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四场
同前 帕齐家中花园
【克莱门蒂娜 卡洛儿及尼丽莎上】
克莱门蒂娜 我真高兴见到你，亲爱的堂妹；虽然你离开此地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可是在我心上却像隔了许多年那样久远，为了充分表达我对你的爱意，我一定要再次拥抱你，并且要将我一直悉心珍藏的一瓶玫瑰露拿出来，作为对你长途跋涉的慰藉。
卡洛儿 谢谢你对我的厚爱，此刻重临故地的激动和喜悦不断地拉扯着我的心，我在恍惚中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是我仍将凭着感恩图报的心情将我离开后的情况一一诉说，只怕你不久之后就要厌倦我的絮叨了。亲爱的堂姐，即使在我置身于威尼斯繁华的城中的时候，我的心也常常背叛我的身体，远涉高山和溪涧飞回到你的身边，当我离开一天后，我马上就思念起熟悉的佛罗伦萨来了，因此我再三的恳求那位爱唠叨的姨妈，她好不容易才勉强同意让我归返家园，结束这场匆忙的拜访，可是告诉我，我离开后这城里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件吗？我方才进城的时候看到城门口增加了好多卫兵，究竟是什么突发的患难招致了这种反常的行为，使人人如履薄冰，如此小心谨慎？为什么我在威尼斯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呢？
克莱门蒂娜 唉，这件事是我们重大的哀愁，悲痛的命运的赐咎，我们家里的人跟美第奇家里的人又在这城里发生了冲突，昭彰的天日已经因为刺目的血腥掩起了面容，远远地躲到黑夜的阴影里去了，善良的心灵也化作了悲伤的霏粉，徒然地哀悼那世间的情义。
卡洛儿 有人在冲突中受伤了吗？是主人还是无关紧要的仆人？
克莱门蒂娜 是一位高贵的少爷，不幸被我哥哥那无情的利剑刺中了胸膛，据说现在还沉醉在昏迷的梦乡，受着焦灼的热病的毒害。
卡洛儿【旁白】啊！心啊！不要呻吟吧！我怕暴露了心中的秘密！哪怕是死亡展现在你的眼前，你也要挺过这段悲怆的时间，留着不幸的生命去见他最后一面；爱是我生命存在的所有意义，失去了它我的生命又有何益，我无法在沉重的黑夜里穿行，哪怕一刻不能被那灿烂的阳光照耀到，我的心便要像过时的鲜花一样凋敝。
克莱门蒂娜 你怎么不说话了？唉！沉重的悲哀也使你抛掉了瞬间的欢乐，来给心头染上阴郁的色彩，好像那鳏寡的黧妇，因为丈夫的新丧，全然收敛了欢笑的欣颜，用一种悲哀的颜色覆盖在自己脸上。
卡洛儿 不，堂姐，你取笑我了，我只不过因为听到暴戾的厮杀，心头一时有些沉重，我一想起流血的场面，就有些头晕目眩，放佛如我亲临一般，我不能再放任自己的幻想了。
克莱门蒂娜 真的，这样痛苦的消息不适合于我们那柔嫩的耳朵，我们是惯于包围在优雅的词句当中，饱啜维纳斯脸上的光辉，可是我要说，当我们心底的怒火被彻底点燃的时候，我们就会比男人更加勇毅、坚定，全然不顾命运为我们的前途预设的陷井，我们会顶着暴虐的严霜奋勇前行，无论是疾病、死亡还有贫困都不能抵挡我们的决心，一旦我们存下了一桩心愿，哪怕是要遭人怨恨、鄙弃、咒骂，或是忍受刻骨的伤痛，灵魂堕入炼狱，乃至任何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们也会默默的凭着自己微弱的力量，在漫长的忍耐中实现蓄积的夙愿。
卡洛儿 女人是世间最为脆弱的生命，可她们心里却藏着永恒的金石，唯有温柔的钥匙才能开启那帧宝匣，获得里面炽热的一团光焰的酬谢。
克莱门蒂娜 只怕靠近你的人都要被你烧成灰烬了，愚夫们只好权充了至明的贤人，取代那些俊俏的青年在你身边的位置，在你居留威尼斯期间，不曾有哪位贵族少年对你表露些许的爱意吗？
卡洛儿 流萤永远都在追逐着月光，为了它那慑人心魄的美，它们不断萦绕在湖面、枝头、屋顶，凡是一切可以见到月光的地方，可是倘若你在幽暗的夜里放一盏油灯，它们是照样要往上扑的，它们的理由只是它产生了些微的光明，映射了它们那不辩是非的眼睛。
克莱门蒂娜 驱驰者众，达意者难，黑暗的魔鬼总是掩藏在光辉的外表之下，朴素的心灵却展露在丑陋的形容上，财富和品貌是一对宿世的怨家，有了高贵的品性便不能奢求家世上的卓越，有了煊赫的出身便无法苛求心灵上的瑕疵，富裕的生活是一剂温柔的毒药，痛苦的经历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如果将出身不同的两个人调换一下位置，恐怕造成的结果没有什么不同，腐蚀人心的欲望同样会在贤明的人心中投下一片幻影，当你焦灼难耐苦苦追寻那片沙漠中虚幻的烟雾时，光明的天使也要变作丑陋的魔鬼了。嗯！欲望正是我们感到痛苦的源泉，在它那无形的质地里面包藏着世间一切的苦恼、妒忌、嫌恶、憎恨与仇隙，随便哪一样都会使我们感到惴惴不安，然而我们却像一个淘气的孩子一样，定要看一下潘多拉的魔盒里藏着什么秘密，结果罪恶被释放了出来，纯净的世界里从此也充满了痛苦。
尼丽莎 这倒是真的，我们小姐已经在痛苦里浸泡太长时间了，她的脸色都发白了。
卡洛儿 能够说得出来的悲哀都不是悲哀，看不见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外表不过是一道迷惑眼睛的帐幕，有时虽然故作欢颜，可凄凉的心中却藏着难言的苦楚，有时虽然脸上作出一副不胜悲戚的模样，可是冷漠的心中却丝毫不为所动，奸诈的毒心总是包藏在虚伪的笑脸之下，深挚的真情往往溶浸在无言的宁静中，就像自然界中震天撼地的风暴一样，最激烈的毁灭就孕育在微细的和风中，愈是清风细雨，霏露靡靡，即将来临的怒海狂涛就愈加猛烈，聪明的人提前侦悉了消息，远远地避开了患难，庸俗的大众却一味凭着自己的眼睛，放肆地讥笑那些深明忧患的智者！唉！这种事情在我们的国内不是有很多吗？我可以从普鲁塔克无论哪一处记载历史的书页里找出这种明证，所以我要说脸庞上的眼睛只不过是两个凹坑，心灵上的明镜才是清明的瞳目。
尼丽莎 我可不懂什么心灵上的瞳目，我只会借助于那两个凹坑向前，或是回头欣赏围聚在我身边的那些男人脸上的表情，他们会皱着眉头满含痛苦地说：'尼丽莎,我的亲亲，我可爱的乖乖，你是我的天使，我永恒的幸福的唯一保证，笑一笑吧，美人，别对我这么残忍，认真的看我一眼吧，你的眼睛中含有一种力量，每当你无情地望了我一眼，我就在痛苦中默默死去，可是当你再次望我一眼，我又在欢乐里复活了，所以你的眼睛是最甜的甘蜜，能让我的心汲取欢乐的养分，保持生命的活力，再看我一眼吧，美人，你折磨的我的心死去活来，现在让它活过来吧！'
克莱门蒂娜 哎呦， 你把我们也折磨的死去活来，动人的情话是无论哪个傻瓜都会说的，然而处于恋爱中的男女不就是最大的傻瓜吗？倘若一个傻瓜把另一个傻瓜说的话当了真，她只好怪两个傻瓜欺骗了她，并不是由于她自己的粗心大意才导致不幸的结局的，所以让傻瓜跟着傻瓜去吧！来，堂妹，把你的手给我，让我们在这园中四处走走，伴和着明辉流溢的阆寰唱几支短歌，你看怎么样？
卡洛儿 只怕我要唱令人心碎的哀歌了，因为我就是一个最大的傻瓜。
克莱门蒂娜 你刚才说什么，堂妹，你要做一个傻瓜？
卡洛儿 不， 倘若最高深的智慧乃是近于无知，最明智的行为乃是沉默不语，凭着这句古老的格言，我要做一个聪明的傻瓜，有理智的疯子。
克莱门蒂娜【旁白】这句颠三倒四，自相抵牾的话就像我此刻的心情一般，我的爱人是一团烈火，而我是一块冷冰，只有靠近他我才能感到温暖，可是出于对命运的疑虑与恐惧，我不敢靠他太近，因为烈火会让严冰消融，爱情只能维持一霎那的时间，之后徒逞热力的烈火也要因为冷冰的消融而淹息了；我们双方彼此的存在就是对方的希望，如果失去了任何一方的维系，萦绕在我们灵魂上方的那个日夜不息的梦也要幻灭了！
克莱门蒂娜【对卡洛儿】那我就要做一个聪明的傻瓜中的头头，有理智的疯子的姐姐。
【唱】 从永恒的静寂中分出了黑夜与白天
自然的星辰与旭日从此被分隔两端
当一个从东方露出那金色的额角时
另一个却只好含泪躲入阴沉的夜晚
他们虽然彼此遥望对方寄身的天地
但却永远无法越过时间的洋流相见
纵使匆匆一瞥 却也有如芬芳的甘蜜
直教一种喜悦由眼睛里向心里涌溢
在明媚的春季他们游戏在荒原草地
使白色的鸢尾花发芽，涨满了小溪
那深谷的精灵——夜莺，此刻也开始
悲哀地啼鸣，好像通晓他们的心意
为他们不幸的命运而日夜不止地垂泣
在明朗的夏季，灿烂的夜空给大地
织出了一幅温柔的图景，虽然够近
但他永远也无法吻上她美丽的眼睛
萧索的黎明一旦来到，他们立刻就在
短暂的相会中分离，只留下一串叹息
果实圆熟，静谧恬美的秋季，太阳
失去了往日的激情与热力，也许是困倦
袭上了他的心头，使他不再感到甜蜜
当追逐着明亮的星星，也许是胸膛
把心磨得够受，爱也要停下护足歇息
倘若在冬天来临之前，他不马上行动
那他就得默默地等上两个遥远的节季
直到青春的荣华在他身上重新苏醒
他才能见到她那双柔情缱倦的眼睛
卡洛儿 好一个旭日与星星之间幽思难遇的爱情，可是这种柔和的歌调不适合我，我要唱那独身站立在海峡边的希罗，因为得知他爱人的死而对着海水悲伤唏嘘，以至于最后跃入闪亮的海波中，化作了一朵随波漂流的泡沫。
【唱】 哦 大地的女儿 勇敢而又虔诚的神女希罗
当黄昏在沉寂的暮色中悄然合上了眼睛
苍凉的晚风不断向着亚细亚的荒野吹送
你为何独自离开了那温暖的祭坛与巢窠
立身在大陆的尽头 赫莱思庞特的岸边
注视着那汹涌起伏的海潮在脚下回转
汹涌地流动，你在费神地思索些什么
哪种念头留驻在你心上，如这海潮一般
难道是旧日的情谊 还是昨宵欢会的前言
依然这样反复地回响在你玲珑的的耳边
大海寂然无声，轻捷的海鸥冲上了天空
皎洁的月正由云中透出，留下闪光一串
而那晶莹的泡沫，随着海潮的时时涌起
猛烈地向着礁石撞击，有如甜美的梦幻
一一碎裂在你脚前，你却既不听也不看；
你双眼木然地凝望着远处那片幽蓝的海水
比大海更为深邃的，是你那颗沉重的心灵
因为呵 在你心灵深处有一种无声的苦痛
永远也望不到底，见不到一丝的光明
可是忽然，你的目光中闪过一线光彩
柔和的眉宇也立刻洋溢着蓬勃的笑意
只见你略微迟疑了片刻，便举步向前
猛地伸开了双臂，跃入了幽蓝的深渊
澎湃的海浪卷过，水面上只留下一丝涟漪
像是哀叹你不幸的身世，娓娓絮语
直到今日仍未停息，所以你仍将活着
晶莹的泡沫会唤醒人们对你悲惨的回忆
你和你的精神将从另一个时代中复苏
你和你的美丽也将永远为人们所牢记
克莱门蒂娜 【旁白】啊！这凄凉的陨灭仿佛暗示了我们之间的结局，那空虚的泡沫提前昭示了宿命的轨迹，我不敢再继续听下去了。<向卡洛儿>堂妹，还是让我们别再唱下去了吧！这凄凉的调子让我觉得难受，我们还是随意在这月光下走走，欣赏一下夜晚绮丽的景色。
卡洛儿 我自己也被它弄得丧魂失魄，所以你很容易就能改变我的心意。
克莱门蒂娜 那好，我要凭借着亲情的威力为你驱遣蒙在心灵上的悲愁；尼丽莎，拿上你的扇子，为我们把嗡萦的蚊呐赶开，它们大大地侵扰我们的安宁了，皮肤上全是它们那深紫的吻痕，恋人之间的吻是甜蜜的，可它们的吻却又痛又痒，并且要以鲜血作为报偿，而恋人的吻却是毫不索取的；因此走开吧！可恶的东西，我不要你们那痛苦的吻！
卡洛儿 倘若我是这夜间的小精灵，我也要如此狂热地吻你，尽管从这嘴里吐出的是毒汁，可那吻至少还有一个确切的对象，不至像脱靶的利箭落入渺远的虚空里，深刻的苦痛正是因为爱的过于沉重，甜蜜的东西才会化作有毒的物质，爱和仇恨并没有一个明显的界限，他们是一对孪生的兄弟，在外表上他们的性质完全一样，在内心深处只不过一个比另一个更加热烈，正如光明的中心有时也会显露出黑暗一样，爱情中也会包藏着刻骨的仇恨，仇恨也能衍生出美好的爱情，所以它们是因为太爱你了才会咬你，缺少了痛苦的爱也不过像僵硬的木头，一切都显得平淡无奇。
尼丽莎 真是一位痴心的小姐，可是要我为了这种爱而遭受痛苦，那我是一刻钟也不愿意的，该死的东西，我命令你们走开，因为我并不爱你们，也不希望被你们所爱。
克莱门蒂娜 只不过像木头般僵硬吗？爱本来是一件轻盈柔和的东西，可你却要给它套上铅一般沉重的枷锁，彻底改换它那温柔似水的质地，它的价值并不在于它的自身，而存在于一切感受到它的那些人的心中，如果你把它当成了一件无价的奇珍，它是不会因为处境悲惨而沦为卑贱的泥尘的。
卡洛儿 那我祈望我的目光能够让时间凝结，每一眼望去都是幸福的永恒；可是我们的生命能够越过命运的藩篱，在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相会吗？对于那悬浮在人世理想上的天堂，从来不曾有过一个真实的人到过，历代的贤哲却不断在自己的言行中作出暗示，为我们的幸福指明一个虚幻的方向，然而我们能够将自己的信念置于空虚的梦中，安慰那颗在人世的荒原上独自前行的灵魂吗？即使生命偶然对我们露出了笑脸，在我们那迷蒙的眼前展开了一个富丽的世界，可是一切多么脆弱，人啊！你是最变幻无常的东西，连善变的天气也赶不上你！曾经多么柔情缱倦，脉脉含情，转眼却喜结新的鸳盟，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死神的怀中，那是一个艳丽俗媚的女人，专爱在年轻的男人心中激起爱情，等到汹涌的欲望从肉体上退去之后，她就要撕下冷酷的伪装，将人永远囚禁在幽暗的地府了，倘若爱是轻盈的，那就透过阴冷的缝隙飘入他的心中，倘若爱是柔和的，那就唤起他生命的热情；苏醒吧！可怜的轻信的灵魂！
克莱门蒂娜【旁白】凭着我自己心灵上的悲苦，我可以推测她实际上的创痛，她的话并不像没有根据，随意而发，或许她也像我一样，正爱着一个甜蜜的情人，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缘故，而将自己的爱藏在了心底，只不过借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才将它稍微露出了一点，恋爱中的男女都是没有理智的，爱情就是一团疯狂的火焰。【向卡洛儿】我亲爱的堂妹，是什么样的缘故促使你发出这样的感叹呢？
尼丽莎 这话简直就像一个疯子的梦呓，任何人听了都不免要大吃一惊的，可是与那桩隐秘的恋爱比起来，这暂时迷乱彷徨的行为也就不算什么了，人都是要发一次疯的，要不然他们就不会知道自己是清醒的。
卡洛儿 是命运，罔顾世间公理的命运！它主宰了我们生命的行为和意志，贯穿了我们人生的全部感情，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受着它的操控，我们只是一群没有灵魂的躯壳，茫然地穿梭于人生的舞台上，等到厚重的幕布颓然落下，我们也要永远萎靡尘土，脱下这一副虚伪的装束；倘若我们是高贵的，有理智的，那就绝不会服从于命运的意志！不，我们只是一群可怜的木偶，因为我们不敢抗争！
克莱门蒂娜【旁白】啊！这句话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心，我那颗鲜血淋漓的心因为要忍受不住痛苦而碎裂了，可是等等，你还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死去，你的生命联结的是两个人的命运，因此你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啊！脆弱，融化了吧！流水都要比你坚硬！
【乳媼上】
乳媼 卡洛儿小姐好！两位小姐晚上好！我的小鸟，我亲爱的乖乖，你的母亲有事找你，现在她正在卧室等你呢。
克莱门蒂娜 奶妈，你不知道是什么事吗？倘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的话，你这就可以回去复命了，我想陪着我的堂妹在这花园里再盘桓片刻。
乳媼 这件事听说与那班新近住在我们家里的教士有关，可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自从老爷下午见过那位白胡子的教士之后， 回来跟你的母亲商议了一番，你的母亲就显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吃晚饭的时候把一罐鱼子酱都给打翻了，弄得那件名贵的丝裙上布满了污痕，哎，多漂亮的一件衣服呀，就这样给毁了！哎，多好的衣服呀！我真心疼哩！
克莱门蒂娜 我说奶妈你还是待会再痛惜你的衣服吧！现在让我们去见我的母亲。来，尼丽莎！【向卡洛儿】堂妹，请你在这里稍等片刻，今晚我一定不能就这样放你回去，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卡洛儿 你们去吧！堂姐，我在这里就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自如，丝毫也不会感到生分的。
克莱门蒂娜 你这样说我就安心了，来，让我们去吧！朗照尘寰的太阳是不会在夜里出现的，欺人的梦幻才会让你信以为真。【三人俱下】
卡洛儿 那么我心中的太阳是陨落了，我现在就活在虚幻的梦里，可爱的情郎，恼人的情郎，你为什么这样残忍地抛下了你的爱人，单独去赴地狱女王的宴会呢？她的酒浆是毒液，食物是蟑螂，卧榻是一堆白骨，她的美貌只不过是种堂皇的欺饰，全靠吸食活人的鲜血来维持，她的嘴里遍布着毒雾，每一口都能致人殒命，她的爱抚虽然温存甜蜜，但那全然是阴谲的诡计，柔情的陷阱，在那诱人的外表下布满了蜇人的毒刺，倘若你在她的诱惑之下丧失了理智，她就要一改柔弱的外表，施展起毒辣的本领来了，凭着爱的名义，
我要呼唤你回来，醒来吧！可怜的人!
【内夜莺啼声】
卡洛儿 连鸟儿也要这样奚落我吗？我现在已经落到这样可怜的境地？无情的生灵，我诅咒你，愿你在你的声音里窒息。
【以夜莺啼鸣声应之】
【内敲门声】
卡洛儿 什么，它愤怒了，竟开始在啄门上的木板，该死的畜生，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开门 洛伦佐上】
卡洛儿 啊！你是谁，为什么在这深夜跑进别人的花园里，说，否则我就要喊人了。
洛伦佐 你不认识我了吗，爱人？
卡洛儿 虽然你的容貌看上去有几分熟悉，可是我并不认识你，说，你究竟是谁?
洛伦佐 上天赐给了我一个不幸的名字，我的名字就叫做洛伦佐，而美第奇则是我那最为不幸的姓氏，如果你因为痛恨我的名字而装作不认识我，那就让我们抛弃了自己的姓名吧，它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阻隔，也是我们至深的敌人。
卡洛儿 【旁白】啊！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这正是我那情郎的哥哥，我是多么高兴见到他，然而我又是多么痛恨见到他，在一种又悲又喜的心情的交织下我将勉力欢迎他的到来，可是我想他把我当成了我的堂姐，唉!又是一桩骇人听闻的秘密！竟这样意外地被我知悉！我想除了身材上我比堂姐略显娇小之外，容貌上并没有很大的不同，就连我们的亲戚也常常认错，也好，我暂且扮起另外一个人，仔细打听一下情郎的消息。
洛伦佐 唉！你的心也在仇恨的烈焰中融化了吗？痛苦压得你没有一丝声息，为什么你不说话呢，好人，你的言辞是世间一串无双的珠玉，在阴霾密布的心灵上空闪射着耀眼的光芒，虽然它不能完全扫除那阴郁的毒瘴，却在无尽的黑暗中重燃了生命的灯盏，有了你的声音作伴，我还有勇气在荒凉的旷野上挥剑前行，失去了它的护佑，我就只能无助地转圈了。
卡洛儿 善良的人对他们的话从来都是毫不吝惜的，因此我要赐给你一笔隆厚的财富，比所罗门王珍藏的宝藏还要贵重。
洛伦佐 我的耳朵已经开始在查验它的数目，但是在世间和人类所有的历史中，唯有一种珍宝能令我心动，那就是爱，对我说吧，既然你以前曾经给予过我，现在也不要吝惜它的价值。
卡洛儿 恕我不能说出这个字来，因为当我张开嘴的时候，它已经在我的口中消耗尽了心头的力量，当它朝着你笔直地飞去的时候，它就要完全失去它的力量了，前一刻还是无价的殊珍 ，后一刻就要因为滥用而大为贬值了。
洛伦佐 爱人之间的话语永远是迷人的宝石，说得越多自身也就越是富有，它的光芒是不会因为眼睛的注视而凋敝的，反而随着看顾的人数的增多而愈显珍贵，只有隆肿的丑妇才会因为不慎说了爱而忏悔，年轻的女郎永远是爱情中的天使。
卡洛儿 为什么丑妇就不能有爱情呢？我担心你爱我也只不过是因为我的美貌，可是我也会慢慢老去，脸上布满皱纹，到那时我也就是一个隆肿的丑妇了，只怕你也要易心改意，去追求别的女郎了，你爱我也只不过是因为一时的狂热，等到热情逐渐散去，你也要开始厌倦我了，这在男人不是很常有的事情吗？好人，你为什么爱我呢？
洛伦佐 如果必须说出一个理由的话，那一切只是为了爱的名义，我爱你没有一个固定的日期，以前，现在，乃至遥远的未来，我都将凭着心头的热情默默地爱你，让我们的爱不要有猜疑，眼泪 悲伤和痛苦都是对爱情的滋养，人世的偏见 惨厉的仇恨 幽凄的死亡 宿命的力量 都不能将我们分离，如果我爱你，即使远隔了瀛海山川，高楼殿宇，哪怕灵魂堕入黑暗中，永远不得安息，我也将从坟墓中苏醒，静静地来到你的面前，尽我生命的所有深度和广度，尽我灵魂的所有痛苦和悲愁，尽我幻想的所有热力和激情，我爱你，生前爱你，死后也将更加爱你。
卡洛儿 不要说了，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要知道我的爱虽然不像你这般热烈，温度也是丝毫不低于你的，好人，你的兄弟怎么样了，我真诚地为他的健康祈愿，但愿他福体康健，益寿永年。
洛伦佐 唉！他已经忘记了骨肉的至亲，失掉了明晰的理智，他现在既不能听到别人的声音，也没有办法开口说话。
卡洛儿 他是昏迷了吗？还是已经死了？
洛伦佐 溃烂的伤口引起了致命的热病，他现在正处于昏沉的睡梦里。
卡洛儿 你们没有为他请过医生诊治吗？医生他怎么说，他还有没有治愈的希望？
洛伦佐 他身体上的灼热是他生命此番的最大威胁，医生说只要能把他从昏迷中唤醒，他很快就能康复，可是我们试尽了各种办法，都不能令他的神智有片刻的清明。
卡洛儿 你们有没有寻访过其他城市的名医，也许他们能够治疗这种顽疾。
洛伦佐 此刻我的家里来了一个吉卜赛人的巫师，他们正围聚在朱利阿诺的病床前举行着神秘的仪式，据说他的药物对于精神上的焦灼是有奇效的，可是我不愿将希望寄托在离奇诡异的事情上，我今晚前来见你，一方面是出于火热的真情，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我的兄弟，亲爱的克莱门蒂娜，在你所认识的人群当中，有人具有非凡的本领能够医治神经上的疾患吗？
卡洛儿 这样的人我倒是认识一个，他是在这街上卖药的，可是现在他搬离了原来的住处，我恐怕一时之间找不到他。
洛伦佐 啊！死亡都要比这个消息动听，刚刚燃起了一丝希望转眼又熄灭了，沉痛的悲伤固然让人难过，飘忽的希望却更让人备受折磨。
卡洛儿 好人，你先去吧！黎明的曙光已经在漆黑的夜幕上隐隐欲现，天马上就要亮了，过会这里就会有人前来，我不愿你给别人看到，倘若家里的仆人遇到了你，免不了又要掀起一场无谓的争斗，明天我会派人寻访卖药人的，等找到了他我就亲自领着他登堂趋室，为两家的夙怨敷上镇痛的药膏，疗治那不幸的昏眩的灵魂。
洛伦佐 可是你要怎么进入我们家呢？靠着这身打扮吗？
卡洛儿 不，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去吧，我听到有人的脚步声正向这里传来。
洛伦佐 好，再见，我要因为见过你而失眠了！
卡洛儿 我也要因为见过你而不安了！一千次的晚安！【洛伦佐下】
卡洛儿 我所听到的果然是昭彰的事实，而不是一个虚无飘渺的梦吗？他的生命仍旧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尚未进入那永恒的宁静的国度，他的生命还闪烁着微弱的光焰，尚未化作一堆冰冷的灰烬；啊！他还活着，生命的余息还在他的心头辗转，命运并没有把他从我身边夺走，爱人，等我，你如此眷念人世不忍遽然告别，不正是在等你心爱的人回返吗？我现在就去寻访那位卖药的老人，请他开治方药驱除你心头的幻梦。【下】
【克莱门蒂娜携尼丽莎重上】
尼丽莎 卡洛儿小姐已经走了，瞧，通往园门的草地上留下了她清晰的脚印。噫，这里还有一双宽大的脚掌，倒像是一个男人留下的脚印。
克莱门蒂娜 昨晚这里有其他的男仆来过吗？会不会是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其他人来过这里？
尼丽莎 小姐，据我所知自从黄昏合起了倦怠的眼睛，这里就一直被我们所占据，其他的仆人都被你吩咐远远赶开了，昨晚这里并不曾有过一位我们家里的男人，倒是和你约好的好人迟迟未曾出现，不知道他是不是翻错了墙头，才会忘记了跟小姐的约会。
克莱门蒂娜 浪蹄子，看我不给你一些教训，再让你这样口无遮拦，可是你说的情况是很有可能的，在我们离开之后洛伦佐曾经来过，啊！那样的话他一定会把我的堂妹当成我的，我们之间的秘密就要被撞破了。
尼丽莎 你们二位小姐长的太像了，不是朝夕相伴的人很容易认错，然而远处的顾虑虽大，可及不上眼前的困难急迫。
克莱门蒂娜 嗯！虽然我的母亲要我凭着自己的意愿挑选夫婿，可是那位可恶的教士已经笼络住了我父亲的心，求婚的人不久之后就会登门叨扰，比起这个来秘密被揭露的恐惧也就不算什么了，尼丽莎，你拿着我的手帕去找洛伦佐，悄悄把我父亲逼婚的意图和我堂妹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再约一个时间相见，如果不能避开眼前的灾祸，那我宁愿与他共赴黄泉。【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