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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代诗看两性关系

美国非马 发表于: 2016-8-20 10:27 来源: 今天

文学反映人生,诗作为文学的一种,当然也不例外。而在人类的生活里面,两性关系大概是最基本,最强有力,也是最复杂的东西。我们可以从诗里面找到各式各样的两性关系:纯真的初恋、生死相许的海誓山盟、恬淡持久的体贴关怀、爱恨交织的激情、半推半就的缠绵与矛盾心情、现实的斤斤计较与带有条件的感情交易等等。我从我翻译过的欧美现代诗里面找出了一些例子,可以多少看出外国诗人怎样看待两性关系。同时我也从台湾现代诗里找出了三首,包括我自己的一首短诗,来看看中国诗人如何处理两性关系。至于后现代诗人对两性关系究竟有什么看法我不太清楚。也许他们更关心的是雌雄同体的同性恋或杂乱开放的多性恋。对他们来说,单纯的两性关系可能已经不够时髦不够进步不够刺激也说不定。



首先让我们来看法国诗人裴外(Jacques Prevert, 1900-1977)的旁若无人:



在夜里拥抱的男女



在夜里拥抱的男女


靠在幽暗的走道上


过路的人指指点点


但恋爱的男女


不是为别人而拥抱


只熔成一个影子


在黑暗里扭动


引起路人的愤怒


他们愤怒他们指责他们笑话他们嫉妒


但男女不是为别人而拥抱


在他们初恋的星光下


他们比黑夜轻


他们比白日远




接著我们来看英国女诗人孔佛(Frances Cornford,1886-1960)的专情:



   
吉他手调音


   


用专注的殷勤他俯身


向乐器:


不是以征服者的恣态


向弦与木发号施令,


而是像男人向他心爱的女人


柔声甜问


有无重要的小事要说


在他们,他与她,开始演奏之前。



美国「搜索的一代」(Beat Generation),也译为「垮掉的一代」的诗人福灵盖蒂(Lawrence Ferlinghetti, 1919-)的嬉皮:



天堂……



天堂


 那晚只有平时一半远



在诗歌朗诵会上


  
        
  满耳是火辣辣的辞句


当我听到诗人


   
                  
音韵铿锵的勃起


  然后望开去以一个


   
         迷失的眼神


「所有动物」最后他说


   
  「在性交之后都是悲哀的」


但末排的情人们


   
      看起来心不在焉


   且很快活的样子



爱尔兰诗人叶芝(William Yeats,1865-1939)在经历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之后,发现还是激情(男女之情当然是最值得歌颂的激情之一)最刺激可爱:



刺激



你认为让激情


在我这大把年纪的身上跳舞很可怕


它们在我年轻时可不是什么大灾难


还有什么更能刺激我歌唱?



新一代的诗人则比较现实,谈情说爱得讲条件,礼尚往来,谁也别占谁的便宜。美国诗人包提冈(Richard Brautigan,1935-1984)的诗是个好例子:



罗米欧与朱丽叶



要是你肯为我死


我便为你亡



而我们的坟墓


将如自动洗衣店里


一块儿洗衣服的


两个情人



要是你带肥皂粉


我便带漂白剂



下面让我们来看看台湾现代诗人的作品。洛夫的〈爱的辩证(一题二式)〉是从庄子〈盗跖篇〉得来的灵感。〈式一:我在水中等你〉写尾生在桥下等女朋友,水淹上来了女朋友却连个影子都不见,便痴痴抱著桥柱殉情。在<式二:我在桥下等你>里,尾生却学了乖。你迟迟不来,咱家便抱歉说拜拜:



爱的辩证(一式二题)




尾生与女子期于桥下,女子不来,水


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庄子〈盗跖篇〉



式一:我在水中等你



水深及膝


淹腹


一寸寸漫至喉咙


浮在河面上的两只眼睛


仍炯炯然


望向一条青石小径


两耳倾听裙带抚过蓟草的窸窣



日日


月月


千百次升降于我胀大的体内


石柱上苍苔历历


臂上长满了牡蛎


发,在激流中盘缠如一窝水蛇



紧抱桥墩


我在千寻之下等你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


我在灰烬中等你




式二:我在桥下等你



风狂,雨点急如过桥的鞋声


是你仓促赴约的脚步?


撑著那把


你我共过微雨黄昏的小伞


装满一口袋的


云彩,以及小铜钱似的


叮当的誓言



我在桥下等你


等你从雨中奔来


河水暴涨   


汹涌至脚,及腰,而将浸入惊呼的嘴


漩涡正逐渐扩大为死者的脸


我开始有了临流的怯意


好冷,孤独而空虚


如一尾产卵后的鱼



笃定你是不会来了


所谓在天愿为比翼鸟


我黯然拔下一根白色的羽毛


然后登岸而去


非我无情


只怪水比你来得更快


一束玫瑰被浪卷走


总有一天会漂到你的手中




诗人白萩的〈藤蔓〉则表达了一种拿不起放不下的复杂心情。一方面向往自由不甘受困,另一方面又怕失去所有。只好将就著继续拖延下去:



藤蔓



你睡成满床藤蔓


在梦中


依然紧紧地缠绕箸我


看来那么柔弱


需要别人的扶持



而海在远处叫著我


她的怀里有广大的自由


是的,你的寝室是我的死牢


而不眠的夜鸟


责备我背叛了天空



我醒著观察你


想著你总需别人的扶持


如果你再沾染了别的体臭


那才叫我发狂



唉,还是让你缠绕著吧!



拙作〈共伞〉则是我有一次看到一对年轻男女撑著伞在雨中拥吻,那个甜美的镜头在我心里头酝酿了好久后写成的。我觉得人与人之间免不了有差距隔阂,即使亲如夫妻,不可能每个意见都一致、所有兴趣都相投。在这种时候,只有尊重对方的看法与立场,彼此宽容调和,才有融洽相处的可能。推而广之,如果社会上的人与人以至于团体与团体、国家与国家、宗教与宗教之间,都能体现这种容忍体谅的精神,我们这个世界一定会更祥和可爱:



共伞



共用一把伞


才发现彼此的差距



但这样我俯身吻你


因你努力踮起脚尖


而倍感欣喜




--1995年5月27日在芝加哥的「文学艺术作品中的两性关系」座谈会上的讲话。


最新回复

項美靜 at 2016-8-20 23:17:55
共伞


共用一把伞

才发现彼此的差距


但这样我俯身吻你

因你努力踮起脚尖

而倍感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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