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飞扬
——以此给所有活着和死去的孩子
蔡俊
1 汶川
这是个偏僻的县
像中国
所有偏僻地方一样
它有偏僻的路
孤僻的
山里人
山里人本来就
可能正在消失着
在一段时间里
他们早已经
突然
消失得
无影无踪了
谁知道
他们
突然
又成了全世界的亲人
突然
从废墟缝隙里伸出了手
突然
被记者拍照
谁知道
突然
就来了十万大军
十万穿着绿衣服
戴着绿帽子的半大孩子
太突然了
2 山河
岂止一个
汶川
还有北川
还有理县 茂县 都江堰
阿坝 什邡 德阳
绵竹 绵阳 安县 罗江 广元
还有秀水镇
黄土镇
拱星镇
土门镇 南新镇 映秀镇
玉堂镇 幸福镇 较场镇
大宝镇 通济镇 大康镇
木鱼镇 擂鼓镇 无名镇
还有龙门山
还有青城山
四姑娘山 九鼎山 夹金山 梦笔山
七盘沟 古尔沟
还有从山上咆哮而下的
岷江
3 恐惧
人
睁大了
惊恐的眼睛
伸出
尖叫的舌头
猪被吓坏了
咬着栏门
狗被吓坏了
一身脏毛
蚂蚁被吓坏了
爬向树顶
鸡被吓坏了
不再打鸣
谁知道鱼？
鱼在哪？
谁看见了熊猫？
熊猫在哪？
谁见到了老鼠？
老鼠在哪？
谁见到了蛤蟆？
蛤蟆在哪？
谁看见了小鸟？
小鸟在哪？
树在发抖
草在哭泣
稻子和玉米
压在了谷仓里
4 孩子
一个孩子
失去了自己
她小小的头
被水泥板压扁了
一群孩子的
胳膊和腿
紧紧地
纠结在一起
手里
还握着
红蓝双色的圆珠笔
课本
在瓦砾堆里
货币战争
在瓦砾堆里
小小的
尸体
浸泡在
新形成的水沟里
一群疯了的
孩子
疯狂地挖掘着
废墟中微弱的呼喊和哭泣
一群奔跑的
孩子
冲向了
乱石飞滚的山路
一群精神病的
孩子
绝望而果断地
跳伞到灾区
一个66岁的
孩子
摸着另一个
十岁孩子的头
说：
这是灾难
既然侥幸活下来
就要好好
活下去
不会没人管你
我们
会管你
全国的人
都成了
孤儿
全世界的人
都是孤儿
一个104岁的孤儿
被二十岁的孤儿
抬下山
一个40岁的孤儿
用身体挡在
四个孤儿的
头上
一个18岁的孤儿
在余震里
悲伤地喊着：
让我
再救一个吧
我还能救
他们
还有救
孤儿
失去了
自己的
孤儿
孤儿
抱着
另外的
孤儿
全国的人
都是
孤儿
全世界的人
都是
孤儿
5 勇敢
赵小妹
钱二哥
孙排长
李医生
周县长
吴老伯
郑二婶
王老师
冯师傅
陈司机
楚科员
魏警官
蒋护士
沈会计
韩队长
杨大娘
他们
勇敢于生
都勇敢于死
他们
没说什么
还能
说什么呢？
他们
没有感动
生
与人生
在一起
死
与人死
在一块
是
我们
本来的
天性
而我
在远处
观察死亡
悲哀地
写诗
被
日渐无聊的
议论
弄得
有些
抑郁
我自私
我活着
勇于自己的生
怯于自己的死
就像
我一贯的
贪婪
偷窃
忘恩
负义
[ 本帖最后由 虚云子 于 2008-5-25 14:49 编辑 ]
最新回复
6 呼喊
有什么
是我们
没有看见的
有什么
是我们
没有想到的
骨头
断了
皮肤
脱落了
肉
被挤压成
黑色
牙齿
吞进了
肠子
尿
被重新
喝进了
嘴里
我们
在废墟上
建造
废墟
我们
又在尘土里
呼唤
尘土
白细胞
必须
牺牲
神经
必须
高速运转
喇叭啊
你
没完没了
说这些
干什么？
你看
那阳光
穿过尘土
穿过砖缝
穿过豆腐渣水泥
穿过拐弯的钢筋
照耀在了
一具
渺小
尸体的
手心里
一个人
一定
有广大的
国土
山川
河流
厚实的土地
哪有
什么英雄？
哪又有
什么美德？
一个孩子
足够了
一个孩子
会有
尘埃之上的
无垠天空
只属于他自己的
上帝
7 静默
我问
一群默哀的孩子
你们
为什么不说话？
我问
一群打电话的孩子
你们
为什么打电话给亲兄弟？
我问
一群捐款的孩子
你们
捐献了全部吗？
一千人失踪
九千人失踪
三万人失踪
五万人失踪
啊
自古以来
全部的人
都已经
失踪了
他们
都去了
哪里？
我们只看见了
增加的数字
想象着数字
念叨着数字
在喇叭里
动情
在诗歌里
肃立
可是
每一个数字
都是
一次
孤独的
死
每一个
死
都是
忽然的
豁达和无私
出现于
生命群体性的
恐怖的
危机里
死者
死
了
无论是
被砸死
被挤死
被摔死
被闷死
他们
都加入了
光明的队列
每一个
一
都是
漫长的体验
都那么安详而具体
那个瞬间
有着
不可比拟的
终极
开启
8 死的记忆
我们对死
已经
相当麻木
我们对死
已经
相当习惯
每一天
都有
更多的人
死于交通事故
死在癌症病房
死在自杀的绳子和刀子上
死在
建筑工地
可是
大地的
公开的谋杀
让人
突然
就看见了
我们的错误
我们的无助
我们的自私
我们的盲目
每想一个具体的死
我自己
就死了一次
我在一群人里
默哀
忽然就
想
静默不是队形
静默没有方向
静默
不会停止
很多年前
我十三岁
98岁的曾祖母
拍打着卧室里
她给自己准备的
棺材
笑着说
我死了以后
就躲在这里
可她
没有做到
她103岁
死的时候
化成了一捧灰
后来
那木料
被打成了
漂亮的家具
我此时
怀念她
怀念一个103岁的孩子
一个103岁的
孤儿
笑嘻嘻地
等待着
死
抽着烟
听着戏
阎王爷
一定
会对她很好
因为她
缩水了
变傻了
她重新
铸造了
自己
重新
成了
一个
婴儿
一个
来时的自己
她多幸福
她无穷无尽
又回到了
永无止境的
秘密里
9 尘土
尘土
掩埋了
一切
大雨
又
冲刷了
尘土
大地
在海上
漂流
海水
从眼里
重新
洒回
尘埃里
人
建着尘土
运着尘土
吃着尘土
穿着尘土
生于尘土
死于尘土
大地
接住了
新的墓地
等那
尘土
落定
阳光
又将
安详地
照耀
万物
又会
再一次
布满了
勃勃生机
2008/5/24改定
蔡俊
男，笔名虚云子。
通联：广东肇庆学院星湖校区8－408
526062
QUOTE:
原来没有编辑好,现在,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