艺术品,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感动人。从这个角度上说,我是绝对拥护「艺术至上」论的。

但诗要感动人,还必须与大多数人的生活经验息息相关,同现实世界紧紧结合。所以我认为,诗人必须敢于正视社会现实,对所处的社会与时代作忠实的批判与记录。因此我又是一个「现实至上」论的拥护者。

我认为,我们没有理由不能要求两者都发挥到极致,力求「两全其美」。事实上,一个眼光锐利的文学工作者,总能透过现实的表象看进现实的核心,同时以现代的艺术手法,包括超现实的手法,成功地呈现出来。这样的作品,必然更具感动力。

「艺术」与「现实」,犹如「科学」与「文学」一样,都不是对立的东西。我的诗作题材大多来自现实社会中的生活体验,但我希望我的诗带有多层次的意义和足够的想像空间,让读者凭着自己不同的生活体验与想像力,去填补去完成去享受再创作的乐趣。

我想,这便是我所追求的「比现代更现代,比写实更写实」的内涵吧。


客:故此,众多诗评家都认为,你的诗作是以强烈的社会性、新奇性、象征性和精确性为特质的。而在艺术技巧上,则是一位相当典型的、成功的现代意象派的诗人。我想,意象营造手法的不同,便是现代主义诗派有别于传统诗派(包括传统的格律新诗在内)的最大的特征之一。你的诗的语言都是非常精简的,但语言的洗炼,应是诗的共性而并非现代诗所独有。

例如,你有一首只有九个字却分成四行两小节的诗〈雾〉:「摘掉眼镜/赤裸/看//世界」。粗看,这只是散文营造的句子,没有任何脚韵,但当你默读沉思起来,不仅感到律动于心的击拍顿错的内在节奏,而且还从多层次的意象中激泛着想像丰富的空间,完全避开了「直白」。请看,这个被「雾」笼罩着的世界,你能不「摘掉眼镜」希望以「赤裸」的坦荡去看清楚它么?可「雾」中的「世界」,你又怎能以「赤裸」去看清它?对第一层次的自然界如此,对社会、对人际、对爱情等等的多层次,又何独不然?它蕴藏着的便是如此深厚的社会性,这是传统格律新诗难以如此言简意赅地达到的。

你还有一首接近「直白」浅显的短诗我也很喜欢,1985年一发表,我便剪存下来了。这便是〈哑〉(之一):「伶俐的嘴/有时候/比哑巴还/哑//连简简单单的/我/都不敢/说」。这儿有幽默,有讽刺;而生活在这种连「我」都不敢说的社会里的痛苦,不正是许多人的体验么?所以,词浅意深,更令人心酸,联想翩翩,百读不厌。

由此我更想到现代「诗」与「歌」确实是不同的,我十分赞同纪弦把现代「诗」与「歌」严格区别开来的论点,这样「诗质」才会更纯。

主:我很赞同许达然的「诗可以是歌,歌却不一定是诗」的看法。诗是给眼睛看的,歌却是给耳朵听的。诗不需要像歌一样流畅悦耳;太流畅悦耳的东西往往会很快溜走,无法深入心灵。我每次读到押韵的诗时,注意力很容易分散,大大减低了诗直入心灵的可能性。当然,诗的音乐性很重要,但它应指内在的、自然的律动,不是指缠脚的韵;它必须与诗中的感情同节奏共起伏。以词害意或以韵害词,都是有创意的诗人所不为的。

所以我认为,现代诗必须是自由诗。这是因为现代的生活比古代复杂,现代人的感情千变万化,不是固定的形式或刻板的押韵所能容纳的。有抱负的现代诗人应努力把读者从大众流行歌曲的俗层,引导到宏博精深的交响乐的境界上去。


客:看来你对现代诗的基本见解与纪弦的论点,还是很接近的。

刚才我们谈了不少你的诗作中所具有的强烈社会性的问题,这当然是指广义的。但我想,这也必须是一个充满社会责任感与时代使命感的诗人才可以办到。所以,现代诗人的社会良知与道义感是很重要的,这才不会把社会责任感与功利主义混淆起来。因为后者往往就会导致为了「服务」于某种政治功利而产生许多假、大、空的口号诗。譬如,中国大陆就曾有过风行一时的「政治诗」。

主:记得当我头一次看到「政治诗」这个名词时,就忍不住大笑。作为一个现代人,尤其是诗人,关心政治是天经地义的事,何须特别标榜?只是我一向坚持诗必须先是诗,不管主题是政治,是吃饭或是人生宇宙间的事事物物,都必须经过诗人深刻的观照与反省,凝聚成令人心颤的东西。

作家诗人的社会责任感与使命感,都应是内在的,自发的,良知的;而不是外加的,功利的,意识形态的。他必须首先积极参与生活,正视现实,从人道精神出发,用爱心去同情弱者,扶助弱者。


客:我也曾在回忆我历时五十年的文学之旅的一篇长文中说过:「文艺的本质是自我的,但更是批判的」,也就是说,无论哪一派、哪一种主义的文艺家,都无可避免地要以不同的艺术形式和手法,对客观现实进行某种自我审视的「批判」。所以,一切真诚的文艺家,必以寻求真理,揭示人性的真、善、美和揭露人性中的假、恶、丑为己任,与跟风而动的功利主义者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主:是的。为了促使社会现代化,作家必须勇于揭露社会的黑暗与不平,使社会更合理、更进步。歌功颂德的讨好工作,自有人抢着去做,真正的作家何苦去凑热闹?

为自己的时代创造一些有价值的作品,替人类的文化增添一点美好的东西,才真正是作家应有的社会责任。如果只为沽名钓誉,甚至趋炎附势,充其量只能或只配做做御用文人,或替权贵的死猫写写悼歌。

因此,我常觉得,学做诗是小事,学做人才是大事。


客:刚才亲戚把我带到这儿一个华侨文教中心,有一位老伯靠近我聊天,当他知道我平时摇摇笔杆,便说他对文艺也很感兴趣,这儿还经常举办一些文艺演讲,本星期六便有一场,请我来参加。我说,这里没有巴士,要亲戚开车太不方便了!这儿真的全无巴士交通吗?

主:这里的公共交通工具实在缺乏。他们这些活动,多数都是谈些古体诗词之类,我也不大参加。


客:不过据我所知,芝加哥地区虽然华文作家比较分散,也未有固定的文艺社团组织,但文艺界的活动倒是相当活跃的。近几年来,芝加哥华文作家座谈会至少已有七、八次之多。你的两首诗作〈共伞〉和〈新诗一唱十三和〉,还被选入去年二月芝加哥市府文化局主办的「诗人之声」,由你同是威斯康辛大学出身、拿了化工博士的大公子马凡朗诵播出。这个「诗人之声」选播诗作已有十三年历史了,每年甄选二十六位各族裔诗人参加;你的诗能同时融入主流文化,就很不简单了。

反之,旧金山的华文作家是比较集中的,文艺社团组织更不少,我们「美国华文文艺界协会」便是其中之一。但我有活动无力之感。

主:我们虽然没有正式的组织机构,但也有好些写作者。有一位在《中国时报》当特约记者的朋友,是写政论方面的高手,就住在这附近,常找大家相聚座谈。上星期她还约了另一位画评家来访问我,看了我的画作。

搞任何社团都需要有一些肯做事、默默奉献的人。如果只是为了出风头争名位,到头来一定会弄得大家不欢而散。


客:那么,你觉得应该怎样才能推动美华文艺社团的继续发展呢?不少人认为,参加这些文艺社团的活动,既无必要,更是浪费,简直荒废了自己。

主:上次我去洛杉矶,同《新大陆》诗刊的朋友们也谈起这个问题。原来我也希望有一个「联谊会」这样的组织,让文友们每年或隔一年找个地方聚会聚会,彼此认识并交换意见,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但后来一想,要搞这样的组织也不太容易。一要有人,还要有时间;同时,还需要像纪弦这样资格老,同各门各派都有交情的人来发起号召才行。对于年轻人,我也许较有影响力。


客:我们美华文协本来就是想搞成一个不要山头,不分门户和地域的纯民间的、群众性的文艺团体,我们的成员包容得比较广泛,大陆、香港、台湾,以至从东南亚方面来的都有,虽然大陆来的比较多。

但从现在美华文艺社团的发展趋势来看,无论如何都必须多元化而不可能单一化的了:即,还是会存在各种样式的「山头」的。

主:因此,最好的组织形式还是「联谊会」,把各个「山头」以松散的结构联系起来。当然最好还要有个刊物。


客:我们美华文协原来也有个《美华文艺》周刊(前身为《湾区文艺》,出了一百期),也办了多年。初期还算不错,拥有一定数量的作者和读者,但近期便不妙了。由于自己缺少经费,只能依附于华埠一份社区中文周报之上,版位不能保证,当然也没有稿费。最近便出现了无以为继的状况。

主:在海外以华文写作,最大的困扰当然是作品的发表问题。近两三年来,芝加哥社区《华报》(周刊)便长期为我提供了一个发表我的诗作及有关评论的园地,当然也没有稿酬。但我觉得,能让此地的华人有这么个机会接触现代诗,还是可贵的。

可前年,台北一位诗友看到了该报与他相左的政治立场,便来信指摘我降低了「身份」。我读了只有苦笑。我回信告诉他,美国华文报刊为数不多,几乎没有多大选择余地。而更重要的是,一个作家,只要不是为讨好别人而写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东西,那么,不管在什么报刊发表作品,都没有理由要感到愧疚的。

所以,有了自己耕耘的园地,就更加要珍惜。

客:好了。今天的访谈收获真是太丰富了。我特别感到,你要走的「比现代更现代,比写实更写实」的现代诗路,是一个很有创意的目标。我对这也有了更深刻更明确的了解。我相信,你必将再创新高。

我还非常感谢你为我牺牲了那么多的宝贵时间。同时,还要特别感谢尊夫人与你,这个周末还要特意在芝城华埠邀集多位文友为我设宴欢聚。


原载:《国际日报》,199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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