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顾彬就说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

文／秋歌

几天前，就知道苏州市作协要开会。我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跟这帮经常臭美的人一起混，觉得很有意思，自然要去凑热闹。

早上便出发，来到震泽。去年，震泽与苏州作协签约，成为作协的创作基地，作协也乐意把一些会放到这里开，反正不用掏钱，文化也很值钱。震泽历史文化悠久，姚明从小在这里长大，很多名人都从这里走出，自然也乐意作家们经常来坐坐。

整个会议没什么好说的，大概就是回顾了去年的工作，布置了一下今年的工作。这自然有些可笑，作家们的工作而需要布置，在这个市场化社会中，显得有些无厘头。但是应该可以理解，在江湖上混，总是要让渡出部分权利。

“作家就是要目中无人嘛，我看苏州作家都有这么一股目中无人的气势，这很好，这样才能写出好东西。”这是苏州作协主席、苏州大学教授范培松的话。这话听着还颇有几分道理，的确就是这么回事。相对于网络写手而言，传统作家的确给人的感觉是很猥琐，能够放得开，才能突破条条框框，写出好东西。韩东的话永远有效：作家总是要靠作品来说话的。

说起中国作家、文坛了，自然不免要说说最近很热的德国汉学家顾彬。这个老小子在2006年底大放厥词，直言中国当代作家不懂外语，不如现代作家，作家没有办法发出自己的声音，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结果引得一帮中国作家当场月经不调，奋起论战。最近，这老小子又在《瞭望新闻周刊》说，中国作家都去改写电影剧本了，而剧本不是文学。顾彬还说，中国作家现在见面就是吃饭喝酒，要不就是问问股票行情，其他的一概不怎么关心。

在我看来，这老小子的话不无道理。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始终是中国当代作家的痛。当然，所谓“自己的声音”，在各个文体的作家中，其实涵义是不同的。一个时评家，不能发出自己声音，简直就是自杀；而一个小说家，你说他没有发出自己的声音，这就值得商榷了。因为小说毕竟是比较特殊的艺术，说理不是它的功能，或者说，不是它要干的事情，你不能指责一个人没做自己领域内的事。

对于“垃圾论”，我的看法是这样的，顾彬肯定是把中国作家整体作为公共知识分子来看待，在他们的专业之外，还必须对社会现实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在顾彬的理想中，葡萄牙的若泽·萨拉玛戈肯定是作家中的理想类型。萨拉玛戈的小说如《修道院纪事》等写得非常棒，同时，他又是国际著名的左派人物，对政治问题一直有着自己独特的立场和批评之声。而检视中国当代作家，他们似乎在写作艺术和技巧方面投入了非常大的精力，而在广义的政治问题上，普遍缺乏某种正义感和公共精神。而后者，正是现代作家们经常做的事。顾彬的“垃圾论”，是否就是这个意思？

会议间隙，我把范培松拉了出来，请他谈谈顾彬的垃圾论。出乎我的意料，原来，早在1994年，顾彬就在苏州大学抛出了他的中国当代文学垃圾论。当时，苏大召开了一个国际华语散文研讨会，被邀的海外学者和作家，还有余光中、李欧梵等人，顾彬当时是波恩大学教授，也在被邀之列。范培松记得，顾彬的汉语说得不是特别流利。当年，特意安排了顾彬的一场发言，顾彬在发言时提到，1949年之后，中国的文学就是垃圾。据说，他的这一说法重复了两次。第一次，他说的比较轻，大家没在意，或者说没怎么听到；于是，这个固执的德国佬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结果当时会议气氛一下子全变了。”范培松说，余光中是顾彬发言的主持人，第一个与他辩论起来，后来，参与辩论的还有很多人。会议只好暂时休会，顾彬去散步去了。范碰到顾彬，跟他讲，既然是辩论，难免会有不同的声音。据说顾彬当时一脸无辜：你们都在围攻我。哈哈哈哈。

据说，顾彬在评论中国当代文学垃圾论的同时，顺带还把高行健批了一通，这或者让一些人高兴，但可能也使一些人不快。熟悉当代中国文学史的人都知道，抛开高行健的创作不谈（他的成就高低是另一回事），高在1980年代初出版的一本小册子《现代小说技巧初探》，可是当年的流行读物。很多从文革中走出来的文学青年或中老年，对这本探讨现代主义小说技巧的书，大概都有很高的评价，当时的感受，用惊艳来形容也不过分。所以很多人都无法接受顾对高的批评。

说心里话，我对顾彬的垃圾论，不是特别认同。仅从文体而言，当代文学的价值自然要高于现代文学。白话文学的确存在一个“发展”的问题，从半生不熟的白话文，到现在语言学层面上语义的丰富、小说技巧的成熟，都是一个很大的“进步”。文学固然不存在什么“进步论”，但是艺术上的确有粗燥和精致的分别。当然，我总得看法是，顾彬的批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只要看看一些鸟人醉生梦死般的娱乐至死精神，对当代中国政治的不闻不问，的确可以说当代作家中的知识分子型人格极度萎缩。这大概是那个德国老头最感到不是滋味的地方。中国人好面子，自己批评自己，有时尚且要斟酌一番，缺点被一个老外指出，自然就格外恼火。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看来，人性的进化，的确是非常缓慢的。

2008、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