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诗《姚鼐》阅读札记
陈先发的又一首长诗《姚鼐》可以说是气象非凡,形制、体式多变,意义、意味多重,非三言五语说尽。
这是一首思想与艺术结合很妙的诗。这貌似简单的判断来自实感实觉,绝非虚饰、吹捧。阅读期间,一直在被一股深沉的回旋之气牵引。那是来自自我的内省、质疑,来自对这个精神主体退场年代的抗争、焦虑之气,其形素净,其骨挺拔,其核幽深,若不沉思静读实难把玩进入,了却一二骨脉。这首与之前两首不同的是舞台布景的成分少了很多,技法更为沉实、硬朗,剩下戏剧的结构、骨架、时空穿行中的现实,然而更加逼向人物内心的波澜。所以从写作意义和思想高度来说,这首高于前面的。尽管前俩的优秀是另外的气场涵盖下的优秀,不同的风味和格局,已有粗略前文,此不再表。
此首的内涵是借用主体视线的收缩放大,随着物象的渐次登场(坛子、田埂、赤脚医生的诊所、搪瓷、姚鼐像以及具有重要象征意义的小麻雀、小河水等等),实境引出虚景,虚景关照现实,一层层对照,织结出人物的生存际遇,勾勒出主体思想的核心图景,一点点清晰入心。在明确而坚实的思维走向和精神结构的共谋互证中,全诗显示出冷俊的风骨,流溢浑厚饱满之气。所谓整肃而不乏高难度翻转跳跃,缠绵中缔造崭新果决的人生境界。重要人物姚鼐,无非是个托寄,说符号也没错。以姚的古代精神格局映照我的当下,是体现个人在此生的生存情态,为着精神肌理的梳理和关照给予更充足的依据。说到此,我想作者之前很多诗都有类似的内心情结:这个世界的盲目和混乱无序导致我们的内心的紧张、焦虑而无奈。诗中别具匠心地引出另一个现实中人,那就是“我”的侄子。侄子下岗赋闲在家,却“不务正业”,迷恋做姚鼐的模型。这种生存状态,作者通过对话、情境暗示、时空交错中物象挪移、景深的变化、不厌其烦的细节展示给予呈现(这些手法几乎贯穿了全诗不同部分)。这里,作者给予更现实的关照——侄子的生存状态恰是太多无适者的生存状态,哪怕作为我呢?现实中的作者或许具有一定意义上的功成名就,但内心的虚空绝望又是怎样的深渊?这个时代似乎是没有给予治愈药方的。但并非在虚无困顿中慨叹就完事,作者恰是在期间寻找到真正属于自我的生存格局,从古代的僧侣在理想和现实中的洒脱情态到自然的小河水的清明澄澈之欢喜,再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姚鼐对我的引领和与之精神比照,应证心灵的出路。“我”的同乡,“我”最为敬重的精神与人格象征,意义非同寻常,这首长诗作者给予足够的耐心,一点点作出映证。奇妙的是,作者用一些现实之物贯穿全诗,比如小麻雀这个喻象成为牵绊干扰我始终的人生“敌人”。期间很多精彩的隐喻意味闪烁强光:麻雀,飞快地将一枚板栗击穿,/激起一小团叫做“时间”的褐色烟雾。/……注意到这里出现的“时间”,这是小麻雀的第一个隐喻意义。它将带领我们和作者穿行在繁复多变的时空中。一些奇妙的场景不断给我们哲学提示:呜咽的小瓶子里(雨水滴答中的),/靛青的蜂蜜以凝固供我自省/当我们老去/便无人可属的小河水——期间总不乏生命意识的悲壮提示。
然而全诗对应的自然现场和精神现场又是多重格局——几大段三种主体诉求(一对的大约是姚鼐,二、三对的大约是侄子,四对的大约是我,我始终串连了他们,又彼此互照)。在姚鼐出场后,我并非对他的全是恭敬,而是反击和自省:这也正如当年的姚鼐走了过来,/余荫下说着他坐地成仙的大梦/...//我保持着对他早年的鄙夷。和晚年的敬意。…连续多日。我不再说一句话了。/教化炼成的虚无是如此硬朗,/当我觉得“习惯”了,河水便涌来。/当我觉得“出世”了,桑树就更绿。/一种秩序?是啊。/一种秩序。——此中的深意,大约就是我与他关系中的呈现了,他之于我是在渐变中形成的心灵对应,正如我逐步成为自我认定中的我,满意的我,姚鼐恰恰是我的一面镜子。然而现实中虚无的强大并非能够轻易克服。甚至成为习惯,成为秩序。这是常态,也是悲哀,这样的“我”离“我”的理想有多么远啊。在这成为秩序的机械运动中,作者不忘反思个体的命运和成长的历史。我想任何宏大的叙述和思想的强劲纠结,让人动心的莫过于回到个体之情。当作者在承受巨大的虚无和因之带来枯竭衰败的苦痛中不失时机地将我们的视线引向“我”的出生和成长——人的历史追溯带来的震撼永远是最具有打击力的。这里,由自然风物的显形引领,导出我的出生,我与姚鼐的文化和地理的缘脉,说出我的心结——我终究是我,姚鼐终究是一种理想。这里:是否有一颗心,在承受这一切?/在浮世和它的回声中。在受辱和它的影子上。在尺度和它的战争里。/我们因丧失而变得富有起来。正是那履历的小河边。/少年因率先长出阴毛,宣告了一场胜利。/如果欲望的小河水迎来了枯水期。/是否也有另一个尺度,/降临到我的头上―――/让水底的积薪。和墓碑上的姚鼐对应起来。——在浮世的回声,精神历程上的受辱和(人格)尺度以及(内心)战争中,丧失导致的富有是否可以确证,作者是用个人履历的小河边,带我们进入他的少年——孤单无助的少年,长出了阴毛,战胜成长过程中的魔力,在“欲望的小河水迎来了枯水期”,我有如何消解这时的艰难?是怎样的尺度将我指引?之后的句子又给予答案:“让水底的积薪。和墓碑上的姚鼐对应起来”,对应,多么恰当啊。恰是姚鼐作为我的精神之父,我有了相对坚实可依的成长。这成长更多的是精神的成长,人格的壮大。
我愿意将第三段开头便是此诗的核心思想:我确知世间伟大的僧侣,/像明月一样克服了对自身的厌倦。...正是在与自身的斗争中,出现了超越的理想。然而现实的强大无法继续梦想的:“也依旧,讨论锅碗瓢盆的哲学。/当麻雀依次击穿―――伴我度过每一日的/这一杯残茶。几粒小药丸。一枚结婚戒指。一瓶润滑剂。几张塑料/制成的老家俱。”
接下来的众多俗世生活的繁琐描写,日常的对话、空间转换、主体的行为动作,还有小麻雀、小河水、桑树、桌子等都想表达什么?秩序井然,各有其踪。在阅读中我们都会找到它们的对应。诗中有言:“如果我用一只麻雀真的贯穿了这一切。/是否可以确认这个世纪是我的,而不是你的?(又是主旨所归)/……/麻雀体内发生了什么。仿佛从未有人知晓。……当壮年的姚鼐辞官南下。/……程朱理学的小麻雀长鸣于每一户的屋檐之下。/来不及逃掉的
到此也许明白,麻雀的另一层隐喻意义了。那是坚硬粗砺的腐朽观念,束缚人性的工具,叫人难有自由。这种限制反被自己利用,成为更大的不自由,人类悲剧也即从这里开始。
结尾相当展豁挺拔,在万分感慨中迎来了绝对的高潮:请让我,把我的所见与我的审判对应起来。/像一个人奇迹般的老有所依。/在众鸟高旋之下。当小河水翻吐着清凛的泡沫。/许多事物也慢慢地醒了过来。/从北斗星中掏出天理的尺度。/它蜷曲着身子像一只/不知死活的麻雀把我的脑壳击穿了。/桑树下。我微苦的桌子铺向那四面八方。
我终于找到了心结所在,也看到了超越它的方向."把我的所见与我的审判对应起来。/像一个人奇迹般的老有所依""从北斗星中掏出天理的尺度。/它蜷曲着身子像一只/不知死活的麻雀把我的脑壳击穿了"一生困顿于迷乱中的我有了天理的尺度,缠绊侵扰我的麻雀将我的代表陈旧腐朽的思想,我的脑壳击穿了.然而伴我多年供我饮食之用的桌子不再束缚于我,它散了,这里的四面八方,表示哪里都有它的行迹,也可以说是哪里都无.一个超越世俗羁绊的灵魂已然飞翔,自由带来的快乐,无处不在。
我看到有人说玄思会将诗歌引向死胡同,我想答案应该是:也许,可能,大概。但不经过玄思垂范的诗人,决不可能成为具有超越性的好诗人,成为面对天国与心灵为人世赞美、启迪与教诲的大诗人。所以先发兄的这一种探索完全有必要,意义非常。
一苇兄关于孤愤的说法,我也有此感觉,那就是总能让人感到的压抑、焦虑,对现世的批判或多或少体现在他所有的诗中。如果寄予希望,我想是否多砍掉些技艺根蔓的缠绊,放弃些现代派的思维和手法,努力清晰,努力把气场向外扩张,多少来点宏大的气概?我们的时代不能有《失乐园》(弥尔顿),不能有《玛珠毕珠高地》(聂鲁达)和《太阳石》(帕斯)吗?尽管这种期许对不同美学追求的人可能不现实,但也还是要期望减少阅读阈限,提升审美境界的能达高度,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理想呢?
[ 本帖最后由 李之平 于 2008-7-21 11:3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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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鼐》
1774年冬。泰山北麓的小马尾松结成扇形。
松鼠抱着松果,
回到岩下窝里。
山脚下。祖父们在烂了的稻茬丛中起伏。
哦。他们至死的禾苗。
他们指间的宝塔。
(这样的开阖。是否有更深的意思?)
在傍晚。当蝙蝠在小哨所和杂货店的门框上排列出发光的图案。
他们吐下的雨水。
枝条之下的雨水。
嘀嘀嗒嗒地稀释着,
瓶子里的蜂蜜。
―――麻雀,飞快地将一枚板栗击穿,
激起一小团叫做“时间”的褐色烟雾。
我历来对这类风物的遗传,
充满了警惕。
像子宫的收缩。在那些仿佛可以随意剪辑的句式中。
在蜷曲于一台电视机中度过的无聊下午。
我的遥控器里,
有四个无名轿夫和知府朱孝纯漫长的哈欠。
一个怪脾气文人的膝盖下,
侧卧着为俚语所困的山顶。
当他用桐城腔念出“苍山负雪”之时,
我忍不住笑了―――
我认得那个蹩脚的男主角:
他扮演他难以理喻的姚鼐。
在清风剥开他的前额,
麻雀连续击穿板栗、松果、和我换来换去的频道之际。
他用手指拢了拢几根花白的头发。
只有这一刹那的灰暗,
是恰如其分的。
这么多年,我厌倦登山。
用腿丈量的旧障,我早已度过。
在呼啸的缆车里。
偶尔看一眼山外。
我知道那祭祀的香火中摆着我的桌子。
桌上。呜咽的小瓶子里,
靛青的蜂蜜以凝固供我自省。
―――大片的,《清史稿》里的棠棣树,在那里。
邋遢主妇的小河水。
宽大履带的卡车在山腹压出的齿痕。
忽然一动的小石桥。和主妇们
捕捉麻雀的蓝色旧围裙,
在那里。
围着山巅在转动的坛子和田埂。
捶打着山脚下一无所获的沮丧。
挑粪农夫嘴角上,笔直的炊烟。和
数不清的,当我们老去便无人可属的小河水。
―――在那里。
赤脚医生张春兰的小诊所,
也在那里。
树荫下。锥子的缝缝补补和
三两声止疼片般滚动的狗吠,
点缀着河岸―――
假如姚鼐不曾登临,
这一切已终难描绘。
我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的下午像瓶子里
发出“怦”、“怦”、“怦”的敲击声。
当老桑向屋顶展开尺度。
巉岩之灰在语文课本的
复述之中一年长高一寸。
我侄子曾送给我一尊泥塑的姚鼐。
披头散发的姚鼐,
有一张苦味儿的瘦脸。
侄子从合肥搪瓷厂下岗之后,再无事可干,
整日躲在小屋子里,
用木刻,竹雕,纸剪,铁削,窖藏了无数个姚鼐。
(事实上,这不能养活他患肺病的妻子和
上小学六年级的儿子)
我骂他的时候,他急促地喘着气,
大声地跟我争辩―――
这也正如当年的姚鼐走了过来,
余荫下说着他坐地成仙的大梦。
哦。夏日的午后。
对生活的忍耐像一笔不动产。
闷热哦。三尺多长。
稀里糊涂的搪瓷和
理应扔到门外的不动产。
我们的争吵中,间或刮进一缕清风:
当麻雀,击穿打着盹的这粒粒桑椹―――
我知道我的桌子终于从桑树下摆出了。
我们谈论着,那时的专制。
那时的金銮殿。
那时的钟声。
那时的小池塘里。从同一个切面截取的荷花,
被观赏者愚蠢地比喻为“晚节”。
时而是闷热的偏殿。在旁观者眼里。
我们是完全不能相容的两个人。
你有卫道的
松枝。
我有世俗的桑椹。
你有一颗从袒卧的凉席上伸长了脖子,看门外
荸荠长出白花花身子的闲心。
我有无数个在街头厮混,
搅着声色的烤羊肉串,不愿回家的夜晚。
你有坟头的占星术。
我有瓜子壳吐了一地的,看不完的肥皂剧。
你有跟老僧谈棋的
一垄,两垄韭菜地。
我有―――抱着靠卖淫养活全家的妓女一起哭,一起用头撞墙的
一面墙,和无数面墙。
那墙上的红标语变得黯淡了。
那墙边的哭声,变得庸常了。
你有鱼玄机。
我有麦当娜。
当那时的鱼,从已经干涸的硬泥跃出,
我知道这曾经让我们相濡以沫的一切
都需要重建了。
不仅是这些东方的史诗:
像一把伞撑开了的《古文辞类纂》。
像一株剑麻般乱蓬蓬的《燕子笺》。
像拽着铁塔,走过的宽阔湖面。
也不仅是那些我难以尽享的碎屑:
我侄子的顽症和
代代相传的色彩。
当你有“论辩、序跋、奏议、书说、赠序、诏令、
传状、碑志、杂说、箴铭、颂赞、辞赋、哀奠”这十三棵小马尾松。
我有湖边,推不倒的雷峰塔。
假如这一切可以区分:从方苞浮云般的杂记到
他无可名状的文字狱。
从青翠的桑木。到桑木体内的绞刑架:
我可以择一而居吗?
从貌似看鹤,
到揣度它翅膀中深深的寒暑。
从午夜的街角,看着烤山芋的孤老太太,再也控不住地
喊了一声“娘”。
到无人应答的,
在烤山芋中升起,熟透了的七级浮屠。
我们一块儿护着的东西。在哪里?
站起来,把瓶子里的
蜂蜜都倒掉了。
把桌上成排的旧电线杆再数一遍。
把张春兰家小诊所,
在昏暗的煤油灯下,
偷偷卖光血浆的农民工再数一遍。
在草丛里自言自语。默默地穿上旧盔甲。
我确知世间伟大的僧侣,
像明月一样克服了对自身的厌倦。
他们登上了高高的山顶,
也依旧,讨论锅碗瓢盆的哲学。
当麻雀依次击穿―――伴我度过每一日的
这一杯残茶。几粒小药丸。一枚结婚戒指。一瓶润滑剂。几张塑料
制成的老家俱。
这楼角的旧自行车。老叫花子。无言的阅报栏。
在更远处。这坍塌了一半的小祠堂。
已经垮掉了却依然金灿灿的油菜花。
―――这些走在街上的人。这些身份。
推销员。妓女。出租车司机。官员。剃头匠。
这些早上
刚换了新衬衫,
下午必将被汽车撞死的人。
这些刚走出小巷口,
就被一根扁担捅出了肠子的人。
这些爱读李商隐,
也将和他一样死于肝硬化的人。
这些因活着而羞愧,
不得不去找死的人:
他们看着一根绳子发呆。
日光和尘土绕着绳子如同
这根绳子发出强烈的光线。
当这根绳子―――最终吐出了宝石,我看见
更多的人:在废加油站产下私生子的少女。
在班主任的柜子中产下私生子的少女。
在精神病院产下私生子的少女。
在湖边产下螃蟹的少女。
她们排着长队。解开扣子。看着麻雀飞来,
一下子击穿她们。
哦被击穿的老瞎子哭了,
他看见已喝了一辈子的,洁白的牛奶。
―――这一杯漫长的牛奶。
在我下午无聊的遥控器里。
如果我用一只麻雀真的贯穿了这一切。
是否可以确认这个世纪是我的,而不是你的?
当飞机的轰鸣传递过来
这无人看清的国度―――
我又凭什么留有这副剖开的腔肠?当侄子的
喋喋不休像
纷乱的桑木之荫覆及整个下午的桌面。
麻雀体内发生了什么。仿佛从未有人知晓。
当壮年的姚鼐辞官南下。
小毛驴驮着他的“教化”,
撒开了蹄子。
哦他的青砖灰瓦。他的后鼻音。他的印刷体。
程朱理学的小麻雀长鸣于每一户的屋檐之下。
来不及逃掉的
祖父们被击穿了。
学会了种地时根本用不上的“狮子吼”。
来不及梳妆的姑姑们,
流着鼻血。坐在桑树下。
抱着滚烫的小板凳,
学会了写名字。女工。刺绣。暗恋。玩魔术的白绫。修庙。
她们也学会了,在夜间的棘丛中,
让眼力胜过虫眼。
以辩认那些朝来夕去的小河水―――
学会了如何欣赏一个时代的胡言乱语。
这也是我的景象掏空了他的景象。
当我的小瓶子里,
坚韧的冰柱融去,
拟为姚鼐的麻雀们喳喳地乱成了一团。
我知道世间那伟大的僧侣,
也正是今日,平面的僧侣。
那些。忽然一动的小石桥,
也正是那从未动摇过一丝一毫的小石桥。
我保持着对他早年的鄙夷。和晚年的敬意。
是什么人在“扮演”他的教化?
―――连续多日。我不再说一句话了。
教化炼成的虚无是如此硬朗,
一屁股坐上去之后,
那小板凳依然滚烫。
山脚下。
孤老太太的宝塔和
稻茬丛中薄霜的返光。
哦无常的小河水。
挑动了色情的小河水。
当我在书房中以冷眼为你的远望做好了铺垫。
当我觉得“习惯”了,河水便涌来。
当我觉得“出世”了,桑树就更绿。
一种秩序?是啊。
一种秩序。
是否有一颗心,在承受这一切?
在浮世和它的回声中。在受辱和它的影子上。在尺度和它的战争里。
我们因丧失而变得富有起来。
正是那履历的小河边。
少年因率先长出阴毛,宣告了一场胜利。
他拱起的喉结里,
涌动着我的遗嘱。
当他结结巴巴地,不能清楚地念出来。
一只麻雀―――猛地击穿了他。
他小学六年级的阴茎一阵抖动。
有谁愿意为这种不老练的快乐负起责任?
这就是我经常怀念的小河水:
一次地理性的悲剧。当1967年秋。我生于桐城的
某场细雨之中。
姚鼐为我的阅读移来了泰山。
―――那大片稻田的麻痹。天井的冲淡。油菜花的均衡。
又岂是这一堆糟糕的修辞可以替代?
我知道我有一张令人发抖的桌子。
摆在我的
每一顿饭中。
摆在我日复一日的器官里。
用饥饿可以说服那些失去的风物回来?
我已经多天不说一句话了。我所历经的雨水,
嘀嘀嗒嗒地稀释着,
小瓶子里的蜂蜜。
如果有新的灯盏覆盖了旧的灯盏。
如果欲望的小河水迎来了枯水期。
是否也有另一个尺度,
降临到我的头上―――
让水底的积薪。和墓碑上的姚鼐
对应起来。
让我单纯的声音和久久不能破除的音障对应起来。
在寂静的山脚下,
听任松鼠抱走它语言的偏殿。
整个下午,我不能原谅我的侄子。
对往事的忍耐像一笔不动产。
她向日葵一般的脸庞,
是早就获得了肯定的。
请让我,把我的所见与我的审判对应起来。
像一个人奇迹般的老有所依。
在众鸟高旋之下。当小河水翻吐着清凛的泡沫。
许多事物也慢慢地醒了过来。
从北斗星中掏出天理的尺度。
它蜷曲着身子像一只
不知死活的麻雀把我的脑壳击穿了。
桑树下。我微苦的桌子铺向那四面八方。
注:姚鼐(1731――1816年),“桐城派”之集大成者。1774年曾写出《登泰山记》。在仕途的巅峰期辞官回乡,开馆授学教化民众。
2008年3月
作为维多利亚时代浪漫主义最初的决裂者,艾略特一领西方诗坛之翘首很多年,在诗学建设方面的确有很多真知灼见。看了他关于《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触动不小,一直想把他的思想传达一下。可惜工作太忙,实无时敲字。
我们对于传统的定义,基本上会以守旧或过时的概念来定义。我们常常听人这么说,此人写得比较传统云云。事实上这是一种比较客气的否定,评者清楚,这是对被评者极端的评价了。然而传统究竟还包含哪些意义?仅仅是落后、过时和文化的愚守吗?艾略特对此给予非常独特的思路。
他从源头上探究传统的意义,阐释今日关于传统的概念。他说,传统永远不是过时的东西,不是与时间和时代割裂的过往。所谓现代派,绝非凌空出世的,都是在传统的基础上因时而动,自在生发的产物。“诗人,任何艺术家,谁也不能单独地具有他完全的意义。它的重要性以及我们对他的鉴赏就是鉴赏对他和以往诗人以及艺术家的关系。”“你不能把他单独评价,你得把它放在前人之间来对照,来比较。:产生一件新艺术作品,成为一个事件,以前的全部艺术作品就同时遭逢了一个新事件”“已成为秩序的新作品出现以前本是完整了,加入新花样以后要继续保持完整,整个的秩序就必须改变一下,因此每件艺术作品对于整体的关系、比例和价值就重新调整了,这是新与旧的适应。”这里就谈到一个标准的问题。过去的标准同样在有形、无形中检验着现代诗人,新派的艺术家、诗人们如果不去接受过去标准的检验,它是新的吗?NO,艾略特说,它根本算不得是件艺术品。但诗人必须感觉到主要的潮流,主要的潮流未必经过那些声名最著的艺术家。艺术从不会进步,而艺术题材也不会完全一样,他必须明白本国人的心灵,这比明白自己的心灵重要几倍。——这是一种会变化的心灵,这种变化是一种发展。这种发展是精炼化也是复杂化,但在艺术家看来绝不是什么进步。一个艺术家的前进时不断牺牲自己,不断消灭自己的个性。这是消灭个性的过程及其及其对于传统意识的问题。只有这样才能实现科学的进步。
他最后说,关于认为灵魂有真实统一性的形而上学的说法。诗人没有什么个性可表现,只有一个特殊的工具。只是工具,不是个性,使种种印象和经验在这个工具里用种种特别的意想不到的方式来相互结合。
对于当下诗坛,那些整日否定传统,冒称先锋的,可以想见那是怎样的可笑和无知。在一个假想的断层上建立个人全新的美学,无异于空中楼阁,赶早自灭吧。
在对传统与现代重新审视和确立时,无伦对传统危言耸听呲牙大骂者,还是对过去抱残守缺坚持回到过去者,艾的细想都是可以作为参考和引鉴的。
《观念作为诗歌的尺度》
观念在一定意义上促进写作,是刺激文本诞生的内在动力,但观念一旦形成,必然成为单一片面的模式定理,束缚写作,无法向更高更远更全面的格局进发,所以,在一定时间范围内表达一下即可,长期为之呜呼呐喊并身体力行,说明此人已丧失创造力,难有长足发展吧。当下诗坛,任何观念几乎都是以排他为代价的,义气争端叫嚣此起彼伏,大有呐喊胜于创作,喧嚣远高过写作。愈加觉得为自己设定美学目标,都是戕害天分为代价的,其制造的限阈,都是扼杀诗人的杀手,所以,再谈这个已无多大的意义了,我宁愿选择无主张无概念写作。因为只有独立人格,艺术本位探索最重要。
所以任何风格性、差异对立观念都是以降低艺术探索质量,缩小艺术视野为代价的,诗艺道路上,我的主张是:不排斥(异己)、不放弃(自己)、不停止(追求)。只要是好的进步的都可以吸收。这两天一再看到科学和民主这些个字眼。我认为是最可涵盖艺术精神实质的说法,关键是可否准确、全面理解它。一棍子打,毕竟是暴力的行为,终究会显示其虚弱和盲目。
我想,只有沉静思索,严肃探求,真正的好必然会自动发光的。波德莱尔在一百多年前的惊世骸俗之作,为当时审美甚至法律不容,却开创了怎样的时代,多少人为之激昂振奋?同样地,艾略特的荒原历来备受争议,但他的文学史意义绝非可轻易抹去。所谓殊途同归,各取异质吧。关键是要拿出真正的大东西,好东西。
最近因家里唯一一本尼采诗选要寄给人了,所以赶紧读.第一次完整地读他,可以说是震撼之极。对这位划时代的疯狂哲学家,我除了钦佩其果决之勇,基本是敬而远之的。但他恰恰是一位伟大的集大成者,与歌德、海捏一样是诗人兼哲学家。诗歌无论主情还是诉理都那么简洁有力,思想性艺术性具有很高的糅合,作为百年前的诗人,我一再暗自叹服。只是长期以来,他未受正确的理解和对待.这里我理解到的他是对自我和时代的超越性理解和认定,对泛神论的杰出哲学家斯宾诺沙的尊崇,对一元论深刻理解。还有因瓦格纳诗歌中的上帝气息而与之决裂..这个真正的叛逆者,是在不断发现灵魂与思想的本质之光而战斗的,与自己斗与旧时代斗。由此我也能特别理解波德莱尔式的叛逆,当今伊沙、沈浩波们的激进意识,冲锋在前的精神。只是,诗歌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它终究是在文字艺术中完成一种生命塑造,在诗艺中它应该是多元的,在表现层次和结构以及对人的心理构造和美学层次的表现应该尽量丰富,只有做到足够深入,才能实现精神的扩展。所以,歌德那样的创作不但具有开创新时代的意义,而且是艺术与哲学在对生命意义的呼唤和完成。在此前提下,就不该否定在诗艺上在内部结构和心里意识中打磨的探索者们,因为我深刻体会到陈先发等人在诗艺求索中的上述意义(尽管他们的努力未必完好),才更相信艺术探索的必要性,无论经验还是超验,无论是对现实的批判还是对理想的期许,我们都该是平等的,在不同的美学思想要求下,表达着同样的人生,岂不更精彩?在今天,一个人优秀的诗人,除了天分和一些成就外,他不该被某种荣誉限定,在这条道上,每个人要走的路还很远,一定时候,某种环节上,还是非常幼稚的,所以,只有把自己当小学生,才能向上向前,才可能抵达更远的边界.
关于本质主义引出的废话
我想,今天的我们大抵很难成为像黑格尔精神实质中的一个本质主义者了吧,现代性的摧毁必然是以虚无和荒诞的外在格局确定了当下人格的矛盾和多元属性。而只有从这纷乱芜杂的荆棘丛中突围而出的才能谈得上回归,人格的回归,性灵的回归,本质的回归吧,所以,对于诗歌,也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获得语言秘方,心灵的秘方创造出与生命和存在与时间和灵魂相呼应的作品,这也是一个诗人走向真正的成长提供的可能的成功之路——抒情诗人若有能力合可能大体上是要经过岁月和思想的锤洗走向以智性和灵性主导,对生命哲思垂范的玄学诗人(叶芝、罗伯特.勃莱、W.S默温、特德.休斯以及法国诗人博纳富瓦、勒韦尔迪等,他们的美学经验和写作历程大概能看出些端倪),有些诗人会从这个历程转向赞美诗人,比如聂鲁达、帕斯、希尼、米沃什、甚至但丁、歌德(《神曲》、《浮士德》里透视的我认为恰是诗人成长的全部秘密)。这些分类概数只是我的一己之见,权当玩笑尔。我想,历史和文化的至极必反的规则正是以召唤纯粹和本真为依托,吸引人们向后看往回走。真正的后现代精神也恰是给人更多光明的启示,那应是一种传统和信仰的召唤,作为诗人,大抵也只有看清当下存在的本相,审视明白个人在文字与精神间的托付关系,并力求在这样的环形结构中获得主体情命飞腾和解脱的可能。像您后面那段精彩的话“我从此明白了,在虚无给我剩下的时间里,写或不写,读或不读,译或不译,这个世界和全部生命都将透过文字之缘才能为我显形。这是我终于有所自觉的一种文学命运,即我的一生注定同诗这样一种超敏感的文字心灵形式有关。不过,也仅仅是有关而已。但我也经常冥想那不写之写,但仍是写,写于不写,以不写涵养写,以不写也写把此生复杂托付给时间之手……”这真是一种对命运和存在的心灵担当,文字也仅仅是赋形的工具吧。
[ 本帖最后由 李之平 于 2008-7-21 12:02 编辑 ]
楼主最后对陈寄予厚望的期待:“如果寄予希望,我想是否多砍掉些技艺根蔓的缠绊,放弃些现代派的思维和手法,努力清晰,努力把气场向外扩张,多少来点宏大的气概?我们的时代不能有《失乐园》(弥尔顿),不能有《玛珠毕珠高地》(聂鲁达)和《太阳石》(帕斯)吗?尽管这种期许对不同美学追求的人可能不现实,但也还是要期望减少阅读阈限,提升审美境界的能达高度,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理想呢?”也与我内心的想法谋和。
但我发现她系的是绿头绳儿。
----《逍遥津公园纪事》
那些线条
状如故土之名。
[ 本帖最后由 心船红玫瑰 于 2013-1-10 11:5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