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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新与眩晕

龙安 发表于: 2011-4-05 17:33 来源: 今天

             清新与眩晕

                     —— 浅读潘维的诗集《隋朝石棺内的女孩》


当我合上这本《隋朝石棺内的女孩》的诗集,我想总结一下,阅读过后它到底留给我一种怎样的感觉与印象,我不想让这种感觉与印象变得模糊,而是努力抓住这种感觉与印象,用我许多年关于诗歌评论与写作带来的经验对它做出辨析,以便这种感觉与印象产生它自身所拥有的内涵以及这些内涵所形成的观念。做为批评者,首先要做的是这种感觉与印象它是怎样形成自身的内涵?这些内涵又是如何得到澄清的?正是在澄清的过程中是如何完善并不断修正最终形成这些观念的?


首先在我读完这部诗集,它就是一种客观的存在,而我作为这种存在的观察者,我必须忠实我最初得来的感觉与印象,因为它是这部诗集以直观的形式在我脑海里传递的信息,它似乎有意为我开启一扇阐释的窗又用隐喻的形式给予我一种启发,以便让我有机可趁地深入它的内部,作一番细致的考察。当我对这些感觉与印象做出判断时,它开始分叉,形成两股溪流,朝着各种的渠道流淌,我追踪它们的流向并探测它们的水质时,发现一股溪流是清新的,
另一股是眩晕的。那么这股清新的溪流来自哪里?另一股眩晕的又起源何处?


我想清新来自怀疑,通过怀疑,写作者才会采取严厉的凝视,对他生命所遭遇的一个时代与生活保持一段观察的距离,他并不急于融入其中,而是做出谨慎的判断,有时以批判的方式介入其中,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对在一个时代与生活中拥有的自我做出认识,并还原他的真实。我想正是这种真实带来了清新,让我们一目了然地看见存在。我想眩晕来自沉浸,对美的沉浸,写作者才会无所顾忌地让自身的情绪得到合理的放任。沉浸是一种认同,不仅仅如此,它还是无条件的包容,这还不够强烈,它就是绝对的拥抱并迷醉其中。正是写作者的执迷,他不想做出解释,更不允许别人的质疑,才使自身陷入神秘的境地,造成读者的眩晕。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要弄清楚清新来自哪里?那么读者就跟随我一起来寻找,进入潘维的诗歌世界。潘维在与木朵的访谈中说过这样的话“我们目前拥有两大遗产:汉语和世界文化。我继承到最核心的财富是一种批评精神”这种批评精神我们可以从这样的诗句中找到佐证:“又一次,小丑一样的街道|在清冷的长夜里将我的脚步吞噬|像地方官收下一张卖身契,并毫不手软地|流放那被剥夺尊严的平民。”这首一种多么绝望的清醒,正是在这种清醒中我们看见潘维在自我批评的严厉中无情地揭示出存在的实质。“红木道德吞吃着时光的活力”,对道德的教条主义做出了强烈的控诉。“城市像只虫蛀的苹果,傲慢地|俯视穷人身上那些失败者的美德”,正是对工业化造成的阶级制度的不满,才能赢得如此对失败者的理解与关注。当然这样的诗句很多,我也不想一一列举。我想说的是正是世界文化对潘维的洗礼,他才能获得强有力的判断与内在的观照使写作呈现如此的清新,给读者留下难以忘怀的震撼力。


在弄清楚了清新,那么眩晕是怎么回事了?我想这与汉语有关,用潘维的话来说,这也是古代汉语诗歌的活力与美在我的作品中的显现,如果是这样,读者一定会问,古代诗歌的活力与美造成的效果就是眩晕?我所说的眩晕并不等同于古代诗歌的活力与美,而指只潘维在自我批评的同时,他并没有找到一个西方批评者该有的冷静与无情的攻击,他似乎有意掌握批判的分寸,是为了更好让他的抒情到达极致又唯美的无所不能。潘维作为一个对汉语精深微妙的领悟者,一个文化传统的卑微的学徒:美颁发了神圣的指令。美是什么,我想美对潘维来说就是少女,水,对古代诗歌的回溯,某种封建的幽闭,迷幻,感性的崇拜,带有南方地域性的痴念。他的美涵盖很广又丰富多彩,这使他的抒情变得如此密集,开阔,又拥有无与伦比的质地与细腻。他的有些诗句值得让人不断回味:“突然的冷静从半途跳出,惊吓了|茉莉花的热情。”冷静在突然的限定下获得名词的状态,再通过拟人手法让它从半途中跳出,使平面化的图景有了动态的活力,正是这种神奇的活力惊吓了茉莉花,当不是茉莉花本身,而是它的热情,如此复杂的虚与实的转换就在瞬间完成,造成了修辞的无穷魅力。“被灯光浇了一夜的窗帘,已经烫伤,|卷缩成一个草垛上睡去的男孩,|他忍受了彻底的抛弃,做在梦,|在一个非人类所能理解的梦里,|他成长了起来,状如老鼠。”这样的诗句被潘维称为经过客观与主观两个世界之后,才获得的更高级的世界:自在陈述。我想用罗兰-巴特分析索莱尔斯的话来说,就是一种以废除为内容的言语活动正在确立:废除所有的分配,最终,它要废除那种存在于言语活动的内部并且过分地一方面指名事物另一方面又指名词语的分配。在潘维看来,在他叙述的经验的层面,词语先于事物——这是模糊其区分的方式:词语在看见、发现和发起要存在的事物,正是正在模糊区分的方式造成读者眩晕的效果,这也是潘维诗学所要达到的目的:通过言语管理睡意、管理不确定的回忆和幻觉的存储来获得语言的苏醒,也正如潘维本人所说的“生活在语言中”。


清新与眩晕并不是平行的,它们的流动是分叉的,也是交叉的,更是彼此互动的,但它们从不混淆,它们之间是协调与互助的关系。正是潘维保持这种写作的实验精神,从而使他区别于他人,成为如此的桀骜不驯又独特非凡,给汉语诗歌的写作提供了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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