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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获鲁迅文学奖有何不可?/读诗札记三十·于坚篇

宋世安 发表于: 2008-4-08 09:34 来源: 今天

于坚获鲁迅文学奖有何不可?

宋世安

关于鲁迅文学奖的是是非非从来都不缺,但这次争论焦点落在“诗歌奖”上,对在正统文坛一直受到冷落的诗歌来说,无论是赞毁,也着实难得。再细究,争论的导火索源于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落在诗人于坚头上。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文人相轻?或者吃不到的酸葡萄?有人跳将出来挑刺,大意是于坚不配得鲁奖,甚至说“于坚骗奖”,更有甚者发了狠话,鲁诗歌奖可以颁给任何一个写诗的人,光环可以甩给一条狗,但不应该给于坚。

纵观一系列“大字报”似的炮轰于坚的文章,这些以鲁奖卫道士的姿态出现的人,认为于坚没资格获鲁奖的主要原因有三:1、于坚曾经“毒骂”过鲁迅,从人格上不配;2、于坚获奖的诗集《只有大海苍茫如幕》是“脏本”,从文本上不配;3、于坚在评奖过程中耍小手段,从渠道上不配。如果众数好事者,只是匆匆浏览这些貌似立场正直,观点坚挺的文字,很容易就会被误导,甚至很快生出“同仇”的气概,对于坚彻底否定,我以为那是十分偏激且不公平的。

首先,因为于坚曾经“毒骂”过鲁迅就不配,或者不能获鲁奖?这观点本身就很滑稽,不堪一击。一个标榜“中国具有最高荣誉的文学大奖”的是否颁发,不是最终从文本的优劣出发,而是从写作者与被命名人的外围关系出发?显然是本末倒置,这样硬扣帽子只会徒增笑料。虽然如此,但既然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我们还是从所谓的事实出发,看看于坚曾经如何“毒骂”鲁迅。据资料,这个跨时空的“毒骂”源于《1998-1999年文学争鸣实录"断裂——一份问卷和五十六份答卷》(《北京文学》1998年第10期),提问者为作家朱文,问题为:“你是否以鲁迅作为自己写作的楷模?你认为作为思想权威的鲁迅对当代中国文学有无指导意义?”答卷者众,其中于坚回答全录为:“我年轻时,读过他的书,在为人上受他影响。但后来,我一想到这位导师说什么‘只读外国书,不读中国书’、‘五千年只看见吃人’,我就觉得他正是‘乌烟瘴气鸟导师’,误人子弟啊!”——所谓的“毒骂”其实不过就是一句真话,而且是借用鲁迅在《华盖集·导师》里的原话:“问什么荆棘塞途的老路,寻什么乌烟瘴气的鸟导师
!”只要是对中国近现代文学史有客观探究的人,都知道鲁迅主张取精华去糟粕,作为一个不能超越时代的作家,其文字很大一部分带有强烈历史背景和使命,当我们脱离时代去理解时,很容易就会被其文字中所展露的偏执所误导,譬如于坚所谈及的‘只读外国书,不读中国书’等观点,明显是有着时代的阴影和目的的,不是置诸四海都适合的经条——于坚以此为点对鲁迅作出必要否定,也可以说是对当下人们片面认识鲁迅的纠正是必要的。但正是于坚的这句真话,被站在神化的鲁迅脚底下,却别有用心的人则断章取义为:于坚以“乌烟瘴气鸟导师”恶毒话写文章骂鲁迅。事实为证,两者大相径庭。其实于坚发表这则所谓的“毒骂”,非但不是对鲁迅的不敬,相反是对先生精神的一种践行,他敢于对前辈和权威进行叩问和质疑——鲁迅先生有一句名言:“其实先驱者本是容易变成绊脚石的。”当然,这并不是让我们只去颠覆和破坏,但其中的怀疑、反思与批判精神正是先生所倡导的。恰是某些口口声声要维护先生尊严的人们,却真切在暗地里掘先生的坟墓,背叛先生的精神——先生如是说:“事实是毫无情面的东西,它能将空言打得粉碎”,不知道这帮蒙着脸的卫道士是否记得。

其次,于坚获奖的诗集是《只有大海苍茫如幕》,集子具体所收录什么样的诗歌,我没读到原本,所以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发言权。但就某炮轰文章里所录的其中三首:《狼狗》、《性欲》和《黄与白》,写到性欲、手淫等,这些所谓的“肮脏”的东西,然后该作者就推翻鲁奖评委之一谢冕的观点:“于坚写了很多诗,有的并不使人喜欢,但他这次参评的是个‘洁本’”,而重新定论于坚诗集《只有大海苍茫如幕》是“脏本”——我觉得很有意思,如果这样的争论能正确引导到诗歌应该写什么,怎么写上去,或是一个不错的命题线索,可惜争论目的是要打倒一个人,一个一直兢兢业业沉寂写着诗歌的人,这动机和手法就值得怀疑了。关于诗歌里要写什么,怎么写,不难看出该文章作者有点诗歌“门外汉”的感觉,即使不是,也一定是闭门造车太长时间,以至于“不知魏晋”。恰如小说能大篇幅写做爱,散文能细致抒发思春,杂文能详细而自由谈色论性,诗歌为什么不能?至于写得怎样,是低俗还是高雅?是垃圾还是文学?一定程度上是因不同的人审美取向和尺度而异,当然也受到社会道德基准和底线的规限。回到文本,就于坚那三首“脏本”,或在某些人的心目中离获奖有着差距,但也不至于让一个“爱好文学的老年医务工作者”读着“发起呕来”——这样的行文大有哗众取宠之嫌了。退一步说,一个优秀的诗人,一辈子不可能都在写优秀的诗歌,总有一部分,甚至大部分是劣诗,是失败之诗,特别是像于坚那样勇于探索的诗人,他的笔下应该更多是在探索过程中流产的诗,但只要有一首诗被后人记住,在后世流传,那他就是诗人,一个优秀的诗人,就要比起那些一辈子都在写一些四平八稳,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文字的人要强。言及此,相信说到中国新时代诗歌,于坚的《尚义街六号》、《对一只乌鸦的命名》和《0档案》等作品都是无法规避的,而于坚诗歌的“口语化”探索对中国新诗领域的开拓贡献是无法绕过的——于坚的诗歌文本实力是勿庸置疑的。

最后,当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理屈词穷的时候,人身攻击的把戏就自然而然出来了,说于坚在评奖过程中耍小手段。我不知道这观点是怎么得出来的,是否有相关的事实依据,如果只是道听途说,就进行大肆吹嘘,甚至是为了自己目的——打倒某人而肆意捏造,那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在此之前,关于鲁迅文学奖凭个人关系、感情或以财通神等“黑幕”论调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如果就此捕风捉影,把这一套东西套到于坚获奖之上,那自是搬起石头砸自家的脚:如果不成立,自是两清,无话可说;如果成立,于坚确实是靠关系获的奖,那么这个“中国具有最高荣誉的文学大奖”还值得费尽唇舌去维护的必要吗?于坚用一些破手段去获一个破奖还值得去考据和责备吗?——要一只乌鸦在漆黑的夜里亮出自己的翅膀,那该多难啊!

于坚获鲁迅文学奖有何不可?鲁迅文学奖自1986年创立,1997年首次评奖开始,至今已是第四届,每届都如常评出诗歌奖,我统计了一下,共23人获奖,其中不乏庸碌者。仅以与于坚同时获奖的其他4人论,于坚却是最有资格获奖的人之一——当然,这些观点受到我个人对诗歌的阅读广深度和审美观的影响,恰如所有奖的评出都带有强烈的评委主观审美一样——所以,有些人,得了奖不见得就优秀;而有些人,不得奖却依然优秀!如此而已!

2008年3月20日于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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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诗札记三十·于坚篇

宋世安

于坚因为诗歌,再一次站在风头浪尖之上,前一次是他写于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档案体长诗《O档案》的推出,以日常生活为主要题材的口语化写作把他带到中国诗歌探索的前沿。最近我一直在收集和阅读有关上世纪80年代文化,特别是诗歌生活的资料,那是一个异常狂热的时代——与当下文化,或者说诗歌的焦灼表征有着惊人的相似,但又有着本质的区别:上世纪80年代对文化的渴求更多是因于一种时代式集体解禁的主观痛快,而当下却是源自信息渠道飞速拓展所诱发的客观性存在——前者是以一种主动性探寻为主导,而后者更多是处于一种被牵引的状态;前者更注重以继承为基础的集体精神的探索与重建,而后者则是以打倒为基础的个人利益链的接驳和架设。在这样两种不同的前提底下,于坚的诗歌精神和诗歌文本遭到两种近乎截然的理解和诠释。

关于于坚诗歌在中国新诗中的地位,我想是毋庸置疑的——从朦胧诗到第三代的这个过程,如果绕开于坚诗歌的实验性说事,那么这诗歌史将是不完整。一些以打倒别人借以树立自己的人,过分喜好于捏着别人的软肋不放,而对别人身上一些不应该忽视的优势却视而不见,甚至有意抹杀,我想这样的批评精神是极其不公允的。于坚写诗数十年,而且一直是以实验和探索力著称的,这样的情况下,出现平庸之作在所难免,譬如他的《便条集》中就有不少这样的作品,包括他的新作《长安行》,也多让人看到诗人的诗歌创作似乎遭遇到“瓶颈”,创作力已是“强弩之末”。面对此,作为一个理性的读者,或者批评者,一是让有争议并有待考验的作品,去历练时间的洗礼;二是刷亮真正优秀的作品,让金子的光芒闪烁。

于坚的诗歌代表作,诸如《对一只乌鸦的命名》、《尚义街六号》和《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等,我就不说了;而他前期我喜欢的作品,诸如《罗家生》等,我也不挖出来了。相对于于坚《0档案》等一些语言密集,诗意铺张的诗歌,我更喜欢他《便条集》中一些短、明、快、精的小诗,譬如以下所选读的两首。

《便条集·144》我是很早就读到的,过目难忘,喜欢得很。这种的阅读冲击,来自于诗歌中前半节所营造的一种极具民族文化特色的“古典美”,以及在诗歌后半节所体现出的两种具有强烈现实意义的“文化冲突”——整首诗歌结构简单明快,在阅读上没有设置任何门槛。如果要把诗歌细节拆卸下来分析:一是老教授在树下练习太极拳;一是老教授对诗人说自己儿子去美国的事——两件事固然是独立的,如果分开来看则前者的美依然,但显得空而无色,而后者的冲突将失去了体现的机会。不论是这确是诗人日常所遇,还是解构时空有意为之,诗人的巧妙之处正是把两者放到了一起,自然而然,实现在对日常生活似是不经意的记录之中,把这两件独立的事情中内在存在的冲突很自然地暴露——当然在诗歌中,诗人保持了足够的冷静,他作为一个记录者,甚至一直尽可能地隐藏着自己对这两件事的观点和态度,所有的思考和可开拓空间都留给阅读者。同时他又极力保持自己在诗歌中的在场感,读这首诗就像诗人正拿着摄像机摄录着这一瞬间,而且角度把握得很好:“姿态优美/像一只正在长出羽毛的/白鹤”——一个有着强烈民族传统美的动作,在诗人一个动态比喻中,辑录了生动而立体的生活场景;“于坚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儿子/要到美国去了”——一句似是最平常和普通不过的话,没有泄露诗人,甚至老教授喜忧的态度,却让我们读到对外来文化的暗喻。回头再看老教授说这话时的变化,“他忽然摇身一变/像杂志那样打开”——这让人浮想联翩,“像杂志那样打开”的到底是动作?还是说话匣子?但在这一瞬间微妙的变化,却很容易找到根源,是因为 “儿子要去美国”所引起的。对太极拳稍微有了解,都应该知道太极拳追求“全身意在蓄神”,老教授显然为“儿子要去美国”的事泄了神——这神一旦泄了,之前“姿态优美”就显得如此乏力,那种原有的美也显得不是开始时的那么回事了:以“太极拳”为借代的传统文化,与以“儿子要去美国”为借代的外来文化,在以“老教授”为借代的一代中国人身上出现了冲突,也很大程度上体现和表达了在当下开放中国的社会环境中,人们对传统文化继承与外来文化接纳的矛盾心态——当然,诗人到最后依然留给我们足够的阅读联想空间,你完全可以不这么理解,但这显然又是最能挖掘诗歌深层次含义,且最有现实意义的一种理解。

而《便条集·151》则是我因这次于坚获鲁奖引起争论而特意选,当然,独立来看也依然是好诗。诗歌中,于坚似乎已经是谙熟社会生态,或者说是早有所料,不惮以最坏的想法去看待社会和人,所以他才写出“大道如青天/我在舌尖上小心翼翼地行进/就像一个探雷的工兵”的经典句子,可惜自古至今,真诗人本性坦率,现实生活上依然难以幸免,因言语和文字获罪者甚众。于坚也不例外,因为一句“乌烟瘴气鸟导师”,成了舆论靶子,被言论讨伐,如果诗人真是“探雷的工兵”,他即使不成炮灰,也是已经一条腿踩上地雷了。这首诗也并不存在阅读理解上的困难,很直接到位地表达了诗人对当下舆论真实的理解:虽然还不至于道路以目,却也是惶惶不可终日——自己不断“猜测”,不断“害怕”,不断“担心”,不仅仅要考虑“这样说的后果”,还要明确哪些是“不准说的话”,而且必须懂得察言观色,知道别人“是否已不再容忍”——诗人以排比方式宣泄了心底疑虑,最后把这样的生活总结为:“在舌尖上小心翼翼地行进”,好比“一个探雷的工兵”。读这样的诗,很容易获得同感,因为当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做法也是无处不在,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总是要瞻前顾后,战战兢兢,诗人对此的捕捉是很准的——这一切委实耐人寻味,思考延伸到诗外。

于坚诗歌中的叙事性是其诗歌的重要特点,他在生活中发现诗歌素材,甚至是发现属于自己的诗歌语言,用纪实的日常生活化口语,即兴直陈,诗歌语言或多显粗糙,却有着难得的粗砺朴实的原生味。他力求诗歌词语的随意性,在这样的一种诗歌语言的追求之下,于坚比较容易触及很多别人难以用诗歌去表达的事物,在他视野内的一切都有可能入诗,加上诗人长期的理性积淀,其诗歌在自然而直接的表达过程中,获得生命体验的升华——这在《便条集(选二)》也可见一斑。

附:于坚的诗《便条集(选二)》:

144
老教授
在一棵柏树下
练习太极拳
姿态优美
像一只正在长出羽毛的
白鹤
他忽然摇身一变
像杂志那样打开
于坚 我告诉你一件事
我儿子
要到美国去了

151
我总是在猜测
这样说的后果是什么
我总是在害怕
是否说了不准说的话
我总是在担心
他们是否已不再容忍
大道如青天
我在舌尖上小心翼翼地行进
就像一个探雷的工兵


[于坚]男,1954年生于昆明,第三代诗歌的代表性诗人。著有诗集《对一只乌鸦的命名》、《于坚的诗》和《一枚穿过天空的钉子》,文集《棕皮手记》等。曾获2002年度诗人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和鲁迅文学奖等。其诗歌以世俗化、平民化的风格为追求,平易却蕴深意,是少数能表达出自己对世界哲学认知的作家。

2008年4月1日于江门



文章引用自:http://blog.sina.com.cn/songshian

最新回复

将进酒 at 2008-4-08 09:47:43
而是评奖委员会违背了鲁迅的精神与宗旨。他们把鲁迅文学奖操作成了一个无论用谁的名字来命名都一样的(比如红河文学奖)的文学奖。
不过,无论怎样说,一边骂人家不好,一边去领人家名字的奖,这事还是很反常的。

[ 本帖最后由 将进酒 于 2008-4-8 09:49 编辑 ]
海客 at 2008-4-08 11:03:27
于坚当之无愧,他具备鲁迅精神!获不获这个奖对他我看也未必重要
zhuaxiaomao at 2008-4-08 12:49:28
没看文章。不过假如文章的标题不重要,那就无需标题。

我想:于坚可不可以获鲁迅文学奖这个问题,显然没有什么可讨论的。除非说,鲁迅文学奖是个在圈内有特殊含义的专有名词。

但从标题看,无文也无质。却有不少的不平和怒气。
长风 at 2008-4-08 14:23:04
看看下面是怎样的奇文:(见《华夏诗报》)今年可是改革开放四十年啊!

获鲁迅诗奖的于坚是一个怎样的诗人?

●李 俊

听说于坚申请鲁迅文学奖,令我大吃一惊。因为此奖项直接关乎到党对文学发展的导向问题,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大事。从于坚的人品与诗品表现,或文学艺术成就等方面,都远远够不上获得这一奖项,甚至是与这一奖项的精神是背道而驰的。请看下面的有关材料,就可以回答:于坚是一个怎样的诗人?

于坚多年来的创作活动,完全违背《延安文艺座谈会的讲话》精神。

他的多数诗作平庸或低俗,他把“手淫”、“杂种”、“鸡巴”等不洁字眼写入诗中,热衷于“写下半身”,而谢冕先生却在颁“启明星奖”给于坚的授奖词中,说他“有力地矫正了当代诗歌不及物的高蹈倾向”,公开为于坚的低俗化叫好,已给中国文艺的发展和社会造成了恶劣的影响(据悉,他这次报评的诗集,除“他说他的诗是‘词语的无意义的排列’”外,其中就有不少低俗化的诗作”);
他反对诗歌为时代服务,他的诸多言论直接指向党对文艺的领导,说“诗是无用的,任何企图利用诗歌的时代,我们最终都会发现,它正是诗歌的敌人”;
他攻击改革开放的时代,主张自由化,说“诗是存在之舌,存在之舌缺席的时代是黑暗的时代”,“狮子是独来的,只有狼才成群结队”;
他否定群众性的文艺创作活动,他说“诗歌是少数天才从生命和心灵中放射出来的智慧之光”,他在昆明生活新报发表文章,诋毁参加云南网络诗歌大赛的全国两千多业余作者,说“不知诗为何物的人也来参赛”;
他把诗人置于党和人民的事业之上,说什么“如果诗人死了,那才是真正的世界的末日”;

尤其是他以“乌烟瘴气鸟导师”恶毒话写文章骂鲁迅,已产生非同一般的极坏影响。如果鲁迅文学奖发给骂鲁迅的人,不会引起网民铺天盖地的唾骂吗?不会受到全国人民的耻笑吗?鲁迅文学奖不被玷污了吗?我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我坚决要求马上摘下授予于坚鲁迅文学奖的桂冠!
宋世安 at 2008-4-08 14:31:12

QUOTE:

原帖由 zhuaxiaomao 于 2008-4-8 12:49 发表
没看文章。不过假如文章的标题不重要,那就无需标题。

我想:于坚可不可以获鲁迅文学奖这个问题,显然没有什么可讨论的。除非说,鲁迅文学奖是个在圈内有特殊含义的专有名词。

但从标题看,无文也无质。却有不少的不平和怒气 ...
呵呵。显然你是确实没看内文。
宋世安 at 2008-4-08 14:36:41

QUOTE:

原帖由 长风 于 2008-4-8 14:23 发表
看看下面是怎样的奇文:(见《华夏诗报》)今年可是改革开放四十年啊!

获鲁迅诗奖的于坚是一个怎样的诗人?

●李 俊

听说于坚申请鲁迅文学奖,令我大吃一惊。因为此奖项直接关乎到党对文学发展的导向问题,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大 ...
确实是奇文。或者是炒作。我那文字就是针对这样的争论写的。
宋世安 at 2008-4-08 14:37:20

QUOTE:

原帖由 将进酒 于 2008-4-8 09:47 发表
而是评奖委员会违背了鲁迅的精神与宗旨。他们把鲁迅文学奖操作成了一个无论用谁的名字来命名都一样的(比如红河文学奖)的文学奖。
不过,无论怎样说,一边骂人家不好,一边去领人家名字的奖,这事还是很反常的。 ...
问好。这样的论调也是很奇怪的。
宋世安 at 2008-4-08 14:38:00

QUOTE:

原帖由 海客 于 2008-4-8 11:03 发表
于坚当之无愧,他具备鲁迅精神!获不获这个奖对他我看也未必重要
文本而言是当之无愧的。
将进酒 at 2008-4-08 20:55:33

QUOTE:

原帖由 海客 于 2008-4-8 11:03 发表
于坚当之无愧,他具备鲁迅精神!获不获这个奖对他我看也未必重要
但他是不是具备鲁迅先生的精神是要打个问号的。
要是鲁迅先生,估计他就不会去领一个他不喜欢的人名字命名的奖。
当然,此中的前提是,也许于坚对鲁迅的看法只是一个姿态,他的本心还是佩服鲁迅的。
海客 at 2008-4-08 21:06:47
:“问什么荆棘塞途的老路,寻什么乌烟瘴气的鸟导师!”只要是对中国近现代文学史有客观探究的人,都知道鲁迅主张取精华去糟粕,作为一个不能超越时代的作家,其文字很大一部分带有强烈历史背景和使命,当我们脱离时代去理解时,很容易就会被其文字中所展露的偏执所误导,譬如于坚所谈及的‘只读外国书,不读中国书’等观点,明显是有着时代的阴影和目的的,不是置诸四海都适合的经条——于坚以此为点对鲁迅作出必要否定,也可以说是对当下人们片面认识鲁迅的纠正是必要的

-------------世安兄言之有理!! 陈丹青对此也有精辟的论述

可见: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5e8e0c010007i4.html   〈鲁迅是谁?〉等文

问好

[ 本帖最后由 海客 于 2008-4-8 21:10 编辑 ]
海客 at 2008-4-08 23:23:31
陈丹青:我谈大先生



“我喜欢看他的照片,鲁迅先生长得真好看”
今天在鲁迅纪念馆讲话,心里紧张———老先生就住在隔壁,讲到一半,他要是走进来怎么办?其实,我非常巴望老先生真的会走进来,因为我知道,我们根本休想见到鲁迅先生了。
鲁迅先生被过度谈论了。其实在今天的社会尺度中,鲁迅是最不该被谈论的人。按照胡塞尔的定义:“一个好的怀疑主义者是个坏公民。”鲁迅的性格、主见,不管在哪个朝代,恐怕都是“坏公民”。好在今天对鲁迅感兴趣的年轻人,恐怕不多了吧。
我们这代人欢喜鲁迅,其实是大有问题的。我小学毕业,“文革”开始,市面上能够出售、准许阅读的书,只有《毛泽东选集》和鲁迅的书。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鲁迅在中国被弄成一尊神。这是另一个大话题,今天不说。反正我后来读到王朔同志批评鲁迅的文章,读到不少撩拨鲁迅的文字,我猜,他们讨厌的大概是那块牌坊。其实,民国年间鲁迅先生还没变牌坊,住在弄堂里,“浑身痱子,一声不响”,也有许多人讨厌他。我就问自己:为什么我这样喜欢鲁迅呢?今天我来试着以一种私人的方式,谈论鲁迅先生。
第一,我喜欢看他的照片,他的样子,我以为鲁迅先生长得真好看。
“文革”中间我弄到一本日记本,里面每隔几页就印着一位中国五四以来大作家的照片,当然是按照上世纪50年代官方钦定的顺序排列:“鲁、郭、茅,巴、老、曹”之类。我记得最后还有赵树理的照片———平心而论,郭沫若、茅盾、老舍、冰心的模样,各有各的性情与分量。近二十多年,胡适之、梁实秋、沈从文、张爱玲的照片,也公开发布了,也都各有各的可圈可点之处,尤其胡适,真是相貌堂堂,如今我们新时期新文学男男女女作家群,排得出这样的脸谱吗?
可是我看来看去,看来看去,还是鲁迅先生样子最好看。
“五四”那一两代人,单是模样摆在那里,就使今天中国的文艺家不好比。前些日子,我在三联买到两册抗战照片集,里面有陈公博、林柏生、丁默村、褚民谊押赴公堂,负罪临刑的照片———即便在丧尽颜面的时刻,他们一个个都还是书生文人的本色。其中还有一幅珍贵的照片,就是被押赴法庭的周作人。他穿件干净的长衫,瘦得一点点小,可是那样置之度外、斯文通脱。
我这是第一次看见周作人这幅照片,一看之下,惊叹他们周家人气质非凡。
到了1979年,“文革”后第一次文代会召开,报纸上许多久违的老脸出现了:胡风、聂绀弩、丁玲、萧军……一个个都是劫后余生。我看见什么呢?看见他们的模样无一例外地坍塌了,被扭曲了。
这时我回头看看鲁迅先生:老先生的相貌先就长得不一样。这张脸非常不买账,非常无所谓,非常酷,又非常慈悲,看上去一脸清苦、刚直、坦然,骨子里却透着风流与俏皮……可是他拍照片似乎不做什么表情,就那么对着镜头,意思是说:怎么样!我就是这样!
所以鲁迅先生的模样真是非常非常配他,配他的文学,配他的脾气,配他的命运,配他的地位与声名。我们说起五四新文学,都承认他是头一块大牌子,可他要是长得不像我们见到的这副样子,你能想像吗?
鲁迅的时代,中国的文艺差不多衔接着西方十八、十九世纪。人家西方十八、十九世纪文学史,法国人摆得出司汤达、巴尔扎克的好样子,英国人摆得出哈代、狄更斯的好样子,德国人摆得出歌德、席勒的好样子,俄国人摆得出托尔斯泰或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好样子,20世纪的印度还有个泰戈尔,也是好样子——现代中国呢,谢天谢地,总算五四运动闹过后,留下鲁迅先生这张脸摆在世界文豪群像中,不丢我们的脸——大家想想看,上面提到的中国文学家,除了鲁迅先生,哪一张脸摆出去,比他更有分量?更有泰斗相?更有民族性?更有象征性?更有历史性?
而且鲁迅先生非得那么矮小,那么瘦弱,穿件长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站在那里。他要是长得跟萧伯纳一般高大,跟巴尔扎克那么壮硕,便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可他要是也留着于右任、张群那样的长胡子,或者像吴稚晖、沈钧儒那样光脑袋,古风倒是有古风,毕竟有旧族遗老的气息,不像他——他长得非常地“五四”,非常地“中国”,又其实非常摩登:五四中国相较于大清国,何其摩登,可是你比比当年顶摩登的人物:胡适之、徐志摩、邵洵美……鲁迅先生的模样既不洋派,也非老派,他长得是正好像鲁迅他自己。
我记得上世纪70年代《参考消息》报道联合国秘书长见周恩来,叹其风貌,说是在你面前,我们西方人还是野蛮人。这话不管是真心还是外交辞令,确是说出一种真实。西洋人因为西洋的强大,固然在模样上占了便宜,可是真要遇见优异的中国人,那种骨子里的儒雅凝练,脱略虚空,那种被彼得·卢齐准确形容为“高贵的消极”的气质,实在是西方人所不及。这也好比中国画的墨色,可以将西洋的七彩给比下去。你将鲁迅先生的相貌去和西方文豪的模样摆在一起比比看,真是文气逼人,然而一点不嚣张。
有人会说,这是因为历史已经给了鲁迅莫大的地位,他的模样被印刷媒体引用了七十多年,早经先入为主成为后世公众的视觉符号。是的,很可能是的,但这形象效应是互为因果的:时代凝视这形象,因这形象足以换取时代的凝视,这乃是一种大神秘,俨然宿命,而宿命刻印在模样上——托尔斯泰那部大胡须,是应该写写《战争与和平》;鲁迅那笔小胡子,是应该写写《阿Q正传》;当托尔斯泰借耶稣的话对沙皇说:“你悔改吧!”这句话与托尔斯泰的模样很般配;当鲁迅随口给西洋文人看相,说是“陀思妥夫斯基一副苦相、尼采一副凶相”,这些话,与鲁迅的模样也很般配——大家要知道,托尔斯泰和鲁迅这样的说法,骄傲得很呢!他们都晓得自己伟大,晓得自己长得有样子。那年萧伯纳在上海见鲁迅,即称赞他好样子,据说老先生应声答道:早年的样子还要好。这不是鲁迅会讲话,是他看得起萧伯纳,也看得起他自己。
我这不是以貌取人吗?是的,在最高意义上,一个人的相貌,便是他的人。但以上说法只是我对老先生的一厢情愿,单相思,并不能征得大家同意的。
海客 at 2008-4-08 23:24:29
“就文学论,就人物论,鲁迅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
我喜欢鲁迅的第二个理由,是老先生好玩。就文学论,就人物论,他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好玩”这个词,说来有点轻佻,是现在小青年的口头禅,形容鲁迅先生,对不对呢?我想来想去,还是选了这个词。这个词用来指鲁迅,什么意思呢?我只好试着说下去,看看能不能说出意思来。
老先生去世,到明年整70年了。70年来,崇拜鲁迅的人说他是位斗士、勇士、先驱、导师、革命家,说他愤怒激烈、嫉恶如仇、是“没有半点媚骨的人”;厌恶鲁迅的人,则说他心胸狭窄、不知宽容、睚眦必报、有失温柔敦厚的人。总之,综合正反两面的印象与评价,都仿佛鲁迅是个很凶、很严厉、不通人情的人。
鲁迅先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最近二十多年,“鲁迅研究”总算比较平实地看待他,将他放回他生存的年代和“语境”中去,不再像过去那样,给他涂上厚厚的涂料。那么,平心而论,在他先后、周围,可称斗士、先驱、导师、革命家的人,实在很不少。譬如章太炎斗袁世凯,鲁迅就很激赏;创建民国的辛亥烈士,更是不计其数;梁启超鼓吹共和、孙中山创立三民主义、陈独秀创建共产党,蔡元培首倡学术自由、胡适宣扬民主理念、梁漱溟亲历乡村建设……这些人物不论成败,在中国近代史上都称得起先驱和导师,他们的事功,可以说均在鲁迅之上。
当年中间偏左的一路,譬如七君子,譬如杨杏佛、李公朴和闻一多,更别说真正造反的大批左翼人士与共产党人,论胆量,论行动力,论献身的大勇,论牺牲的壮烈,更在鲁迅之上。即便右翼阵营,或以今天的说法,在民国“体制”内敢于和最高当局持续争斗,不假辞色的人,就有廖仲恺、傅斯年、雷震等等一长串名单。据说傅斯年单独扳倒了民国年间两任财政部长,他与蒋介石同桌吃饭,总裁打招呼,他也不相让,居然以自己的脑袋来要挟,总裁也拿他无奈何———这种事,鲁迅先生一件没干过,也不会去干,我们就从来没听说鲁迅和哪位民国高官吃过饭。
总之,鲁迅的时代,英雄豪杰爱国志士,多了去了。只不过五十多年来,许多民国时期人物被贬低了、歪曲了、抹掉了、遗忘了……在我们几代人接受的教育中,万恶的“旧社会”与“解放前”、文坛上好像只有鲁迅一个人在那里左右开弓跟黑暗势力斗。鲁迅一再说,他只有一支笔,可是我们偏要给他背后插许多军旗,像个在舞台上凶巴巴唱独角戏的老武生……
什么叫做“好玩”?“好玩”有什么好?“好玩”跟道德文章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要来强调鲁迅先生的“好玩”?
以我个人的心得,所谓“好玩”一词能够超越意义、是非,超越各种大字眼,超越层层叠叠油垢一般的价值判断与意识形态,直接感知那个人。从少年时代阅读鲁迅,我就不断发笑,成年后,我知道这发笑有无数秘密的理由,但说不出来,而且幸亏说不出来———这样一种阅读的快乐。在现代中国的作家中,读来读去,读来读去,只有鲁迅能够给予我,我确信,他这样一句一句写下去,明知道有人会发笑。
我常会想起胡兰成。他是个彻底的失败者,因此成为一个旁观者:他不是左翼,也不是右翼,他在鲁迅的年代是个小辈,没有五四同人对鲁迅的种种情结与偏颇,他的流亡身份使他没有国共两党在评价鲁迅、看待鲁迅时那种政治色彩或党派意气,所以他点评鲁迅,我以为倒最中肯。他说,鲁迅先生经常在文字里装得“呆头呆脑”,其实很“刁”,照他看来,鲁迅真正的可爱处,是他的“跌宕自喜”。
“跌宕自喜”什么意思呢?也不好说,这句话我们早就遗忘了,我只能粗暴而庸俗地翻译成“好玩”。然而“跌宕自喜”也罢、“好玩”也罢,都属于点到为止的说法,领会者自去领会,不领会,或不愿领会的,便说了也白说。我今天要来强说鲁迅的“好玩”,先已经不好玩,怎么办呢,既是已经在这里装成讲演的样子,只好继续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们先从鲁迅的性格说起。最近我弄到一份四十多年前的内部文件,是当年为拍摄电影《鲁迅传》邀请好些文化人搞的谈话录,其中一部分是文艺高官,都和老先生打过交道。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提到鲁迅先生并不是一天到晚板面孔,而是非常诙谐、幽默、随便、喜欢开玩笑,千万不能给他描绘得硬梆梆。夏衍,是老先生讨厌责骂的四条汉子之一,他也说老先生“幽默得要命”。
我有一位上海老朋友,他的亲舅舅即是当年和鲁迅先生玩的小青年,名字叫唐。唐五六十年代看见世面上把鲁迅弄成那副凶相、苦相,私下里对他外甥说,哎呀,鲁迅不是那个样子的。他说,譬如鲁迅跑来看唐,兴致好时,一进门就轻快地在地板上打旋子,一路转到桌子前,一屁股坐在桌面上,手里拿支烟,嘻笑言谈。唐还说,那时打笔仗,不是像我们想像的那样一本正经火气大,不过是一群文人你也讲讲,我也讲讲,夜里写了骂某人的文章,老先生隔天和那被骂的朋友酒席上互相说起,照样谈笑。前面说到夏衍,我本以为鲁迅根本不与他玩,结果据夏衍的说法,他们时常一起吃饭谈天,熟得很。
这样看来,鲁迅与所谓“论敌”的关系,半数是“熟人”与朋友之间的关系。不熟不识的人,鲁迅怎样看待,人家又怎样看待鲁迅呢?我的一位师尊认识一位当年与鲁迅打过笔仗的老先生,50年代谈起他年轻时为文撩拨鲁迅,鲁迅回应几句,那老先生到晚年还得意洋洋地说:“好哉,我就给鲁迅先生一枪刺下马来!”说罢,哈哈大笑。
这样子听下来,不但鲁迅好玩,而且民国时期的文人、社会、气氛,都有好玩,开心的一面,并不全是凶险,全是暗杀,并不成天你死我活、我活你死。我们的历史教育、历史记忆,是缺乏质感的。历史的某一面被夸张变形,另一面却给藏起来,总是不在场的。我们要还原鲁迅,先得尽可能还原历史的情境。
在回忆老先生的文字中,似乎女性比较能够把握老先生“好玩”的一面。譬如章衣萍太太回忆有一天和朋友去找鲁迅玩,瞧见老先生正在四川北路往家走,于是隔着马路喊,鲁迅没听见,待众人撵到他家门口,对他说喊了你好几声呢!于是老先生“噢、噢、噢……”的噢了好几声。问他为什么连声回应,鲁迅笑说,你不是叫我好几声吗,我就还给你呀……接着进屋吃栗子,周建人关照要捡小的吃,味道好,鲁迅应声道:“是的,人也是小的好!”章太太这才明白又在开玩笑,因她丈夫是个小个子。
这样子看下来,鲁迅简直是随时随地对身边人、身边事在那里开玩笑。照江南话说,他是个极喜欢讲“戏话”的人,连送本书给年轻朋友也要顺便开玩笑———那年他送书给刚结婚的川岛,就在封面上题词道:
“我亲爱的一撮毛哥哥呀,请你从爱人的怀抱中汇出一只手来,接受这枯燥乏味的《中国文学史略》。”
那种亲昵、仁厚、淘气与得意!一个智力与感受力过剩的人,大概才会这样随时随地讲“戏话”。我猜,除了老先生遇见什么真的愤怒的事,他醒着的每一刻,都在寻求这种自己制造的快感。
“好玩”是一种活泼而罕见的人格
但我们并非没有机会遇见类似的滑稽人,平民百姓中就多有这样可爱的无名的智者。我相信,在严重变形的民国时期人物中,一定也有不少诙谐幽默之徒。然而我所谓的“好玩”是一种活泼而罕见的人格,我不知道用什么词语定义它,它决不只是滑稽、好笑、可喜,它的内在的力量远远大于我们的想像。好玩,不好玩,甚至有致命的力量———希特勒终于败给丘吉尔,因为希特勒一点不懂得“好玩”;蒋介石败给毛泽东,因为蒋介石不懂得“好玩”。好玩的人懂得自嘲,懂得进退;他总是放松的,游戏的,豁达的;“好玩”,是人格乃至命运的庞大的余地、丰富的侧面、宽厚的背景;好玩的人一旦端正严肃,一旦愤怒激烈,一旦发起威来,不懂得好玩的对手,可就遭殃了。
海客 at 2008-4-08 23:26:04
我们再回头看看清末民初及“五四”英雄们———康有为算得雄辩滔滔,可是不好玩;陈独秀算得鲜明锋利,可是不好玩;胡适算得开明绅士,也嫌不好玩;郭沫若风流盖世,他好玩吗?茅盾则一点好玩的基因也没有;郁达夫性情中人,然而性情不就是好玩;周作人的人品文章淡归淡,总还缺一点调皮与好玩———他虽也论到心里的所谓“流氓鬼”,即文笔偶尔“不正经”———可是论开阖,比他哥哥的纵横交错有真气,到底窄了好几圈,虽这说法不免有偏爱之嫌。最可喜是林语堂,他当年在乱世中提倡英国式的幽默,给鲁迅好生骂了好几回———顺便说一句,鲁迅批判林语堂,可就脸色端正,将自己的“好玩”暂时收起来———可是我们看不出林语堂平时真好玩,他或许幽默吧,毕竟是种种西式的刻意的自我教养,与鲁迅天性里骨子里的大好玩,哪里比得过。
这样子比下来,我们就可以从鲁迅日常的滑稽好玩寻开心,进入他的文章与思想。然而鲁迅先生的文章与思想,已经被长期困在一种诠释模式里。倒是胡兰成接着说,后来那些研究鲁迅的人“斤斤计较”,一天到晚根据鲁迅的著作“核对”鲁迅的思想,这“核对”一句,我以为说得中肯极了。
依我看,历来推崇鲁迅那些批判性的、战斗性的“革命”文章,今天看来,就叫做“写作的愉悦”———所谓“愉悦”,直白的说法,可不就是“好玩”?譬如鲁迅书写的种种事物,反礼教、解剖国民性、鼓吹白话、反对强权等等,前面说了,当时也有许多人在写,激烈深刻,不在鲁迅之下,时或犹有过之。然而90多年过去,我们今天翻出来看看,五四众人的批判文章总归不及鲁迅,不在主张和道理,而在鲁迅懂得写作的愉悦,懂得词语调度的快感,懂得文章的游戏性。
可是我们看他的文字,通常只看到犀利与深刻,看不到老先生的得意。因为老先生不流露,这不流露,也是一种得意。一种“玩”的姿态,就像他讲笑话,自己不笑的。
好玩与道德文章是什么关系?
我们单是看鲁迅各种集子的题目,就不过是捡别人的讥嘲,拿来耍着玩。什么《而已集》啊、《三闲集》啊,《准风月谈》啊、《南腔北调集》啊,还有那未曾结集的《五讲三嘘集》,真是顺手玩玩,一派游戏态度,结果字面、意思又好看,又高明。他给文章起的题目,也都好玩,一看之下就想读,譬如《论他妈的》、《一思而行》、《人心很古》、《马上支日记》等等等等,数也数不过来。想必老先生一起这题目,就在八字胡底下笑笑,自己得意起来。
历来我们称引鲁迅,尤其是编在中小学语文课本里摁着孩子死命念的篇目——临了还逼着学生硬写什么“主题思想”之类——总是拣那几篇沉痛激愤之作,而许多绝妙的游戏文章,向来不称引。譬如那篇《阿金》,意思深得很呢。另有不少爽快的杂文,譬如《花边文学》中的《京派与海派》、《北人与南人》,当时的文人纷纷谈论,言不及义,此后迄今,也还没人比得过,查对日期,竟是同一天所写;《南腔北调集》另有两篇随手撩撩的短文:《上海的少女》、《上海的儿童》,搁在今天看,意思也还精辟醒豁,也写在同一天——老人家显然半夜里写得兴起,实在得意,烟抽得一塌糊涂,索性再写一篇。
鲁迅下笔,实在是讲快感的,他自己说他作文是被“挤”出来的,并非“文思泉涌”,我只信一半。因这又是他藏在胡子底下的“戏话”,几分认真,几分调笑,顺便刺刺煞有介事的文学家。而他所谓“匕首”之类,并不真要见血,不过刺着好玩,态度又常是温厚的。譬如《论他妈的》,语气把握得好极了,我们读着,自然明白他是在批判国民性的某一端,可是读到结尾,老先生另起一段,忽然这么写道:
但偶尔也有例外的用法:或表惊异,或表感服。我曾在家乡看见农民父子一同午饭,儿子指着一碗菜向他父亲说:“这不坏,妈的你尝尝看!”父亲回答道:“我不要吃。妈的你吃去罢!”则简直已经醇化为现在时兴的“我的亲爱的”那种意思了。
我猜老先生写到这里,一定得意极了。
中国散文这样子到末尾一笔宕开,宕得这么恳切,又这么漂亮,真是还得看鲁迅。大家不要小看这结尾:它不单是为文章的层次与收笔,我以为更深的意思是,老先生看事情非常体贴,既犀利,又厚道,既是激烈的,又是清醒的,不会将自己的观点与态度推到极端,弄得像在发高烧。一个愤怒的人同时很睿智,一个批判者同时心里在发笑,他的愤怒,他的批判,便是漂亮的文学。
有这样浑身好玩的态度,鲁迅写文章便可尽管峭刻,然后套个好玩的题目,自己笑笑———他晓得自己的文章站得比别人高,晓得他自己站得比他的文章还要高———这样站得高,看得开,所以他游戏得起。所谓“嘻笑怒骂皆成文章”,其实古今中外,没几个人可以做得到。

[ 本帖最后由 海客 于 2008-4-8 23:28 编辑 ]
海客 at 2008-4-08 23:28:21
文章的张力,是人格的张力;写作的维度,是人格的维度———激愤、同时好玩;深刻、然而精通游戏;挑衅、却随时自嘲,批判、忽而话又说回来……鲁迅作文,就是这样地在玩自己人格的维度与张力。他的语气和风调,哪里只是峻急犀利这一路,他会忽而淳厚沉郁,如他的回忆文字;忽而辛辣调皮,如中年以后的杂文;忽而平实郑重,如涉学问或翻译;忽而苍老精辟,如《故事新编》;忽而温润出神,如《朝花夕拾》。而有一种异常绝望虚空的况味,几乎隐在他各时期的文字中,尤其是他的序、跋、题记、后记,以上那些反差极大的品质,会出人意料地糅杂在一起,难分难解。



高贵的品质
许多意见以为鲁迅先生后期的杂文没有文学价值。我的意见正好相反,老先生越到后来越是泼辣无忌、妙笔生花,越是深味“写作的愉悦”。有些绝妙文章,《古文观止》也不见相似而相应之例,雄辩如韩愈,变幻如苏轼,读到鲁迅的杂文也会惊异赞赏,因他触及的主题与问题,远比古人开阔而杂异;与西人比,要论好玩,则乔叟、塞万提斯、蒙田、伏尔泰,似乎都能找见鲁迅人格的影子。当然,鲁迅直接的影响来自尼采,凭他对世界与学问的直觉,他也如尼采一样,早就是“伟大的反系统论者”,只是尼采的德国性格太认真,也缺鲁迅的好玩,结果发疯,虽然这发疯也令人起敬。
将鲁迅与今人比,又是一大话题。譬如鲁迅的《花边文学》几乎每篇都是游戏文章的妙品,今日报纸上的专栏文章,休想请来这样的笔杆子。鲁迅晚期杂文,尤其是“且介亭”系列,老先生早就半自觉倾心于桑塔格形容巴特尔的所谓“写作本身”———当鲁迅闷在上海独自玩耍时,本雅明、萨特、巴特尔、德里达等等,都还是小青年或高中生。当生于光绪年间的鲁迅自认是唯物主义初学者时,当马克思主义在当年中国成为思想时尚时,他凭自己的笔力与洞察力,单独一人,大胆地,自说自话地,异常敏锐而前卫地,触及了二战以后现代写作的种种问题与方式。他完全不是靠讯息获知并实践这类新的文学观念,而是凭借自己内在的天性,即我所谓的“好玩”,玩弄文学,玩弄时代,玩弄他自己。
再借桑塔格对巴特尔的描述——所谓“修辞策略”、所谓“散文与反散文的实践”、所谓“写作变成了冲动与制约的记录”、所谓“思想的艺术变成一种公开的表演”、所谓“让散文公开宣称自己是小说”、所谓“短文的复合体”与“跨范畴的写作”,这些后现代写作特质不论能不能或有没有必要挪去比照鲁迅,然而在鲁迅晚期杂文中,早已无所不在。
而鲁迅大气,根本不在乎这类花招,不给出说法,只管自己玩。即便他得知后来种种西洋理论新说法,他仍然会做他自己———他要是活在今天这个被统称为后现代文化的时期,他也仍然清楚自己相信什么,怀疑什么,他会是后现代文化研究极度清醒的认识者与批判者。诚如巴特尔论及纪德的说法,鲁迅“博览群书,并没有因此改变自己”。
是的,我时常钦佩后现代文本,我们已经没有思想家了,只好借借别人的思想。但以我的偏见,他们似乎还是不及鲁迅———我们中国幸亏有过一个鲁迅,幸亏鲁迅好玩。为什么呢,因为鲁迅先生还有另一层迷人的底色,就是他一早便提醒我们的话。他说:他内心从来是绝望的、黑暗的、有毒的。
他说的是实话。
好玩,然而绝望,绝望,然而好玩,这是一对高贵的、不可或缺的品质。由于鲁迅其他深厚的品质———正直、刚烈、近于妇人之仁的同情心———他曾经一再欣然上当。许多聪明的正人君子因为他上这些当而贬损他。可是鲁迅都能跳脱,都能随即看破而道破,因为他内心克制不住地敏感到黑暗与虚空。
这就是鲁迅为什么至今远远高于他的五四同志们,为什么至今没有人能够掩盖他,企及他,超越他。
然而鲁迅这种绝望的特质,说来并不见容于中国文化与中国人———在我们任意夸张而援引的那位鲁迅身上,偏偏被排除了“绝望”与“好玩”这两样特质———这特质,反倒是现代西方人能意会,即便如老牌左翼思想家葛兰西也说过“智慧上的悲观主义”这样的话,鲁迅听见了,或可引为同调吧。连我们眼中浅薄而开心的美国文化中,也有纽约大导演伍迪·爱伦无遮无拦的话:“你这样地悲观绝望,这样地看破一切,你惟一的反应就是放声大笑。”———其实,在鲁迅诅咒的古语中,早就有一个词专门形容这种因绝望而发出的笑,只是我们已经忘了、不用了,这个词,叫做“痛咥”。
鲁迅的话题,说不完的。我关于鲁迅先生的两点私人意见———他好看、他好玩———就勉强说到这里。有朋友会问:鲁迅怎么算好看呢?怎能用好玩来谈论鲁迅呢?这是难以反驳的问题,这也是因此吸引我的问题。这问题的可能的答案之一,恐怕因为我们这个世代,我们的文学,越来越不好看,也不好玩了。
当然,这也是我的私人意见,无法征得大家同意的。我的话说完了。
(2005年6月5日在北京鲁迅纪念馆讲演,由作者修订交本刊发表,原文1.3万余字。)
fll6ty at 2008-4-09 01:58:25
谢海客兄的转贴。
我这个人,没什么主心骨。我也觉得鲁迅即好看也好玩了。
海客 at 2008-4-09 14:44:07
我们以前在教科书上了解的鲁迅就是一个被人刻意雕琢神化的木偶


悠悠白兰 at 2008-4-14 23:56:49
文章功力深厚,分析中肯,学习,感谢!
宋世安 at 2008-4-21 10:58:23
问好海客,谢谢转来好文。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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