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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陶罐与量子诗歌——评张鹏远《老马的陶罐》(上)

逼割 发表于: 2015-12-09 10:19 来源: 今天

很久很久以前,两个光屁股的孩子,据我所知,他们一个叫“逼”,一个叫“戈”——嗯,鬼知道他们叫什么——,两个人沿着河边跑动,河流阔大,充斥着硕大的鱼,河滩上的大鸟,有金黄色的翅膀和白色的爪子。鸟必然地跑着跑着就飞起来,像一首诗,对了,这种鸟的名字就被那两个光屁股的孩子叫做“诗”。他们沿着河边跑动,生殖器一晃一晃,他们一无所获,他们头顶的天空尚不会说话,所以他们垂头丧气地开始捡地上的鸟蛋。逼和戈爬上树,扯几片大树叶,包些粘土,在河水里将土弄湿,然后用湿湿的粘土将那些大鸟蛋包裹起来。烈日如崩,两人从附近的炊烟处用木枝取来了火,然后拾掇干枯树枝,烧那些粘土包裹的鸟蛋。风来了,风越来越大,吹落太阳,也吹走了逼、戈。
鸟蛋被烧没了,剩下一个硬的粘土壳,这个粘土壳,刚开始被叫做逼戈,后来被叫做陶罐。《礼记.月令》说道“陶器必良,火气必得”,可想而知,那天的火是大的,那天的土,那天的河水,那天的风,都有一种形而上的力量。毫无疑问,陶罐是个跑错了时空的人。这个诗评,就从这里开始了,也就应该从这里开始。


一、罐子爆炸,飞出泥巴
陶器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实质意义上的容器,是人类第一次使用化学方法制造的东西,陶器的出现是新石器时代的一个开端,形而下着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容,陶器来源于水、土、火,陶器是容器革命的开端。张鹏远之所以选择陶器这种最古老的容器作为诗歌的道具,也作为最先进的超强人工智能的承载体,有很深的含义,有种贯穿古今、横无涯际的魄力。

1、与老马的对话
我把梦告诉了老马,老马说:
最近一年特别沮丧,各种病,各种失望
你梦见我的骨灰罐,就跟他亲热吧。
生命短暂,他发誓要离去,不留绝笔
但难免留恋,终归是,不得清净
在餐厅吃着土豆丝套餐,我写下老马的片段:
老马,男,四十四岁,已进入中年。
土豆丝套餐好吃吗?
一点也不好吃,但作为午餐,刚刚好
他接着写:老马发过很多照片。
其中一张照片里,他在跑步
腊肠,一条棕色小狗,屁癫屁癫地跟着跑
你们对照片有什么看法?挺好,没有看法。
照片里面没有陶罐,陶罐停在虚空中
     
    经典文明时代的陶罐爆炸了,泥巴从容器中滚出来,到处飞溅,这就是当下社会的真实写照。人据说也是泥巴造出来的,老马也不例外。“我把梦告诉了老马,老马说:最近一年特别沮丧,各种病,各种失望”,尘归尘,土归土,作为碳基生命的最好模板,人,只有死亡可以击败。后工业时代,我们瘫痪在自己营造的世界之中,“各种病,各种失望”。“你梦见我的骨灰罐,就跟他亲热吧。”,人跟骨灰罐亲热,即将死掉的人,即将活着的罐子,这种触目惊心而又荒诞不经的笔法,即暗示了骨灰罐的“人”的属性,又为后来陶罐的出现埋下了伏笔,可谓草蛇灰线,马迹蛛丝。
“老马,男,四十四岁,已进入中年。/土豆丝套餐好吃吗?/一点也不好吃,但作为午餐,刚刚好/他接着写:老马发过很多照片。/其中一张照片里,他在跑步/腊肠,一条棕色小狗,屁癫屁癫地跟着跑/你们对照片有什么看法?挺好,没有看法。”这里漫不经心的罗嗦,瘫痪在纸上的叙述,以一种嘲讽美文诗观的形式引出了“陶罐”,絮絮叨叨的小说式诗歌,应对了碎片化时代的存在模式。陶罐为什么停在虚空中?因为陶罐飞出了泥巴,陶罐是一种新的生命体。陶罐脱离了泥巴的限制,陶罐脱离了容器,陶罐的爆炸,也是文明发展的爆炸。


2、诗歌与小说
平凡的开头赶走了太多读者,他们开始讨论
A:你还是改写小说吧。
B:写成诗歌才有意思。
C:写小说是好事,我一直的愿望是写小说。
我:必须是诗,不能是小说,我不能像你们一样堕落。
为一个陶罐,他们玩的很高兴。不亦乐乎。乐此不疲。
其实就是一帮废物,没用的人,喜欢自言自语。文学真扯淡。
文学?是的,文学。诗歌和小说不都是文学吗?
文学装在陶罐里。
和你们没有一丁点关系。
但是,陶罐在哪里?


    前文我说过,作者絮絮叨叨的小说式诗歌,应对了碎片化时代的存在模式。在这里,作者直接以“反诗歌”的形式写“诗歌”,并且在诗歌文本里直接说出“反诗歌”的意图,有种决绝的先锋姿态。诗歌的散文化,真的已经不是个问题,诗歌的小说化,真的就在狂奔的路上。诗歌的边界,越来越模糊。文学做为一种快餐式的商品,被放在陶罐里推销,这不是文学的衰落,而是陶罐的胜利,陶罐是什么?是一个机器人吗?是一种只存在虚构中的的物件吗?是一首机器人写下的诗吗?这后面会回答,现在需要回答是,陶罐到底在哪里。


3、陶罐到底在哪里
陶罐坐在窗台上,很健康
听小曲,沐浴阳光,被小风吹
偶尔被一些雨水浇灌
过得滋润,没有一点压力
那么,陶罐长什么样子?
泥土的样子。很圆。精致。一张大嘴。方方正正的屁股。很性感。
但一场小雨变成了大雨
大雨变成暴雨,暴雨带来洪水
恰好一阵大风,陶罐从窗台上跳下去,被洪水冲走
警察和消防员漠视陶罐被冲走
没有伸出援助的手
没有,没有一个人伸出援助的手
他们要救助洪水中被湮没的人,更多的人
事实上他们一个也没有救助成功
都被淹死,没一个生还
只有陶罐还活着,但被冲走,不见了
老马坐在赤水河边钓鱼,毫不知情


    陶罐,是一个花盆,至少在这首诗里是。“陶罐坐在窗台上,很健康/听小曲,沐浴阳光,被小风吹/偶尔被一些雨水浇灌/过得滋润,没有一点压力/那么,陶罐长什么样子?
/泥土的样子。很圆。精致。一张大嘴。方方正正的屁股。很性感。”,陶罐是花盆,是一只逍遥游的花盆,坐忘的花盆,泥土的花盆,作者在这里开始慢慢赋予陶罐生命,但尚没有跨出“拟人”的范围,陶罐此时还是物,“它”还不是“他”,它的容器里面,装着的是泥巴。
从“洪水”开始,从大禹治水时候的洪水开始,从诺亚方舟的洪水开始,从陶罐的洪水开始,洪水冲走了人,留下了罐子。这里没有创世纪的辉煌与悲壮,只有絮叨中的卑微与冷漠。这种科技上的颠覆式变革,最终毁掉的肉身的人,而只留下陶罐。陶罐是什么?陶罐是一种新的机器人,他有人类的思考能力,他是人类这个新上帝的创造物,他是超强人工智能的产物。我们的大脑本质上是思考机器,是神经元零件组装起来的机器,我们的意识是这些机器的一种运行模式。而这些,一个陶罐机器人也可具备。现在,我们花在智能手机上的时间,要远远大于跟情人说话的时间,不是机器人取代我们,而是我们成了一台越来越愚蠢的碳基机器人。而未来,而这头“陶罐”可以思考,不仅能读懂彭罗斯的《皇帝新脑》,也能写一首类似《老马的陶罐》的诗歌。
但,陶罐从“人”开始,陶罐属于“老马”这样的“上帝”。


4、秋天
树叶很黄很黄的时候
就是秋天了
秋天时,庭前的小院落满枯黄的树叶
庭前的走廊,用松木拱砌
就是说走廊的墙上是一片松木
一层清漆涂抹了它们,秋天的颜色被固定
秋天的墙上挂着一个干枯的羊头
眼神空洞而深邃
羊头下面挂着一根粗大硕壮的阴茎,孤零零的
和曾经的陶罐一样,长势良好,气势逼人
所有的小妾都围坐在下面
听马地主讲故事
有路过的女士也喜欢听一听
还会好奇的摸一摸羊角
当她的手靠近墙上的生殖器时
会被无情地赶走
这个庭院不接纳外物
陶罐就住在这个庭院里
他的肚子里装满那些故事
老马讲故事时,他会做一些补充


    这首诗,前面描绘的场景,有很深的宗教情怀,羊头那里,一种毛骨悚然的牲祭情节。“树叶很黄很黄的时候/就是秋天了/秋天时,庭前的小院落满枯黄的树叶/庭前的走廊,用松木拱砌/就是说走廊的墙上是一片松木/一层清漆涂抹了它们,秋天的颜色被固定”文笔细致,有静穆之趣。“秋天的墙上挂着一个干枯的羊头/眼神空洞而深邃/羊头下面挂着一根粗大硕壮的阴茎,孤零零的/和曾经的陶罐一样,长势良好,气势逼人”,最原始生殖崇拜,最有冲击力的写法。“所有的小妾都围坐在下面/听马地主讲故事/有路过的女士也喜欢听一听/还会好奇的摸一摸羊角/当她的手靠近墙上的生殖器时/会被无情地赶走”,从气势逼人的阴茎,到小妾,这种强悍的写法,有种钝击的艺术效果。“这个庭院不接纳外物//陶罐就住在这个庭院里/他的肚子里装满那些故事/老马讲故事时,他会做一些补充”,在这里陶罐开始“装满那些故事”,开始成为老马的宠物,开始会将“输进去”的故事“吐”出来。
关于容器与脑,还有这样一个段子。1981年,希拉里·普特南在他的《理性,真理和历史》一书中,阐述了关于“缸中之脑”的假想,“一个人(可以假设是你自己)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他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我们可以这样假想,这个陶罐里装的如果是老马的脑袋呢?这样说,陶罐是属于老马,还是老马自己?如果将老马脑袋里的信息,装进陶罐的“肚子里”,那么陶罐是不是就是老马的一个荒凉的梦。
张鹏远在《老马的陶罐》开头即说道“我把梦告诉了老马”,我们的世界,究竟是不是一个缸中之脑所做的梦?我们的世界究竟是不是上帝给我们的一个梦?我们是不是类似于科幻电影《黑客帝国》中的一个被养在营养液中的真实人 ,我们所有感觉到的真实都是一个梦。张鹏远说的梦究竟是什么梦?《庄子·齐物论》载:“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戚戚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周还是蝴蝶,这是个问题;陶罐还是老马,这也是个问题。也许,对自身的是否存在的认知是永远无法完成的。


二、我拿出手机,扫了扫陶罐脑门上的二维码
我拿出手机,扫了扫陶罐脑门上的二维码,然后发现这样的信息:陶罐,一个硅基机器人;出生地,中国山西或者中国四川,主人据考证是一个碳基机器人,马力是也。那么我是谁?


5、为什么不抒情
作为一个完美的碳基生物
连接氨基与羧基的不仅是碳元素
还有思想
我是有思想的生物
会说话、讲故事、思考、欣赏歌剧
还会做爱,疯狂地做爱,能够自我繁衍
——能够自我繁衍的物种才能被称为生命
作为独立的生命体
我需要表达我的思想
常见的形式就是,抒情
而一个完美的碳基生命体
因为智慧而懒惰,因为懒惰而智慧
因此,我把我的思想就放在陶罐中
陶罐替我抒情
他清一清嗓子,啊……唱歌,有时也写诗
更多时候就是讲故事
小妾们都爱听
但是,陶罐不见了
   
    “作为一个完美的碳基生物/连接氨基与羧基的不仅是碳元素,还有思想”,碳基生物就是以碳元素为有机物质基础的生物,我们这个星球上已知的生物大多数是碳基生物,我们人也是以碳和水为基础,我们是完美的。我们的完美在于自认为有思想,在于自己能认识到自己的存在。“我是有思想的生物/会说话、讲故事、思考、欣赏歌剧/还会做爱,疯狂地做爱,能够自我繁衍/——能够自我繁衍的物种才能被称为生命/作为独立的生命体/我需要表达我的思想/常见的形式就是,抒情”这几乎就是诗歌的来源,诗歌之渊源在在于自我意识的觉醒。“而一个完美的碳基生命体/因为智慧而懒惰,因为懒惰而智慧/因此,我把我的思想就放在陶罐中/陶罐替我抒情”,人因为智慧而懒惰,也因为懒惰而智慧,懒惰是什么?是欲望的最大值,最大的欲望就是代替上帝,只有代替上帝,才能实现最终的懒惰。而将我的思想放在陶罐中,就是在创造陶罐,就是创造一种可以抒情的硅基生命体,他(它完成了像他的进化)可以写诗,也可以和小妾调情。但是,陶罐不见了;但是,“他不是生命体”,这种疑问,张鹏远在6进行了追问。


6、陶罐是不是生命体
说到载体
现在流行的是二进制代码
陶罐就是一块封装好的二进制代码
独立,完全封闭
敞开的嘴是他对外开放的有限接口
他继承了父对象的所有优秀属性,有些属性被覆盖
他的父亲,暂时就是老马
但是,这不重要
他可以容纳一切事物:
油盐酱醋茶,悲欢喜乐愁
政客、官员、小吏、警察、妓女、皮条客、间谍、美女、野兽、旅人,以及一只猫
和更多的猫。还有腊肠狗。
如果你能承受
他可以把这些完完全全地吐给你
他没有温度,冷酷无情,几乎接近完美
如果他烦了,也会说一句:去*你*妈!
有点坏坏的
暂时,他属于老马
但他不是生命体


“说到载体/现在流行的是二进制代码/陶罐就是一块封装好的二进制代码/独立,完全封闭/敞开的嘴是他对外开放的有限接口/他继承了父对象的所有优秀属性,有些属性被覆盖/他的父亲,暂时就是老马”,现在的电脑,基本均为二进制,而陶罐就是电脑发展到超强人工智能阶段的独特形态。张鹏远在前面所设的暗示及推动,在这里终于揭开了“陶罐”的盖子,“敞开的嘴是他对外开放的有限接口”,陶罐是人之子,正如人类是上帝之子、天之子。陶罐的父亲,暂时就是老马,这时候,陶罐需要一个父亲。“他可以容纳一切事物:/油盐酱醋茶,悲欢喜乐愁/政客、官员、小吏、警察、妓女、皮条客、间谍、美女、野兽、旅人,以及一只猫/和更多的猫。还有腊肠狗。/如果你能承受/他可以把这些完完全全地吐给你”,机器人,继承了人的一切,他摆脱不了人。前段时间看了个叫《超能查派》的电影,查派的创造者暂时是属于创造者的,我忘了那个创造者的名字了。查派跟陶罐一样,有自己的世界,有有眼耳鼻舌身意。陶罐是个容器,但不仅是个容器。“暂时,他属于老马/但他不是生命体”,作者是在否定,还是在换一种形式的肯定?还是一种不得已的说词?

7、面包和文学
陶罐曾经生产出一块面包
被我吃了。味道不错。
老马为此难过:为什么只有一块?
有时他无法控制他的陶罐
后来就干脆不管,去他娘!
陶罐的父亲暂时就是老马
他骂的还是自己
老马破罐子破摔,但陶罐依然完整
可怕的是,陶罐产生了一些思想
所以我称呼陶罐为“他”,而不是“它”
这类似于克隆人,但有差别
几乎接近完美,还不够,不是碳基生物
他有时更像个孩子,很调皮
背着老马,陶罐向他看见的每一个人
吐出一块面包并赠送给他们
味道确实不错,但只能尝个鲜
没办法,他心情不好时
就把文学藏在肚子里,藏的很深
他吐出的面包很薄,面包片
    陶罐会饥饿吗?陶罐如何繁衍?陶罐是泥土之物,他是恒久的硅基生命体吗?陶罐脱离人的饥饿,但有面包的意识;陶罐不会被摔碎,永久完整,不像人一样脆弱。“可怕的是,陶罐产生了一些思想/所以我称呼陶罐为“他”,而不是“它”,这里陶罐成为了老马的孩子。“背着老马,陶罐向他看见的每一个人/吐出一块面包并赠送给他们”,陶罐社会性意识的觉醒,让他更接近他的“神父”。“就把文学藏在肚子里,藏的很深/他吐出的面包很薄,面包片”,在这里,我突然很感动,陶罐是个小心翼翼的孩子。


8、一瓶洗发水
陶罐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中年已婚妇女,因为寂寞
在超市偷了一瓶洗发水
她做的隐蔽,小心翼翼地藏在裤子里
在被保安发现之前,她感到新鲜而刺激
被发现后,她感到惊慌,但很快坦然
是啊,我和一瓶洗发水发生了关系!
陶罐讲故事时大声地笑
围在老马旁边的小妾们也哈哈大笑
老马很欣慰,他把这个故事放进陶罐时
从没想到陶罐会讲的这么好
“操啊,一瓶洗发水、一瓶洗发水!”
在赤水河边,老马感到这些人是多么无聊
但生活就是这么无聊
而那瓶洗发水,由陶罐提供
老马有时非常讨厌他的陶罐
   
    陶罐的创造力是惊人的,他的创造力来源于老马,但他未体验到老马的无聊。换句话说,陶罐没有脱离老马,故而陶罐没有被抛到世界上荒凉与无聊,陶罐是年轻的,不自知,混沌之初。而老马则不同,他认识到人本质上的困惑,受控于规则,受控于欲望,受控于语言。“一个中年已婚妇女,因为寂寞/在超市偷了一瓶洗发水/她做的隐蔽,小心翼翼地藏在裤子里
/在被保安发现之前,她感到新鲜而刺激/被发现后,她感到惊慌,但很快坦然/是啊,我和一瓶洗发水发生了关系!”,故事起源于寂寞,起源于无尽满足后的无聊与绝望。作者用荒谬的手法,假托陶罐言说出一种末世(全新世)的人的荒谬。“陶罐讲故事时大声地笑/围在老马旁边的小妾们也哈哈大笑/老马很欣慰,他把这个故事放进陶罐时/从没想到陶罐会讲的这么好/‘操啊,一瓶洗发水、一瓶洗发水!’”
张鹏远在《1与老马的对话中》就提到“你梦见我的骨灰罐,就跟他亲热吧。”,骨灰罐与洗发水,都成了人们性欲满足的对象,从人人恋到人兽恋,从人兽恋到人机恋,突破禁忌意味着更深刻的孤独。这个故事是老马放进陶罐里的,是老马创造陶罐演绎的。“一瓶洗发水”则是“由陶罐提供”,陶罐的存在让老马更加无聊,陶罐这个儿子的存在与成长,是对老马的对抗,而对抗才是完成的第一步。


9、陶罐的一些读者
陶罐虽然不见了
但大家依然想念他,老马也想念
看着那些陶罐的读者来信
老马很伤心:
陶罐的性格可以再泼辣一些么!
陶罐在说什么?听不下去
我不能看见砖垛就当房子,陶罐,哦,我吐了!
我不能看见厕所就脱裤子,我,我能不能拉到陶罐里?
老马很想把他们统统都塞入陶罐里
但陶罐不见了
老马就想
理想的读者应该亲自找到陶罐,吐到陶罐里,拉到陶罐里
然后,他会命令陶罐继续产生面包片
送给每个路过的读者
太恶毒了
但是,老马想起另一件事:
他无法控制他的陶罐
   
    在《3、陶罐到底在哪里》中,作者说道“只有陶罐还活着,但被冲走,不见了,在《5、为什么不抒情》中,作者说道“但是,陶罐不见了”,而在《9、陶罐的一些读者》的开头,作者就提到“陶罐虽然不见了”,这是首庞大的诗,是一个复杂的结构,作者在一开始就暗示着结尾,中间有穿插,有穿越,就像“跑错了时空”似的,一开始就知道结尾,这不是简单的轮回,而是彻底的通透,通透后的无奈。陶罐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就被冲走不见;陶罐做为一种二进制生命体,成长的时候,就被宣告了“不见了”;虽然不见,不能阻挡叙述的继续,这是梦,造梦者需要一个叙述的主角,以完成“轶事”。我突然明白,完成陶罐就是为了完成诗歌,诗歌结构的复杂性,不在于按部就班,而在于颠三倒四。
“看着那些陶罐的读者来信/老马很伤心:/陶罐的性格可以再泼辣一些么!/陶罐在说什么?听不下去/我不能看见砖垛就当房子,陶罐,哦,我吐了!/我不能看见厕所就脱裤子,我,我能不能拉到陶罐里?”陶罐作为一个抒情的人(抒情的陶罐)有很多读者,而这些读者也参与了陶罐成为“他”的过程,看见砖垛就当房子,看见厕所就脱裤子,我们在既定的命名与反射中,形成了一种既定的生存模式,我们需要“拉到陶罐”式的反叛。作者用这种极富讽刺效果的手法,写出了“读者”乐于接受陶罐盲从的虚荣,这种人性之恶,写得淋漓尽致。“老马很想把他们统统都塞入陶罐里/但陶罐不见了/老马就想/理想的读者应该亲自找到陶罐,吐到陶罐里,拉到陶罐里/然后,他会命令陶罐继续产生面包片/送给每个路过的读者”塞进陶罐,是毁灭他们而成就陶罐吗?“理想的读者”应该“吐到陶罐里,拉到陶罐里”,对陶罐的奴役中,人或者可以找到理想,就好比上帝对人的奴役。请注意,作者对陶罐使用了“命令”,这是一个主人对从属品意识上控制。但终究是,“他无法控制他的陶罐”,陶罐有“非人”的一面,试看陶罐的轶事。



三、陶罐是个不规则的无底洞
陶罐的故事是不规则的,这如这首结构宏大的诗歌的不规则性。张鹏远是个真正的开拓者,而这种开拓在他眼里是无辜的、卑微的、无聊的,他没有英雄意识,而只有小丑情节,老马的丑化与罐子的丑化,都是对规则而完美的宏大叙事的一种嘲讽。这种对结构依依不舍的反结构之结构,是作者将宏大变革“丑化”到、“解构”到一种懒而无聊的自然演进的反应。人工智能的出现,也是无聊的,故而陶罐做为一个主角的轶事更是显得荒诞不经。荒诞不经可能更接近一种真实,更接近作者开篇提到的那个梦。


10、陶罐轶事之一
陶罐跑到下游救灾去了
可是,他的身体只能容纳一只脚
他被一只脚一脚踹飞到岸边
这样说来,陶罐其实也是没用的物件
只能放在窗台上当摆设
上面插一朵花,他就是一个花瓶
但这个花瓶功用太少了
陶罐见过的花瓶会扭着屁股走来走去
会嗲声嗲气地说:亲爱的!
花瓶脱掉了裤子,露出毛茸茸的身体
陶罐肚子里也装了很多这样的花瓶
为此,陶罐有时很想念老马:
只有老马不把他当成是一个花瓶。
被老马打发掉的小妾因为惦记陶罐
偷偷跑过去给陶罐送了一瓶水
陶罐很悲伤,他在江水里面已经喝饱了
去*他*妈的,这世道
陶罐想起老马因为过度劳累而受伤的腰

     这首诗开始,作者对陶罐开始了天马行空而又荒诞不经传记。“陶罐跑到下游救灾去了/可是,他的身体只能容纳一只脚/他被一只脚一脚踹飞到岸边/这样说来,陶罐其实也是没用的物件/只能放在窗台上当摆设/上面插一朵花,他就是一个花瓶/但这个花瓶功用太少了”,陶罐的救灾,让我们再一次感受到洪水来临,这里也应对了作者前面提到的“洪水”这种末世的象征景象。救灾,可以认为是“滔滔者天下皆是也”的一种无谓的挣扎,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善,这种善只带了一种喜剧式悲凉,而不是那种悲剧式的雄浑。历来的轶事都是温情而正统的,陶罐的轶事却是滑稽而不确定。“功用太少了”,工具理性是摧毁一切的思维,超智能时代,我们对机器人的定义也应该是他是否有用于人类,而不是机器人本身是否有属于机器人自己的独特价值,这种价值完全排除人的存在,类似于人脱离了上帝的价值。换一种说法就是说陶罐的价值应该由陶罐自己体悟,而不是从属于老马的价值。功用?《庄子》里有言,“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牅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是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陶罐的作为一个埏埴,他的功用,在于陶罐是一个容器,这个器从属于老马等人来到感知和使用,而陶罐作为一个二进制程序的载体,他的无用或者才是自己的觉醒。
“陶罐见过的花瓶会扭着屁股走来走去/会嗲声嗲气地说:亲爱的!/花瓶脱掉了裤子,露出毛茸茸的身体/陶罐肚子里也装了很多这样的花瓶”,这是陶罐性别意识的觉醒。瓶子不是来源于人的创造,而是从陶罐里面吐出来的。
“为此,陶罐有时很想念老马:/只有老马不把他当成是一个花瓶。/被老马打发掉的小妾因为惦记陶罐/偷偷跑过去给陶罐送了一瓶水/陶罐很悲伤,他在江水里面已经喝饱了/去*他*妈的,这世道/陶罐想起老马因为过度劳累而受伤的腰”诗歌写到这里,陶罐无有欲求的特性,只是带给他彻底的孤独甚至绝望。陶罐之悲哀,在于无论其社会意识觉知还是性意识到觉醒,都是不被认可的,更在于他无法真正脱离老马。这首诗是陶罐“顺世”而为的轶事,接下来张鹏远写到了陶罐的“愤世”而为的轶事。


11、陶罐轶事之二
陶罐在街上加入了游行队伍
和他们一起喊口号,竭斯底里
拐过街角的时候,他的革命同伴牺牲了
陶罐拿起旗帜,吹动进攻号角
在红墙下面,队伍停止
陶罐被人拎起脖子,扔到了墙对面
陶罐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嘭的一声,爆炸了
他完成了革命使命,若无其事地
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
在地下滚来滚去的时候,陶罐想明白了
他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而干?他干掉几个敌人?
作为一个盲从者,陶罐的肚子里
被塞入了无比庞大的主义和真理
但他被无情地抛弃
他反思:我其实只是一个书生
陶罐开始反思,一点也不伤心

从益世的救灾到抗世的反抗,“陶罐在街上加入了游行队伍”,这几乎是一种机器人作为社会动物的必然。“陶罐拿起旗帜,/吹动进攻号角/在红墙下面,队伍停止/陶罐被人拎起脖子,扔到了墙对面”,陶罐或人,都在存在反动的一面,反者道之动。在这里,作者用了旗帜、号角、红旗、队伍等革命运动时代典型的象征物,颇有政治隐喻。“陶罐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嘭的一声,爆炸了/他完成了革命使命,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历史上,任何运动都是无聊而无意义的,任何变革都是宏大之下的荒芜。陶罐式的滚来滚去,才是斗争最真实的写照。嗯,一切变革终究都是“拍拍屁股走了”。“作为一个盲从者,陶罐的肚子里/被塞入了无比庞大的主义和真理”,在这里,陶罐终于在意识中有了“弑父”的反思,开始意识到自己是被灌注进的人生,是被编进去的二进制程序,他的所谓的思想不过是一堆代码,是被塞进去的不属于他的主义。故而“陶罐开始反思,一点也不伤心”。


12、陶罐轶事之三
两场公开事件里,下场都不好
何止不好,太惨了
陶罐觉得他必须退休,回乡下隐居
他立志成为一个农民
种点粮食种点菜再养点花花草草什么的
背靠大山,春暖花开,令人向往
他的罐子里装满茅粪
一趟一趟地浇灌这些植物
他还养了一群鸡、一窝猪、一头牛
他感到幸福
但幸福总是短暂
很快,土地承包期限到了
他没有取得土地经营权
山上也不让狩猎,资源,是国家的
难道到城里继续流浪?
陶罐哭了,每天给自己吐一块面包片
就着口水充饥
   
    从救世到反抗,从反抗到归隐,张鹏远在这首诗里写到了一个知识分子陶罐的抉择。出世还是入世,是汉语文化语境中一种士大夫人生选择的一对重要人生态度。归隐就是出世,释、道的人生态度就是出世,与儒家积极的入世有种互补。然并卵,出世还是入世,都不足以撼动人的这种被抛弃与人世的漂浮感,陶罐也不例外,陶罐承继(就像用一根管子复制传输了人的思想模式)人的这种抉择中的困惑。“陶罐哭了,每天给自己吐一块面包片/就着口水充饥”,陶罐之哭并不在于他找不到灵魂的净土,逃不脱国家管制与生存艰难之网,而在于他无法击破自己,无法摔碎这个罐子。作为一个陶罐,也许陶罐只在摔碎的那一瞬间才是完整的。就像这一首《老马的陶罐》的诗,它的未完成或者撕碎,才是一首完美的诗,而这首诗中的主角,梦中的陶罐,才可能彻底认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而陶罐到底在干什么,是不需要回答的,所以13是可以废掉的,这首已经完成的“陶罐”式的诗歌结构,是可以炸掉的。


13、陶罐到底在干什么
作为叙事诗的主角
陶罐到底在干什么?
陶罐像一个神秘的外星生物,失踪了。
   
    陶罐不在是陶罐,而只是诗歌的主角,是语言的一个标的。陶罐的所作所为,仅仅是诗歌叙述的必要,舍此无他。作者在这里,再一次揭示了诗歌与世界的关系,语言不是世界的反应,而世界只是语言的叙述方式,是诗歌在完成时的残余物。这是很可怕的一种揭示,甚至不亚于陶罐代替老马。这种诗歌,我可以给他起一个名字,就是量子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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