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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许道军《陈先发的诗学和诗歌》

李之平 发表于: 2008-9-01 15:36 来源: 今天

许道军《语言的隐身术及医疗术:陈先发的诗学和诗歌》

载《星星》诗刊2008年7期

如果说,甲壳虫是卡夫卡的隐身术(《黑池坝笔记,100》),那么什么是陈先发的隐身术呢?“坐在镜子背后,你们再也看不到我了”(《我是六楞形的》)。问题先得做一个转换, “镜子”意味着什么?“不妨认为,这‘镜子’便是我们所依赖的语言”(《黑池坝笔记,43》)。是的,在镜子面前,我们只能看到自己,而看不到隐藏在镜子后面的人。似乎有一个悖论:无论是作为一个记者,还是作为一个诗人,陈先发都离不开(书面)语言,正是语言照亮了世界,也给他带来通体光明,他为何要以及如何能够在语言中隐身?
  
  一
  
  《黑池坝笔记》第一辑共151则,诗人使用的博客标签是“杂谈”。在其中,诗人“杂乱”的“谈”到了哲学、禅学、玄学、逻辑学、诗学、美学、语言学、伦理学、社会学、心理学等命题,似乎,诗人要同老子、庄子、尼采、柏拉图、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卡夫卡、海德格尔、索绪尔、胡塞尔、维特根斯坦等人认真的探讨生存、现象、本质和语言这些形而上的问题。在形式上,《黑池坝笔记》是虔诚的,它模仿了《道德经》、禅门语录、《査拉斯图拉如是说》、《哲学研究》、《存在与时间》等著作的言说和论断方式,但在内容上,《黑池坝笔记》却是专断的。它不是在转述大师们的思想,向他们致敬,而是同他们争辩,甚至以偷换概念的形式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引起诗学、语言学和哲学的混战。
  从逻辑学上讲,《黑池坝笔记》不十分严谨,哲学立场也不坚定。它总是断章取义,转移命题,随心所欲,闪烁其词。比如说,它提到了“良知”和“畏”,却并未在海德格尔存在论意义上去理解和阐释,反而有意的进行了曲解,赋予它道德感和伦理学意义。同他记者工作一样,《黑池坝笔记》似乎也要在形而上的层面彻查事物的本质,把握事物的真相。一方面,它相信事物有本质,而且存在于事物本身。“当一条河流缺乏象征意义时,它的泡沫才不至于被视为本质之外的东西”(《黑池坝笔记,9》),并且希望:1,事物直接说出:“遇见柳树,幡然断喝:‘柳树!你是如何表现出自己的呢’”(《黑池坝笔记,38》);2,通过“天才”“直接说出”(《黑池坝笔记,71》,类似于自己的“语言之马”,“一语成谶”(《黑池坝笔记,115》)。但是,另一方面,它又认为,“一切活着的东西,皆为‘心灵的摹本’”(《黑池坝笔记,47》),否认了事物的自足性。问题迅速转向了胡塞尔现象学:“每条河流皆由不可拆解的三部分构成:‘水’、‘流动’和‘我’”(《黑池坝笔记,30》);然而,在胡塞尔那里,它又一带而过,转向了索绪尔的语言学的“能指”和“所指”, 进而进入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哲学:语言即游戏。那么,《黑池坝笔记》对事物真相的追求其实是一场空,它们只是“语言游戏。”
  然而,在对事物本质的追问向语言游戏转换的思考过程中,诗人从胡塞尔的“现象还原”和维特根斯坦“命名即是贴标签”论断那里得到启发:“屈从于那些已经形成的东西,是最大的精神恶习”(《黑池坝笔记,72》;“目光所达之处,摧毁所有的‘记忆’:在风中,噼噼啪啪,重新长出五官”(《黑池坝笔记,95》);“不能因为我们都能‘看见’而屈从于它所谓的‘公共性’”(《黑池坝笔记128》。因此,他似乎坚定了一个信念:诗歌不应该迁就读者(《诗歌不应该迁就读者》)。并且,在一个诗歌写作普遍困难的今天,“炫技”似乎有特别的意义:“对意志力的控制往往能在炫技的愿望上得到充足的补充……我有时也把炫技当作必要的手段,以其勇敢之心维系于荒凉无收的劳作”(《黑池坝笔记,19》。
  我们看,诗人决定放过事物的真相:“作为年近四十的殉道者,请允许我是/献身的,和脱离事物真相的”(《残简》21),转而去追求语言和语言游戏,并且不去迁就读者,在诗歌中炫技。如果把《黑池坝笔记》看做诗人的诗论,转而去观察其诗歌的惊悚凶狠的私人意象、时空并置的超现实结构、眼花缭乱的人称转换和物我人神的移情想象,我们似乎对那些无法按世俗和传统去解读的诗歌有些理解了:诗人以诗歌为隐身术,在语言中隐藏自己。现在的问题是,诗人为何要隐藏自己?既然如此,诗歌对诗人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二
  
  在《黑池坝笔记》第一辑中,我们注意到“梨花”意象,一共有16则提到了“梨花”,占十分之一强。而在诗歌中,只有两首(?)提到“梨花”,其中一首明显指向爱情(《梨花开放》)。我们从“梨花点点,白如报应”中感到诗人隐瞒了什么。按《黑池坝笔记》的逻辑,梨花之“白”有多种解释:空间之白,即“空白”,未占有;视觉之白,未看见;颜色之白,洁白、苍白;声音之白,未听到(梨花的自我展现);话语之白,不能赋予意义。每一种解释都是成立的,如果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去思考,梨花是象征“性”的(进而引深为少女、处女、爱情等)。刻意的书写爱情是有意味的,刻意的不书写爱情,也是有意味的。弗洛伊德认为艺术是性爱的升华和转移,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如果我们联想到陈先发在复旦大学有过一次深刻的初恋,以及一个长长的“悲剧的尾巴”(何冰凌《作为日常生活的乌托邦——诗人陈先发评传》),必将有所思。当然,我们只能猜测:“梨花”是诗人的隐痛之一。
  如有论者所说的那样,陈先发的诗歌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刺痛”(敬文东语)。实际上,这种“刺痛”更是一种沉重的隐痛,无可言说,在语体语貌上却表现为狂躁。在诗歌中,充斥着 “斩首”、“尸体”、“死亡”、“谋杀”、“老虎”、“狗杂种”等意象、形象和幻象,甚至恶毒的咒语。狂躁源自“痛”,这种“痛”,首先来自“盐和黄土”:“我在六楞形的耳中、鼻中、眼中/ 塞满了盐和黄土”(《我是六楞形的》)。
  与很多诗人不同,陈先发同时在做两件工作:写诗,做记者,这让我们想起了“文载道,诗言志”的传统分工。这种分工却在他身上得到强行统一了,造成的后果是:后者对前者造成了深刻的伤害。从1990年代起,他陆续采访和撰写了如下主要新闻(2006——1990):《清官为何成“另类”——江苏宿迁市热议“刘朝文现象”》、《富了为何难舍“穷帽”》、《平价粮能否再现》、《面对贪官,他们为何沉默:安徽18个县(区)委书记跨掉的警示》、《农民张其均痛说“告状难”》、《讲诚信的贪官更危险》、《白条子风波凸现农村金融风险》、《看客现象透视》、《合肥大违拆调查》、《强化对“一把手”的监督刻不容缓》、《“阜阳腐败群案”的背后》、《乱征地引发无地无业之忧》、《土地流转权怎容侵害》、《当前妇女卖淫的新趋势》、《初探处置群众性闹事的法律准备》等。这些文章,涉及到公平、正义,生活、伦理,光明、黑暗,等等,即诗歌中所说的“秩序”和“盐”、“黄土”。作为一个记者,陈先发是成功的:“年仅30岁,陈先发就被破格晋升为教授级高级记者,当时,他是建国后获得该职称的最年轻者之一”(何冰凌《作为日常生活的乌托邦——诗人陈先发评传》)。但是,他所发现和反映的腐败问题、违法行为、卖淫现象等等,事实上没有一个得到解决,反有愈演愈烈之势。因此,他调查的范围越广、触及的生活面越大、发现的问题越多,无能为力感就会越来越强,情绪也越来越焦躁沉痛。 “街头嘈杂,樟树呜呜地哭着/拖拉机呜呜地哭着/妓女和医生呜呜地哭着。/春水碧绿,备受折磨。/他茫然地站立/像从一场失败的隐身术中醒来”(《隐身术之歌》)。
  屈辱感也越来越强:“秋天,流水很响,白云几乎成真。/我屈膝倒挂在树上,看院中野蜂飞舞。/……我等着你来,结束我端居耻圣明的铁板人生。”(《秋赞》)在这里,诗人使用了典故和反讽的手法。“端居耻圣明”出自孟浩然《望洞庭湖赠张丞相》,虽然我们不能说陈先发一定有“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的攀附心理,但是他一定感到了“欲济无舟楫”的无奈。他“屈膝倒挂”,故意说是“端居”,不能不说是自嘲或反讽。他虽然有“去死吧,世界整肃的秩序”(《青蝙蝠》)的呼喊,但是这个秩序整肃的世界不会因之改动一毫。在《器中器》中,诗人感到了自己的悲哀:“整个下午我忙着把四边形切成/三角形,获得足够的锐角和钝角,/它们多么像我少年和暮年的样子啊……/不流血的下午,没硝烟的下午/一个人悄悄用尽了他的垂直。”是的,人到中年,“下午”,没有经历谭嗣同那样的流血,没有经历硝烟,却已经向世界整肃的秩序屈服了,丧失了原则和反抗:用尽了他的垂直,丢失了锋芒:“我几乎要瞎掉了”,“免不了裂胆摧肝”。
  让诗人感到疼痛的,不仅有政治关怀的失败,还有生命的无常,故乡的丧失,文化的颓败。在《中秋,忆无常》中,诗人在这个特别的日子(团圆),时间意识和生命意识得到恢复,忆起“死掉的人”(亲人?),相对于这个以草木和月亮为代表的永恒世界,人生是多么短暂和渺小。死掉的人已经死掉了,活着的人必须感受到活着(当然会更加感觉到活着的悲哀和无常):“相对于/死掉的人,我更需要抬起头来,看/杀无赦的月亮,照在高高的槟榔树顶。”对于短暂的生命,月亮是无情的,任何被它照过、正在照的,将要照的,都必将死去。因此,它是“杀无赦的”。一个人的生命是如此短暂:当“我们这批,镣铐中的父亲”,还“在落日楼头酗酒”,“而她从高高的树冠荡下时,也已经很老了”(《残简,23》)。生命又是如此的脆弱和不真实:“两年后将吞金自杀的女店主/此刻蹲在寺外,正用肥皂洗脸。”(《残简,17》)我在关心,“去年夏天在色曲”看到的“那几只小鱼儿,死了麽”时,“对住在隔壁的刽子手却浑然不知”(《鱼篓令》),因为,(对美好生命的)杀戮无时不刻都存在。《黄河史》即中国古文化史,然而它“源头哭着,一路奔下来,在鲁国境内死于大海”。“一个三十七岁的汉人”,“抱着她一起哭”,“常常无端地崩溃掉”。(《黄河史》)。“黄河”是我们的文化家园,“故乡”是我们的精神家园,而现在,“这些熟悉的事物,拖垮了我的心:/如果途径安徽的河水,慢一点,再慢一点。如果下游消逝的/必将重逢在上游。如果日渐枯竭的故乡,不再被反复修改/那些被擦掉的浮云,会从纸上,重新涌出/合拢在我的窗口:一个仅矮于天堂的窗口”(《在上游》)。“故乡”恐怕永远不会在“我”的“仅矮于天堂的窗口”重现,因为,它正在被“反复修改”。
  
  

最新回复

李之平 at 2008-9-01 15:38:35

  
  在世俗层面,记者职业为诗人带来了荣誉,或者说,成功。但在心理学层面,诗人却是极度受挫和失败的。在新闻采访中,作为记者,他发现了这个社会、这个时代的种种问题和病,但是社会的、时代的任何一个问题,他都是解决不了的,社会的、时代的任何一种病,他都是难以医治的。正像另一个诗人感受的那样:“其实我活着又能伸手做什么呢,又能介入或改变什么呢?……我阻挡不了公然的、大规模地、冠冕堂皇地杀人,也阻挡不了一个人殴打一个弱女子或孩子。对那些受辱的,对那些仗势欺人的,对那些庸碌的渎职者,对那些黑帮似的权势者,对那些饥饿的、哭泣的人,我不也是只是看着罢了,仿佛我只是一双眼睛而已。”(耿占春《观察者的幻象》)。或许,“诗人总是比社会的平均值更小和更弱。所以他对自己在世界上的存在所受到的重压,要比其他人的感觉远为强烈和沉重”(雅努赫《卡夫卡谈话录》)。因此,反过来,问题和病转移到诗人身上。这个时候,需要救治的反而是诗人。我们就理解了这句话:“诗歌 ,是作为一股医疗者的力量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自我批评的准绳:答问录》
  对于社会而言,诗人只是旁观者,或者在诗歌里蜗居为隐身者(当然是不成功的),但并不是说,诗歌真的百无一用。诗歌可以医疗诗人的心理疾病、心头隐痛,它还可以医治诗歌自身。在诗歌的语言领域、想象世界,诗人绝对是自由的,专断的,独裁的。他自己给自己授权,安排这个世界新的秩序,尊卑地位,人身关系,时空位置,甚至给那些已经消逝和正在消逝的,存亡续绝,起死招魂。
  诗歌首先在存在论上揭示了自己的“沉沦”,一种发自“良知”的“畏”让本真存在醒来。诗人发现了自己是“木偶”,“我是两个老木偶中的一个。但又忘掉了到底是/哪一个”(《你们,街道》)。而“日常生活的尸体”,每天都来到他的身上。他虽然“想混入那些早起的送奶工人。学他们的样子”,“可一个断然的句号把我们隔开了。/我。还在这里。/我的替身。也还在这里”(《白头与过往》)。当然,诗人也发现了“常人”的“沉沦”,“常人”的“沉沦”与自己的一样惨烈,却更加不自觉,因此更具有深刻的悲剧性。他们或者“被斩首”,“被砍了头”(《残简,24》),是“无头的人“(《残简,3》)或者像鸟雀一样被“剜去双目”《(残简,1)》;或者像永不凋谢的“冬青树”,“一街的冬青树都扑到窗玻璃上喊着‘臭婊子,/臭婊子’”(《白头与过往》)。他们没有头脑,没有眼睛,没有自己的思考和思想,没有自己的看和看见。但是,他们却是生活的形式主体:“看见满街的人都/活着,而万物依旧葱笼/不可惊讶”(《街边的训诫》),且繁殖力与生命力无比强大:“我知道她的短裤中,有令人生畏的子宫”(《残简,1》。
  我们必须把“常人”与“他们”分开,就像要把卡夫卡、海德格尔和陈先发分开一样。“他们”肯定也是“常人”,但“他们”不仅将“常人”形而上拘役、抽象斩首,而且还构成了“常人”看得见、摸得着的存在,实实在在的存在。所以,这的的确确是双重荒诞的。在海德格尔那里,“常人”是在主动的上手、操劳过程中“沉沦”的,但在这里不仅如此。因此,陈先发的反抗是荒诞的反抗,戏剧性(喜剧性)的反抗:“在狱中我愉快地练习倒立。/我倒立,群山随之倒立/铁栅间狱卒的脸晃动/远处的猛虎/也不得不倒立”(《秩序的顶点》)。就这样,“整肃的秩序”被改变了,通过改变自己的姿势(语言、想象)(荒诞)的改变了这个(荒诞)的世界。
  诗人可以通过颠倒自己的方式去颠倒这个世界,去改变这个世界“整肃的秩序”,也可以自己去安排另一个世界的秩序。 “被制成棺木的桦树,高于被制成提琴的桦树”(《丹青见》)。在这个世界里,物象“堆积本身,就是为了展现人的内心的秩序”(《谈话录:本土文化基因在当代汉诗写作中的运用》)。诗人还可以以“爱”的名义改变尊卑地位,在自己的历史里,母亲进入了“本纪”(《母亲本纪》),进而,以“母亲”的名义,更加渺小的事物获得了尊重:“怀孕的巨蝇/多么像我的母亲在1967年”(《残简,16》)。
  这个世界正在“以速度消灭深度”,技术加紧对世界之诗性的剥夺(《黑池坝笔记,103》)。不仅在城市如此,乡村也是。没有人为乡村的孩子叫魂,也没有人为乡村叫魂。然而,“有鬼神文化的乡村是深邃而立体的,是至美的”(《谭鬼》)。挽救时代的深度,为乡村、时代和文化叫魂,是陈先发诗歌的一个使命。
  正像诗人在《黑池坝笔记,24》中说的那样,“我欲耗尽力气,把偶然性抬到一个令人敬畏的底座上”。他的诗歌完全打通了时空局限制、人称限制、物我限制,丝毫不考虑“柳树立在坝上”的传统性、现代性和后现代性(《黑池坝笔记,143》),以“前世的某种定义”和天赋的“透视能力”去挑战物性,向严格的逻辑学和唯物论去争夺诗性(《黑池坝笔记,133》)。在《前世》、《伤别赋》、《最后一课》、《轮子》、《甲壳虫》、《秋日会》、《捕蛇者说》、《注入陈瑶湖的河》等等诗歌中,人与物不是相互孤立的,也不仅仅是相互的象征,“轮回”、“前世”和“拟在场”的“如在”将他们以及“我”的情感、生死、存在连接为一体,呈现出一个并置、超现实的世界。在修辞上,诗人使用了他最钟爱的“副词”:“更”高、“更”快、“更”慢、“更”白,等等,用“变”连接事物:变(高、蓝)——变形——转变——轮回等,将线性叙事转变成了场景叙事、一次性反复叙事,事物的“变”最终凝结成了“不变”和永恒,在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转换中,具有了自足性和深度,这样,语言将世界永远保存。在他的诗歌世界里,再也不存在单独的事物和孤立的时空,人有魂,物也有魂,因此你必须对这个世界(包括自己)重新产生敬畏。
  
  四
  
  医疗这个正在变得浮躁、单薄的当代诗歌,也是陈先发诗歌一个自觉的使命。现代诗歌走过90余年风风雨雨之后,经验教训、成就得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在《天柱山南麓》组诗中,诗人形象的回顾了现代汉诗的发展历程,表达了自己的诗学观念。当然,这首诗可以做另外的解读。“中年了,许多事物变得容易确认”,当然包括现代汉诗。“我坐在河岸,用红笔标出你的位置”,“你”指的是汉诗或者是前辈诗人。诗人谦卑的把自己比喻成“燕雀”:“燕雀不知鸿鹄”,但同是作为诗人,大家命运和情感是相连的:“燕雀不知鸿鹄,却是秋日同窗/在宿命的丛林/你变成我,我变成你” 。“哭着:要解开,要割断”,或许指的是现代汉诗一次次要求断裂、割断传统的冲动。“炊烟散去了,仍是炊烟/它的味道不属于任何人/这么淡的东西无法描绘”。传统是无法断绝的,它总以某种形式存在,正如传统诗歌(文化、精神)像“气息”和“基因”一样,深入汉诗和汉字的骨髓,难以辨认,却能感受到(《谈话录:本土文化基因在当代汉诗写作中的运用》),这也正式汉诗区别于其他文化和民族诗歌的所在。在最后一节中,诗人表达了自己的选择和立场:“我把诗稿置于陶罐中/收藏在故乡雕龙的屋梁” 。“穆旦啊,北岛,你们在夏季的圩堤冲出缺口/而我恰是个修补圩堤的人”。
  不存在真正的回归传统,也不存在真正的反叛传统:“墙是往事的一部分,而砸墙的铁锤,也是往事的一部分”(《黑池坝笔记,29》)。在精神气质上,诗人是与“往事”不可分割的。虽然,“在旁观者眼里/我们是完全不能相容的两个人”(《姚鼐》),虽然“那时的他们,此时的我们/两不相见,各死各的”,但是,“两阵风相遇,有死生的契约”(《端午》)。不仅是姚鼐、屈原,我们还能在诗歌里感受到到李贺的峻急、李商隐的伤感,儒家之“仁”,佛家的悲天悯人,道家的“不一而足”、空白之美,民族的神话思维,如此等等。在题材内容上,梁祝传奇(《前世》)、白蛇传说(《两条蛇》)、三国英雄(《戏论关羽》)、秦汉爱情(《虞姬》)、水浒草莽(《陈绘水浒》)等等,大量的人物原型、故事母题散发出古典的气息。而在表现形式上,诗歌几乎将传统诗歌的时空并置、超时态叙事、拟在场手法、通感、移情运用得炉火纯青。近年来,诗歌中还大量使用或仿用古色古香的词牌、小令作为诗歌的题目,并在诗歌的叙事前面引用相关古典诗句,营造一种古典氛围。
  然而,这些都是作为一种“气息”而存在的,诗人绝不是在阐释传统哲学、转述传统诗学、印证传统美学,更重要的是,诗人也不是在无条件的向西方“大师”(诗歌、哲学)致敬。所有这些,在他那里都经过了现象学的“还原”,抖落它们身上的象征、隐喻、意识形态内蕴,恢复到一种“无本质”的本真状态,然后重新赋予自己的意义:“目光所达之处,摧毁所有的‘记忆’:在风中,噼噼啪啪,重新长出五官”(《黑池坝笔记,95》)。确实如此,陈先发噼噼啪啪的超越了“朦胧诗”的“有意义”、新生代诗、口语诗的“无意义”,噼噼啪啪的超越了知识分子写作、民间写作。我们或许可以说,陈先发的诗歌写作是他自己的私人写作,也是民族的综合写作。
  
  
  陈先发一面在诗歌和语言里隐藏了自己的隐痛,将诗歌当作自己的隐身术,一面在诗歌和语言里象征性的医疗了自己的隐痛。在这个诗歌写作如此困难的今天,我们认为陈先发的诗歌是有价值的。价值在于:其一,他的隐痛是真实的,现实的,可贵的,是一个正义的知识分子才会感受到的。虽然他刻意的“炫技”给阅读带来了障碍,但我们必须理解他的“刻意”,就像罗杰.加洛蒂评价卡夫卡那样:“卡夫卡的世界,他周围的世界和他内心的世界是统一的。当卡夫卡对我们谈到另一个世界时,他同时使我们理解到另一个世界就在这个世界里,就是这个世界”(《论无边的现实主义》)。其二,他重新赋予天地人神以尊严,因此,他的诗歌也有了尊严。
  
  
  参考文献:
  1、陈先发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chenxianfa
  2、陈先发诗歌研究资料专辑::http://shigeziliao.blog.tianya.cn/
  3、CNKI中收录的陈先发所发表文章和诗歌。
  
  作者的附言:文章发在《星星诗刊》2008年第7期“批评家立场”栏目。由于催稿迫切,写作极其匆忙,自觉非常愧疚。一是愧对耿占春先生的信任,二是愧对陈先发的诗歌。陈先发的确是当代最优秀的诗人之一,也是为数不多的真正热爱诗歌、尊重诗歌并且懂得诗歌的人。在写作过程中,与几位朋友共同商榷、揣摩、细读,非常愉快,部分诗句的理解得自他们的启发。
  关于耿占春先生的的诗歌评论,现在已经确认将发在《当代文坛》2008年第5期(10月份出),敬请喜爱诗歌的朋友关注。
  
江左遗民 at 2008-9-01 15:58:00
梨花确是先发的常用意象
杨典 at 2008-9-01 16:16:32
原来也是个梨花派。
李之平 at 2008-9-01 18:01:56
别以为咧个大牙就是笑了哈
杨典 at 2008-9-01 18:52:17
我不慎重又如何?
李之平 at 2008-9-02 12:49:11
笑一下........
罗书球 at 2008-9-02 13:59:25
真不错! !!!!!!!!!!!!!
杨典 at 2008-9-02 15:09:42
别以为你笑一下就是在咧着大牙。
李浔 at 2008-9-02 16:27:15
 诗人可以通过颠倒自己的方式去颠倒这个世界
李浔 at 2008-9-03 15:49:38
之平,许是哪儿的//
李之平 at 2008-9-11 20:32:33
李兄,是为青年批评家。耿占春老师约其写稿,具体不大了解呢。有机会问问。问候兄节日!中秋好!
阿尔 at 2008-9-12 08:12:47

QUOTE:

原帖由 李浔 于 2008-9-2 16:27 发表  诗人可以通过颠倒自己的方式去颠倒这个世界
这话中听~·
末梵 at 2008-9-12 08:17:40
“陈先发一面在诗歌和语言里隐藏了自己的隐痛,将诗歌当作自己的隐身术,一面在诗歌和语言里象征性的医疗了自己的隐痛。”

这文作者许道军这么熟悉陈先发,是朋友?
陈先发 at 2008-9-22 21:36:41

QUOTE:

原帖由 末梵 于 2008-9-12 08:17 发表 “陈先发一面在诗歌和语言里隐藏了自己的隐痛,将诗歌当作自己的隐身术,一面在诗歌和语言里象征性的医疗了自己的隐痛。” 这文作者许道军这么熟悉陈先发,是朋友? ...
回末梵:许道军是前几日才通过邮件跟我联系上的,他现在上海大学教书--之前,并无往来,许先生对拙作考察较深,是下了功夫的。在此,也向他表达谢意。
虚云子 at 2008-9-23 12:34:02
看完以后,忽然想张大嘴说这样一句话:

据我偏知,在诗歌的精神越来越萎缩的当代。陈先发代表了没有丧失近古传统诗学精神的真正的“知识分子写作”。“真正的”知识分子写作不仅继承了道学的简易、平易、变易,还会分蘖出千姿百态的个人化的秘密的诗歌近道方法,陈先发的方法类似于文化心灵考古学:))嘿嘿。值得借鉴和学习。(这些东西,大约懂得的人太少,在这个类似的问题上停留三十秒钟以上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他们都成了“优秀诗人”:))看看北京奥运会开幕整的那些可笑的“官方的”“传统”演义就明白了,那是被阉割了,符合需要的传统,鸡巴毛传统)。真正的中国的知识分子石时刻准备“逃跑”滴。骨子里有远古遗人情结,很多时候都会“往画上一登,就没影了”。这种精神的较高境界甚至在表面具体的儒释道言辞和明确的精神内涵的后面呲牙笑。
诗啊歌啊的都是疯言疯语,但是其心甚“明”,其“明”甚真。
看着起兴,随手写几句瞎编的和有来头的诗歌助兴:
落花流水随秋去,明月清泉石上流,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 本帖最后由 虚云子 于 2008-9-23 12:35 编辑 ]
过客 at 2008-9-23 13:09:25

QUOTE:

原帖由 虚云子 于 2008-9-23 12:34 发表 看完以后,忽然想张大嘴说这样一句话: 据我偏知,在诗歌的精神越来越萎缩的当代。陈先发代表了没有丧失近古传统诗学精神的真正的“知识分子写作”。“真正的”知识分子写作不仅继承了道学的简易、平易、变易,还会分蘖出千 ...
张大嘴是谁,嘴大总说得近理.
虚云子 at 2008-9-23 18:06:09
并无张大嘴其人,你我都已经张大嘴:)
过客 at 2008-9-25 08:47:41

QUOTE:

原帖由 虚云子 于 2008-9-23 18:06 发表 并无张大嘴其人,你我都已经张大嘴:)
许道军对陈的分析有辩证的味道,但有些地方还是刀子不快,不够深入.
李之平 at 2008-9-25 17:57:37
天真最美啊>dd ............
虚云子 at 2008-9-27 13:12:35

QUOTE:

原帖由 过客 于 2008-9-25 08:47 发表 许道军对陈的分析有辩证的味道,但有些地方还是刀子不快,不够深入.
诗大约不太好解,所以是越解胆子越小。此文已经很锐利了,我觉得。
所以柏桦先生自己加注,差不多快操刀自解给各位。
又是文化心灵考古学!嘿嘿。有时候没有办法。
说到极致的地方,纵有杨柳水袖琵琶锣鼓,也都是回眸一瞥,彼此心照,又能如何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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