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那首硝烟弥漫的《Evening》

回看那首硝烟弥漫的《Evening》

　　浣溪沙
　　纳兰性德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两天在高清电影台看了《金色池塘》，其中的几个爷孙钓鳟鱼的情景很难忘，而莫名地就想到了那首硝烟弥漫的《Evening》，当时的楼主知不知斋主对译者舒丹丹说:“最后，你可能注意到，我在回复你这个帖子的时候，全文引用了你的回复。其用意在，希望三五年后你能再看到你自己的这个帖子，相信那个时候，你会有不同的观感，如果你能有所进境的话。”


　　Evening
　　Raymond Carver


　　I fished alone that languid autumn evening.
　　Fished as darkness kept coming on.
　　Experiencing exceptional loss and then
　　exceptional joy when I brought a silver salmon
　　to the boat, and dipped a net under the fish.
　　Secret heart! When I looked into the moving water
　　and up at the dark outline of the mountains
　　behind the town, nothing hinted then
　　I would suffer so this longing
　　to be back once more, before I die.
　　Far from everything, and far from myself.


　　黄昏
　　舒丹丹　译

　　独自垂钓，在那倦秋的黄昏。
　　垂钓，直到暮色罩临。
　　体味到异常的失落，然后是
　　异常的欣喜，当我将一条银鲑
　　拖上船，又将鱼裹进网里。
　　隐秘的心！我凝视这流逝的水，
　　又抬眼望那城外群山
　　幽暗的轮廓，没有什么暗示我
　　我将苦苦渴念
　　再次回到这里，在死去之前。
　　远离一切，远离自我。


　　傍晚
　　知不知斋主　译

　　一个人钓鱼，那个懒懒的秋日傍晚。
　　钓着，夜色越来越近。
　　体验着寻常没有的失落，以及
　　寻常没有的欣喜－－当钓上来
　　一条白鲑并将它接入鱼网。
　　隐秘的造物！在我低头看着流水，
　　抬头看着城后黑色的山影时，
　　没给我一丝暗示：
　　如今我会如此渴望
　　再一次回到那里，在死之前。
　　远离一切。远离我自己。


　　要是说庞德是根据别人的逐字注释来翻译中国古诗的话，那宇文所安就是完全不顾英文语法而力图按原貌来翻译的，他们可以说是位于翻译天评的两极，作为局外人很难说谁对谁错或谁更好，正如知不知斋主在帖中对我所说:“翻译，其实就是一门遗憾的艺术，因为两种语言，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找不到100％对应的词汇。”。从我对两人中言语所发出的粗糙了解，舒丹丹混于国内高校，她的中文比英文好出一截来，同时受国内主流导向的影响居多；而知不知斋主混国外高校，能上台给鬼佬讲中国古诗词，受国外的严谨研究风气影响较深，大约是能写七律中的英文较好而同时能译英文诗里的中文较好的一撮，属比较难得的高手。从争论来看，舒丹丹的译文比较符合中文的阅读习惯，一看就起码是好诗的样子。知不知斋主的译文比较干巴，引不起阅读的欲望。可是中英对照着看，感观就掉了个，知不知斋主的译文要好于舒丹丹的译文。所于舒丹丹在天平中倾侧于庞德多些，知不知斋主则很近宇文所安了。同时，我对这两译文的感受和阿里巴巴有点近似：“当然，想想咱们柳总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卡佛这首平庸之作（我是指译文，也没平庸之意，这点与阿里巴巴不同）根本不值一提啊！奇怪居然有这么多人追捧。”

　　宇文所安在《追忆》的导论提到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
　　歧王宅里寻常见，
　　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他写道：“假定我按字面的意思来叙述它的内容，那就是：“我在歧王和崔湜那里经常看到你，听到你歌唱，现在，在晚春，我在江南又遇到你了。”难道这也算诗？更不用说是为人交口称誉的诗了。”看到这儿我就很奇怪了，从我很小时第一次听(看)到“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心里就会有种莫名的感动：太优美了。现在我知道了，这是源于我们古诗的语言，包括了音、色等等的整体所带给我的感触，那天然就是好诗。同时，我试图象个西人代入宇文所安在《追忆》的导论，看了他洋洋3500字的表述后，我不得不说：“好吧，宇文兄，你说的我都懂了，可是这个‘现在，在晚春，我在江南又遇到你了。’是什么鬼?”。我的意思是，对于一些很依附其母语产生诗意的诗来说，译文和原诗是完全两回事，译文看着行就好了。

　　这首《Evening》，我第一次看就很不理解为何是Evening而不是其它表述，如The evening啥的，现在回头看，个人感觉是卡佛重在读音中的ing，给人一种进行中的暧昧感觉，所以黄昏比傍晚要稍好，可是考虑到黄昏的色调及其在中国古诗词中的喻意伸延，其实也不大好。我觉得还不如造个词如近晚、近夜啥的更贴近些。

　　第一句争论了许久:“I fished alone that languid autumn evening.”。我挺佩服梁小曼的一针见血:“when 和 then 那两个字为诗眼，是否该被译出，如何译出，这个意见各自保留吧。”这儿她没注意到“that”其实也是诗眼。就象一秋壑说的：“为什么不说 I fished alone in the languid autumn evening?”。that应有几层意思，如曾在很多个同样天气的秋天傍晚钓鱼，又如不是在傍晚时才钓而是一直钓到傍晚，又如特指那个傍晚等等。反而languid无关大雅，是来形容那是个非常雷同的，毫不起眼的一个傍晚而已。

　　后边的捉鱼也同理，如“萧萧黄叶闭疏窗、赌书消得泼茶香。”一样，是以很细腻详尽的描写来加深真实感。

　　最影响翻译的是“to be back once more, before I die.”，这里以我最初的感受最为准确。从上往下看，是想回到这里。但是，这是卡佛是正在写此诗，他这时的表达是同时他想回来那里。就是说这儿同时“这里”（他那时)也同时是“那里”(此时落笔的感触)。下句“Far from everything, and far from myself.”就是纯属落笔时的感触了(而与钓鱼时无关)。

　　好了，回头看“Secret heart! ”就易懂了，大约是第六感意思，那是捉摸不定（而非常不确定的)的一瞬间的神秘感触（预感)。

　　总的来看，卡佛用了很朴素的词语写了首非常动人的诗，这诗的优美是与其所运用的英语紧不可分的，这儿那些飘舞的副词、一语双关的表述等付与了诗以灵气，不知谁能把这灵气转译过来？我拭目以待。

　　最后，感谢所有参与讨论的坛友，特别是严谨的知不知斋主，我受益良多。



ＰＳ：原帖：http://www.jintian.net/bb/viewthread.php?tid=56089

[ 本帖最后由 黄尘滚滚 于 2015-7-18 15:3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