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荒诞的词语世界

辛泊平 发表于: 2016-4-22 12:07 来源: 今天

荒诞的词语世界
——读阿步《谷雨夜记》
辛泊平

在河北80后的诗人里面,我对阿步一直怀着很大的期待。印象中,阿步的诗不趋同,不迎合,不黏滞,但也不怎么尖锐,有点“落落寡欢”的味道。但他的诗有自己的坚持,有向内而掘的坦诚,有与词语周旋的定力,有书卷气,这是我所看重的。比如这首《谷雨夜记》。
在这首小诗里,阿步写出了一种失眠现场。然而,这现场不是那种我们熟悉的辗转反侧、孤枕难眠,而是把笔触伸向了失眠的背面,写出了诗人对于诗歌的深度思考,写出了诗人对于生命与词语严重错位的警觉,也写出了他对生命与诗歌的态度。
对于普通人而言,失眠是一种不请自来的客观存在,是一种想无处可逃的危险。而在阿步这里,失眠是“想多陪自己一会儿”,是一种精神的自觉,是一种超越当下的人生经验。可以这样说,此处的失眠不再是人与时间的龃龉,而是人与时间的和解。在时间不再构成生命焦虑的前提下,诗人得以细细打量词语,凝视内心。
在打量词语、凝视内心的过程中,诗人是一种积极的、主动的、向意义而生的存在。他发现,那个利用率最高的词汇“我”是那么厚颜无耻,它不分场合、不分语境地出现,只是证明它的虚无。在自然与时间的谱系里,“我”的出现是一种矫情,是对整体意义的伤害,所以,诗人厌恶这个盛气凌人、虚张声势的“我”,他想 “把它抛出窗外/和篱笆下的黑狗做伴,淋一场春天的雨/听一记春天的雷”。
我理解诗人的内心感受,他厌恶那个带着太多附加值的“我”,他抛弃它,并不是抛弃生命的主体性,而是对主体性的捍卫。理想状态下的“我”,应该是一种纯净的样子,是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待世界及自身的赤子,是懂得谦卑与敬畏的生命本质。
在发现了这个被遮蔽的存在之后,诗人没有停止这种审视,而是继续深入。于是,他发现太多词语都被玷污,太多词语都被篡改;发现“对于一个枯萎的人,所有的诗句都是谎言”。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实的存在。在诗人无良、诗歌泛滥的当下,太多的蝇营狗苟,太多的欺世盗名,已经让真正的诗人蒙羞,让真正的诗歌边缘。对于那些扯诗歌大旗行欲望之实的伪诗人而言,诗歌不是信仰,他们不信;他们信仰的是诗歌背后的名利,他们追逐的是诗歌在尘世的油缸里砸起的荤腥。
仿佛面对一副多米诺骨牌,阿步在消解了一个词语的意义之后,发现更多的词语也跟着坍塌。太多的词语在欲望中被改写了,太多的词语背叛了它的出身与最初的意义。面对这种荒诞的词语世界,让原本醉心于词语的诗人情何以堪。然而,诗人并没有因为这种尴尬而停止审判,而是把这种审判引向纵深,他开始打量作为审判者的自己。
“他本不该失眠。失眠是对日常的亵渎”,诗人自省,自己的失眠是否也是对时间秩序的挑战,是否也带有表演的戏剧化成分?这种看似严肃的对词语与生命意义的叩问,是否也是一种虚无?毕竟,昆都拉早就说过,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在上帝那里,太阳底下并无新事,那么,自己的这种发现是否也是上帝眼中的孩子的把戏?在这种无限的追问与反诘中,诗人最终发现——什么都不说,或许才是生命的本分,是理解词语最好的姿态。因为,一切皆有定,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首小诗写得执拗,犹如痴迷于游戏的小孩子,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手里的东西,他不为任何人事所动,此在的有限就是无限的世界。阿步的写作也有这个品质,在凝视词语与内心的时候,他心无旁骛,哪怕说出的就是偏执,那也是自己想说的,他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因为,他已经把自己完全放在了自我创设的语境中,在这个语境中,诗人是词语的王,也是自己的王。我喜欢这样的书写态度,因为,它体现了酒神的精神,体现了诗人面对词语的怀疑与自觉。2016-4-22

附:谷雨夜记
阿步

还没有睡着。他想多陪自己一会儿
这多可笑,这多无聊

越来越厌恶“我”这个字
却一再提及。真该把它抛出窗外
和篱笆下的黑狗做伴,淋一场春天的雨
听一记春天的雷

越来越厌恶这乏善可陈的词语
对于一个枯萎的人,所有的诗句都是谎言
他根本不愿意阅读和相信

他本不该失眠。失眠是对日常的亵渎
他不喜欢“亵渎”这个词,他不喜欢任何词语
他想说他宁愿怎样怎样也不怎样怎样
他却都说不出来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