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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东南大学教授赵思运关于赖廷阶的诗歌评论

野猪 发表于: 2008-4-09 12:38 来源: 今天

还乡的双重意味

——读赖廷阶的诗

赵思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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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我把自己的诗歌寄给我的大学老师时,他就说:这不是诗歌的时代,似乎没有把文字做分行排列的必要。但是,至尽我还在写着,和更多的朋友一样,一直在写着。李新宇先生给我的《边与缘——新时期诗歌侧论》写的序中写道:“在我们这个时代,写诗是奢侈的;热爱诗,评论诗,也是一种奢侈。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大都很成熟,很现实,容不下多少理想、激情与诗意。”作为思想型学者,李老师的提醒对于写作者来说,可谓“一语中的”!但是,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么一群诗写者“顽强”地与这个时代进行着唐吉诃德大战大风车似的“战斗”?
赖廷阶的诗歌似乎能够给我们一种回答,那就是:精神还乡。也就是说,这个时代越是想把诗神驱逐出现实世界,诗歌精神越显示出高贵。我们的身体离物质越近,我们的精神越需要从中挺拔出。赖廷阶诗歌的意义大概就在于此。
选择赖廷阶这一诗人个案来讨论这个问题,比选择专业意义上的诗人或许更有意义。因为,诗歌的价值指向是面对所有的诗人和所有的读者敞开的,诗歌的写作与阅读绝不是少数专业诗人和专业读者的特权。所以,业余诗人更能体现诗意在这个时代场景中辐射的宽度与强度,更能体现普通民众在这个时代的精神还乡和价值皈依。当被那些充斥着玄学、修辞、技巧和叙事圈套的专业性文学作品弄得对文学几无兴致的时候,我读到了赖廷阶的诗歌,顿时,一种专业文学所少有的质朴与温暖浸润了我的心田。
他的诗歌主题即是还乡。《雨夜的村庄》、《从幸福之乡上掠过的流星》、《黄昏》等,都挥洒出一个生命羁旅大地时无法缓释的流浪之痛:“滴哒滴哒的雨水/往我心里流/在雨夜村庄/是浪子回不到家时的眼泪”(《雨夜的村庄》)。赖廷阶的创作谈《在诗中秘密的存在》里写道:“家乡,在今天,我已不知如何来总结它、概括它、称呼它。我比以往更加不知道家乡是什么。”“这是一些徘徊在家乡周围、徘徊在心周围的文字,这也是一些略带郁闷的文字,你可以说它们很好,也可以说它们什么都不是,它们只是我的人生行旅中的一部分。”“家,很早就是困扰我的问题,这源自我们这个时代、这个时代的人——各式各样的、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家给予我的一切,像一个个烙印,铭刻在我已知与未知的行旅。”因此,流浪与返乡,就成为赖廷阶创作的情感核心。也正因为他如此地热爱着家乡,他才努力捕捉家乡的一草一木:“黄昏的天空”、“大风的翅膀”、“黄金大树”、“石头飞翔”,还有,他“看见一朵云飘过天空”、“看见了母亲飘扬白发”、“看见了鸣虫独奏的琴弦”(《黄昏》),这都成为他的情感的外化,成为他内在精神的客观对应物。非常可贵的是,他“看见了一个战争的遗址”,在家乡的具体物象之中试图与历史镜像互通,从而找到历史的根基,扩大诗境。他还能够在具象中抽象出“我看见一滴水的力量”,“我看见了时间流走的速度”,虚象与实象结合,现实与历史对视,形成了潜在对话。《从幸福之乡上掠过的流星》对于“漂泊如浮萍的命运”的描画尤其动人。“孤雁”、“漂泊”、“放逐”、“干涸”、“阴晴圆缺”、“悲痛不已”等负面情绪的语词如此密集地组织起来,在效果上强化了抒情力度,增加了诗歌的表现力。“一粒漂泊的泥尘”、“一根大江上泅渡的苇草”、“孤独如一颗亮星”,都是抒情主人公命运的生动象征。而“幸福酿造的甜蜜之乡”这一无比温暖的语词反复出现,形成了回环往复的音乐效果,与全诗的压抑、伤感的基调,构成了极大的感情张力。“幸福酿造的甜蜜之乡”这一人类的“应然”状态与“不得不”的生存境遇,产生了矛盾,而正是在这矛盾之中,我们才真切地看到了诗人像“一位没有领土的帝王/流落在民间的天空下/像一棵疾风中劲草/像一个没有声音的鸣琴”(《黄昏》)。
在赖廷阶的诗歌中,充盈的是“在路上”感慨。伴随着家园远逝的伤感,赖廷阶为我们揭开了爱的逝去的哀与痛:“花朵美丽得那么决绝/让手握着一地怆凉的语言”(《重温落日》)。在某种意义上说,爱的哀痛是家园远逝的内核。没有比爱的凋谢再让人感到精神上无家可归了。所以,爱的哀痛是家园意识的深化与具体化。《长歌如泣》即是这方面的代表作。“谁在抱紧  一生致命的疼痛”贯穿始终,整齐而富有变化的句式,绵密的顶针,应和着情感节奏的起伏。一次又一次的“谁”的质问,直抵生命最柔软也最疼痛的部分,这是对生命的考问,也是对自我灵魂的深度触摸。
人生多羁旅行役,生命多离别伤感。但是,诗人总能够在生命的缺陷中发现诗意,以苦痛为凝练出诗的意境。如果你真正热爱生活,热爱生命,你就永远不会绝望,“在路上”就会开遍命运的“桃花”,成为“在江南烟雨深处/……我最后的新娘”(《桃花》)。“白房子
白房子/你我爱情的寓所/现在是一只寂寞琴箱/静静地安躺月光下/聆听着大海的弹奏”(《往事的海》)
只要我们用心去经营这么一座爱情的“白房子”,尽管是“无边的大海/何处是归途/黑色的海上/我和往事一起泅渡……”,我们也会被这“优美的旋律”所感染,在“浪花涌动”的节奏中掀起美妙的灵魂暗涌,我们的路途就会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赖廷阶最能够体现对生命热爱的诗篇是《那时我们还不懂得珍惜》和《生活的某一天》。虽然有“最后落脚地方/绝不是最初的梦想//或者我们是一缕飘忽的风/谁能说出它的去向/像一茬茬生长的庄稼”诸如此类的些许迷茫,但是我们感受出的更多的还是他为我们带来的清新与健康:

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我们从梦中醒来/一棵棵春天的树/生长出嫩绿手指/承接着阳光加冕//陌生的世界/到处都是新奇的激动/我们像一条条小鱼/漫游在清冽河水里/向往大海的蔚蓝与辽阔
——《那时我们还不懂得珍惜》

而他《生活的某一天》更是正面抒写生命与生活的诗篇。虽然“大地的门次第开启/让酸甜苦辣涌了进来”,但是“雄鸡持续着昨天的歌唱”、“大地开始沸腾/贫苦的人民走向山坡/鸟儿开始筑巢、歌唱/觅食在广阔的田野”也足以沸腾了我们读者的心灵,从而“看见这美好的时光/忘记了昨天的伤痛”,让读者和诗人一道坚信:“神秘的祈愿者开始布谕:/‘愿望总会抵达理想。’”(《生活的某一天》)
在我对赖廷阶的有限阅读中,印象比较深的还有富有哲理的《无题》(“今晚  一场大雨落下”)和[size=10.5pt]关注现实的《从一本杂志的封面看下去》。特别是《青藏高原》内涵丰厚,值得大家反复品读:

手持法器
心存圣典/一切在祈祷中归来/过去的压抑;像挽歌/撒播在青藏高原/而一朵宿命的马兰/把一生捐献给苦难和清贫//

拯救是一次徒劳的喜悦/悟不透禅道的红尘众生/恒常用创造表达人类精神/遍野的牛羊
纯洁无瑕/却逃不出一张晚餐的嘴/那么
让典籍无字存在吧//

神迹遍布的布达拉广场/各色人流表达自我/打开的生命琴箱/徜徉在千年遗址前/像大神脚上的尘埃/美好只是心中愿望/一枝马兰
一枝桑烟/像一对英雄的小姐妹/抱着我伤心而眠
我抱着雪山落泪//


[size=10.5pt]通读赖廷阶的诗歌,我们可以明确地感受到双重意味的“还乡”:一是诗歌的主题,流浪与还乡;二是作为生存方式的诗歌写作,是诗人的精神皈依,这是更深层意义上的还乡。[size=10.5pt]在这个高度物质化、技术化的时代,每个人都陷入了物质与技术理性的汪洋大海之中,而没有返观自己灵魂呼吸的空间,心灵体验变得越来越麻木,越来越粗糙。当诗歌离我们越来越远,当人们都在物欲之中失去了自己的精神和灵魂的时代,当诗意和生命的毛茸茸的质感被物质、技术和理性打磨得过于平滑的时候,我们必须让人们重新找到生命的诗性,看到诗意的光芒。赖廷阶说:“写作,它源自我解不开的情结,是我一生中拿不起放不下的事情,它不是我全部的生活,它只是生活自身。”[size=10.5pt]写作的意义便在这种生活中彰显出来了。
意大利著名的先锋诗人、电影导演皮耶尔·保罗·帕索里尼在接受意大利驻美国文化专员朱塞佩·卡尔迪洛的访谈时,发出呼吁:诗歌是最后一个避风港;诗歌永葆美妙的青春,诗歌让人受益非浅;诗歌在表达那种远古美惠的韵味……诗歌的精神是永不磨灭的……一个人可以上千次地阅读一本诗集,但不会毁掉它……诗的深刻含义具有永久的生命力……在高度娱乐化的现实中,保罗·帕索里尼的这些谈话对所有的文化形态都具有警示意义。“在我们这个时代,写诗是奢侈的;热爱诗,评论诗,也是一种奢侈。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大都很成熟,很现实,容不下多少理想、激情与诗意。”李新宇先生的这些评论,与其说是对诗人和诗歌评论家的责备,毋宁说是对没有诗意的现时代的批判。在这个时代,写作具有了自我拯救与精神还乡的意义。赖廷阶写道:“把一只手伸进苍穹/在生活中的某一天/也许抓不到什么/最起码我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生活的某一天》)。诗歌从来不会为我们兑现什么理想与财富,它的意义与价值正在于诗人的自我提醒:在这个社会中,在这种存在中,最起码我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在干什么。


2008-3-9于南京


(作者系东南大学艺术学院博士后,教授)

作者简介:

赵思运,1967年出生于山东。华东师范大学文学博士。教授。现在东南大学艺术学院博士后流动站工作。学术文章散见于《学术月刊》、《文艺理论研究》、《文艺争鸣》、《小说评论》等处。出版著作有《何其芳人格解码》、《现代诗歌阅读》、《边与缘——新时期诗歌侧论》。出版诗集有《我的墓志铭》。诗作入选《2004:文学中国》、《2006中国新诗年鉴》、《中间代诗全集》、《现场:先锋网络诗歌风暴》等权威选本。



最新回复

樊子 at 2008-4-11 22:46:54
选择赖廷阶这一诗人个案来讨论这个问题,比选择专业意义上的诗人或许更有意义。因为,诗歌的价值指向是面对所有的诗人和所有的读者敞开的,诗歌的写作与阅读绝不是少数专业诗人和专业读者的特权。
野猪 at 2008-4-12 16:49:15
感谢樊子老师的阅读。赖廷阶的诗歌我非常喜欢。
郭澜 at 2008-4-20 11:27:44
在赖廷阶的诗歌中,充盈的是“在路上”感慨。伴随着家园远逝的伤感,赖廷阶为我们揭开了爱的逝去的哀与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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