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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养宗访谈:在诗歌第一现场,谁是更合适的?(三)

杨勇 发表于: 2008-4-19 12:55 来源: 今天

汤养宗访谈:在诗歌第一现场,谁是更合适的?(三)



杨   勇:你曾经参加诗刊社举办的第十届青春诗会,与你一起参加诗会的诗人现在都在写诗吗?你们经常会有联系和交流吗?当初促使你写诗的起因是什么?这么多年来,有过一些什么变化?现在写诗,你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汤养宗:第十届青春诗会一晃就过去十五年了,而印象中仿佛就在昨天。那些年轻的面影一直被我珍藏着,我也会时常勾挂起这些象侯鸟般散落在各省份的有才华的朋友们。他们现在还好吗?祝他们平安,也拥有自己的一份温暖(可是又为什么,当我用电脑敲到“温暖”两个字时,屏上出现的字眼却是“紊乱”?)后来,我们九人中有三人先后来到我居住的这座小城专门找到了我。他们是阿坚,王学芯,刘德吾。其中阿坚两次。前两年蓝蓝与荣荣来本省参加一个诗歌聚会,我也驱车几百里与她们见了面。洪烛是在北京遇上的。我们当中的白莲春还在那篇著名的中篇小说《拯救父亲》里描绘到我们这些人在北京的情景。其余的人都已杳如黄鹤。但我知道,他们基本上还都在写诗;其中蓝蓝与荣荣的作品,应该说仍属于当下女诗人诗歌最好的行列。
我为什么要写诗?少年时我是想当一名画家的,70年代中学的墙报上到处贴满了我的宣传画。可一次我被神示般翻入了学校封存的图书馆,我随手窃取到了两本书,一本是《普希金的皇村时代》,另一本是什么生理常识的。一本照亮了我的精神,一本打开了我的身体。我才知,诗歌是这样的;我一写,县里文化宫的老师惊叹,这孩子怎么一开始就拥有欧化的语气?我在诗歌中能一直坚持下来,主要是出于自己对诗歌的确信,确信我会把诗歌写好。当中的变化,都仍然来自我对诗歌的确信,在确信中知道还要在自己的诗歌添加些什么。在青春期,我以为我会表达;后来,我自信自己有才华;现在,我只承认诗歌文本,用它来证明自己在时间里是结实的。

杨   勇:你重视别人对你的评价吗?你对自己的评价是怎样的?截止至今,你最欣赏自己的哪些诗歌?如果列出三首,它们的先后顺序如何排列?你对当今诗歌评论界的评价是怎样的?有自己喜欢的评论家吗?请列出前五位。
汤养宗:重视,也不重视。全听别人的,会发疯;全不听,又会瞎了眼。在诗歌中,我应该归类于技术派当中。诗歌手段让我小看了许多人,也让我知道谁是可以敬重与信赖的。而诗歌中的境界差不多大家都有,只要你没感觉到自己是傻人。反过来,没有手段还谈什么境界啊?有手段才懂得怎样独特地构成自己的境界,怎样去看到诗歌,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世界。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一些作品是自己最好的,按直觉可能是越新近的越好吧,但愿这是真的,这说明我还在等待那首最好的诗歌终会到来。感觉中我的长诗《寄往天堂的11封家书》可以读一读,那当中有我近期对诗歌写作的相当多的思考。
关于当下诗歌评论,我可以不回避地说是不满意的,主要是评论家们对诗歌前沿情况了解得太少而造成他们的文字集体无效。当然,我觉得现在诗歌评论最值得看的还是那些本身把诗歌写好的诗人所写的诗歌理论。他们不但是知情人,还对当前的诗歌拥有可靠的思考尺度。

杨   勇:你有自己的诗歌圈子吗?你怎么看待圈子?在你的朋友圈里,年轻的诗歌写作者多吗?你对他们的写作持什么态度?你是否会有计划进行自己的写作,你觉得这对多出好作品有无裨益?
汤养宗:我不知道诗歌圈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及它会为这个圈子里的人该做什么及情感业务等。如果是通过拉帮结伙并超出诗歌常义上的那种诗歌势力,我没有。如果因诗歌审美情趣的相近,我也有一块喜欢我诗歌的人与我喜欢的人,如果这也是圈子的话。在我的这个“圈子”里,除了自己长期以来早已交合的老友外,现在更多的是年轻人,他们都在二十多岁及三十来岁的年龄。自然,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对我诗歌的态度是相当热情的,可能是我现在的诗歌形状正是他们所要的那种诗歌模样吧;这应验了费尔巴哈那句话:“致敬因对象而成立。”反之,我也认为他们中许多人是优秀的,他们身上不缺乏才华,更不缺乏诗歌新观念;他们的问题一是要继续在自己的文字中磨练及提取整体整合的力量,让自己的诗歌个性展露出来,在众多亲密的声音中找到自己独立的声音。二是要坚持,要经得起时间的磨砺,不要当诗歌的逃兵。
我对自己的写作没有什么周密的计划,但我有思考,对诗歌表达方式及诗歌美感质量的思考。我觉得这是相当要紧的,意味着你还想要到什么样的诗歌,你对诗歌还拥有哪一种方向。凡是执着的写作都需要一回回醒过来。真正的写作就是不断醒过来的过程。光滑无疑是陷阱。

杨   勇: 你对当前中国诗歌界的状态满意吗?为什么?你对自己目前的写作状态满意吗?最后请你谈谈自己的理想生活,你最希望过一种怎样的生活?
汤养宗:就诗歌自身的艺术面貌而言,我认为目前的国内诗歌是令人高兴的,经过几代人的写作探索,汉语诗歌文本在形式追求,思想展现,手法开拓等方面,已达到从未有过的宽度与深度,其丰富多彩的美学倡导及作品实质,均为过去任何时期不能敌。总体上说,汉语诗歌正在以自己的特质与厚重,与世界诗歌一起并肩构成一道多彩眩目的文学风景线。我们无须妄自菲薄,无须为证实诗歌的什么问题时,每每引经据典地以国外的谁来作自己的观点证据。因为,我们身边也已经拥有一流的诗人及不可旁视的诗歌作品。当下汉语诗歌的艺术层次并没有让我们的民族文化精神丢脸,看不到这一点,是盲目与偏狭的。
我对自己目前的写作状态还是肯定的,因为我还拥有自己比较清晰的诗歌方向感。
我对自己的生活要求不多,也不可能要求太多,已快到知天命的年龄了,再谈理想的问题时就有点作做与饶舌;只要求自己能生活得更加平实深厚些,能优游在所允许的时空里,有温饱,有诗歌,有快乐。

杨    勇:谢谢你在百忙中接受这个访谈!祝愿你心想事成!
汤养宗:也谢谢你给我这种较为自由的谈诗机会,如果我在这些问题中把谁得罪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愿我们都能在自己的问题面前化险为夷,把路走下去并且能走好。
2007-11月


[附]:汤养宗诗歌13首

《五月四日登目海尖,采花记》
我根本做不了把花朵称作女儿的父亲,也不想抵御
上天布下的迷魂阵,我肯定要老病重犯
并愿意再犯一次:提着灯
在空气里嗅来嗅去
这漫山遍野的杜鹃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我一一叫出它们妖精般的名字,还想安排下
妖精的宫殿。我是大地喜爱的病人
喜欢摸桃树的耳朵
对春天的小虫言听计从
在世上,他们一直限制我说醉话,魂不守舍,内心起火
象现在
一个人在山上大喊大叫:“我就是你们
要捉拿的采花大盗!”
2007-5-5

《有问题的复述》

“照镜子的盲人,是终于得到镜中真相的人。”昨天
我终于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而最早
它不属于这种表述:“照镜子的盲人
是那面镜子所要的镜子。”去年,我其实
曾将它改动过:
“照镜子的盲人,是镜子所要的最完美的的人。”
2007-2-23

《坐拥十城》

东边有两座城池造反了,北面的还没有
北面还插着我的旗,西边有旱情,南面下着雨
我一个人过着多么混乱的生活
在斗室里嗅来嗅去,点着十盏灯,看哪一盏率先扑灭
要派鸽子带去鸡毛信,还有给困在另一座城里的王后
发去信息,一些蚁群说粮食不够用了
衣袋内几枚硬币,正反面翻来覆去
星象忽隐忽现,版图忽多忽少
为了让十个指头能够按住十匹悍马
我通宵达旦把钢琴弹了一遍又一遍
2007-7-25

《食牛耳者说》

作为遗世的耳背者,中医嘱我
吃牛耳,也要吞下牛耳垢
多想想花开花谢的声音,并探究
对牛谈琴的左右含义。我双耳幽黑,吃什么补什么
也有牛脾气,也不当谁的知音,没有一听响雷
便说天使向我们走来
我长有他们得意的病,对人世的话语权身负遮蔽史
听不见就是听不见啊,我一手执牛耳的宽厚
一手推开弹琴者的十个指头
大声说:天妒我耳!
2007-10-27

《哑巴夫妻》

我们有我们的身体,我们有我们的床
有我们的做,也有我们的爱
同样,我们也闹胃一样的饥荒
向前三公里,遍地都是芳草萋萋和急呼吸
向后三公里,一只湖北的青蛙
突然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叫
你有你的花朵,你的豆夹,我有铁和蒸气机
不是手足无措,而是想矫正,夜莺为什么能叫得
那么好听,而哇哇乱叫的人
也做着哇哇乱叫的事
石头没有声带?不对。石头不能着火?不对
当它们叮叮当当摩擦着,不听劝告
财富是明摆着的
它们有一笔优美的皮毛,也按石头的脾气
享用着石头的桃色
2007-6-9

《大地上的技艺》

古巴尔干男人向土地要粮食时,便用生殖器
插进田园,女人则把鱼放私处住上一夜
再调成饮料
让喝下的男人听话无比
而小时
我喜欢在树下光线的缺口处,等待一场
大雾的降临,也恶作剧
把破瓷器放谁窗口
这年的食物,便有大半要分给蚂蚁
对这些, 我一警觉就有石头要裂开,并记起一些死去的人
他们的心事在夜里依然能发光
我热爱当中的细节
为的是在反向的故事里,让更多的人记取
谁的手还是受用的
谁真正通向大地深处, 草木的根为他所左右
风吹动,他目光弥漫
2007-5-27

《磨刀记》

面对南山上那棵大树,刀还在我手上磨着
我是有耐性的,曾答应
把蟾蜍养成老虎,给一个女人
十五年不言不语的爱
躲在门前那块石头里面,依次解答
与三种水果有关的脑筋急转弯
羊遇到草: 草莓。狼遇到羊: 杨梅。狮子遇到狼: 桃
我也想象着, 草木们见到我
一路逃命的情景
为不误砍柴工,飞鸟已不敢从我眼前经过
法庭里的官司正越来越少
2007-4-22

《劈木》

木柴劈开后,我看到了两面相同的木纹
我说不对,把自己的双掌合起,又张开:它们的纹路并不一样
两边手出现了各自的眼神,说明我远不如一棵树
说明掌心中有两个人,说明我的手
右边做事,左边并不知道
我又把它们贴在耳边交换着听,希望能听到
不同的说话声
一整个上午,我劈,再劈,拼命地劈,我发疯般想证实
是不是只有用刀斧劈开的,才是统一一致的
比如两片嘴唇闭着,一开口就出错
比如我的手掌心,左边并不听右边的话
2007-10-23

《裂开的脸》

在印象中,我父亲的第二个弟弟有一张裂开的脸
暗器一样,在巷弄里飞来飞去
当兵时舟山群岛见过一张,后来重叠于鱼腹中
在公海产下众多的卵。秋天一到
洞穴里的腹蛇会嗓门发紧
我在书房中写到:“那女子年方三十,眉目惑人
跟踪数百步,转入一座青砖古宅。”
有人从山顶发来信息,正在练习狐步
“今晚九时伊人坊门口见
穿浅红的不是我,穿深红的不是我,有一种红是我。”
2007-3-22

《致青年诗人》

我想告诉你们:“对谁敬畏着, 你对他的敬畏很有把握?”
昨晚,路过省府路前
那家小书店,五年前的老弗罗斯特,上下册
还在那,一付咸鱼干的样子,以及它的咸度
七十八元,封面留下
锯来锯去的痕迹,这是它的命,也是它的道理
下午,又与另一个诗人谈到了快活
他说:“在世的诗人中,有许多人
是允许他们快活的。我比一条河流慢,但一想到我死后
时间终于公正地回到原来的河床上
有人又要回过头来
找到我的诗歌来读,哈,我不知道
现在快活的人,有没有想到这是一种怎样的快活。”
我还想告诉你们:“关于可靠与不可靠。”
标准化,起始于度量衡,也起始于
秦兵器,而写作,只让我不断地
将自己打败,另一些人,永远不会说我好
我制造的迷宫,拒绝了一部分手
在里头摸来摸去, 这就是规则, 你们也不要说
但你们要注意,要收藏一些喜欢的石头
用于比较时光中不断变化的纹理
并看清楚,是什么一直与寂静扭打着
2007-3-14

《拿掉或者充盈》

从音响里抽掉低音鼓和第一拍的低音,迪厅内那些黄头发少年的头
就摇不起来,这等于
没收了要想摇第一下的时间
拿掉我抚摸你脸颊的手,你的眼睛会一下子张开
也是音乐,出现了空拍
而草地上根本就没有休止符,还有更大片的树林
都是拿身体强烈呼吸,不借助谁,象大兽走路,爱走就走
爱停就停
而一些诗人年少时就出色了,象一捶定音,象小石头,有棱角,很坚硬
也可以放在手里把玩
也有更大的充盈,空寂的,膨胀着时空,慢慢老去
那面岩体,一动不动
2007-6-12

《重阳》
  
上午无法登高,下午无高可登,晚上
在一场酒事里,终于好事促成
  
高高的酒,一步一个台阶的酒,在山顶有大风吹来的酒
我终于看到了空茫,这千人插足,你要我要的空中之茫
2006-10-31

《穿墙术》

我将穿墙而过,来到谁的房间,来到
君子们所不欲的隔壁
那里将飞出一把斧头,也可能是看见
锈迹斑斑的故乡,以及诗歌与母亲的一张床
担负着被诅咒,棒喝, 或者真理顿开
我形迹可疑,又两肋生风
下一刻, 一个愚氓就要胜出
鬼那样我要到了另一张脸
而我的仇人在尖叫:“多么没有理由的闪电
这畜生,竟做了两次人!”
2006/7/29

最新回复

斤斥折拆 at 2008-4-20 13:51:39
汤养宗:祝他们平安,也拥有自己的一份温暖(可是又为什么,当我用电脑敲到“温暖”两个字时,屏上出现的字眼却是“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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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按南方人发音敲的吧:"wen nuan" vs "wen luan".
若按“乡音”敲“牛奶”,没准儿还会出现“流来”呢:"niu nai" vs "liu l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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