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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乡愁 - 多多, 北岛, 89后

fll6ty 发表于: 2008-3-17 00:39 来源: 今天

        何为乡愁
                        - 多多,北岛, 89

  乡愁,只有两个字;可有多少诗人在这两个字上停留,从屈原到李白,再到多多和北岛。战国时期的屈原,从中心到边缘,在楚的京都陷落后不久投江。盛唐的李白,从边缘到中心,再到边缘,一生漂泊。
  可那时的天下,即为中国。多多和北岛不同,他们身处的异国不仅仅是地理的概念,还有语言和文化。他们与徐志摩和戴望舒也不同,后者的离家不过是求学,归来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们与生在国外的杨炼也不同,后者最初的记忆在瑞士。
  这段独特的经历,赋予了诗新的表达:述不尽的乡愁。

1 漂泊

国无人莫我知兮
又和怀乎故都
       -《离骚》,屈原

  屈原在离开前已经被排斥;离开,可能更好;‘故都’,也似乎不必眷恋。北岛在早期作品走吧中写道:‘走吧,/我们没有失去记忆,/我们去寻找生命的湖。/’那时的‘走’,是向往美好;而路‘飘满红罂粟’,充满诱惑。那时的‘生活’,是‘网(《太阳城札记》)’。
  现在来看89后的北岛。

东方旅行者  

早饭包括面包果酱奶油
和茶。我看窗外肥胖的鸽子
周围的客人动作迟缓
水族馆

我沿着气泡攀登

四匹花斑小马的精彩表演
它们期待的是燕麦
细细咀嚼时间的快乐

我沿着雷鸣的掌声攀登
[……]

某人在等火车时入睡
他开始了终点以后的旅行
电话录音机回答:
请在信号响声后留话

   ‘东方旅行者’不断攀登,可已经没了目的,只有逃离的欲望还在。诗人被‘肥胖的鸽子’,‘客人’,‘小马’,‘陌生人’等等包围;这时的‘网’已不是早年的‘生活’,而是‘陌生’。
  诗头两段,以食物为中心,‘早饭包括面包果酱奶油/和茶’,‘它们[小马]期待的是燕麦’。第一行便给人以异地感,‘面包果酱奶油’,三种他国的食品的罗列只是对饥饿的衬托;‘和茶’,笔锋一转,只有饮料是熟悉的,可是不能充饥。‘它们[小马]期待的是燕麦’,‘东方旅行者’期待的应该是东方的食品。
  最后一段‘某人在等火车时入睡/他开始了终点以后的旅行’,否认了终点的存在,又或是旅行后的旅行必然是归程。等火车的人在梦中开始这个返乡,或再次逃脱;清醒的他,还不知道旅途中的乡愁;但旁观的思乡诗人,已经看到了。
   时间的快乐’,只在在小马的口中;可对于‘东方旅行者’,时间的流逝,意味着离别时间的不断延长。‘东方旅行者’不能品味‘时间’,如他不能品味‘面包果酱奶油’一样。日子久了,不知道离开的故乡,是不是还有人等他,还有没有人摘下话筒,是不是还有人愿意聆听:‘电话录音机回答:/请在信号响声后留话’,孤独的旅行者,和故乡的距离,越来越远。离别的时间,不断延长。

[ 本帖最后由 fll6ty 于 2008-3-17 06:10 编辑 ]

最新回复

fll6ty at 2008-3-17 00:40:05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  《静夜思》 ,李白
     李白的诗中,距离感得到很深的强化。‘明月’于‘故乡’相对,一样的遥不可及。‘明月光’如‘地上霜’,而‘思故乡’又如何能温暖自己。古时的乡愁,多由空间的距离产生,如马致远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柳宗元的‘若为化作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
    现在来看多多。

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十一月入夜的城市
惟有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突然

我家树上的桔子
在秋风中晃动

我关上窗户,也没有用
河流倒流,也没有用
那镶满珍珠的太阳,升起来了

也没有用
鸽群像铁屑散落
没有男孩子的街道突然显得空阔

秋雨过后
那爬满蜗牛的屋顶
--我的祖国

从阿姆斯特丹的河上,缓缓驶过……         

    开篇的‘十一月’道出寒冷;由‘夜’到‘太阳’,长夜漫漫;‘阿姆斯特丹的河流’,凸现了和家乡的距离。
    但多多诗中的距离不仅仅使空间上的。‘十一月’ 把时间具体化,由‘夜’到‘太阳’再把时间距离化,而‘没有男孩子的街道’是对失去的感叹。‘男孩子’如果在,诗人还可以看到自己的童年;可童年已不在,记忆,被时间慢慢吞噬;想回忆,却发现那里‘突然显得空阔’。
    这个距离同样还是语言上的。全诗以‘阿姆斯特丹’开篇,以‘阿姆斯特丹’收尾,这是个音译词,留着强烈的外语味,永远不像‘长江’、‘黄河’有汉字的意思在。但同时,‘阿姆斯特丹’又无法被他自己的母语回收,A-mu-si-te-dan不再是Amsterdam。
    ‘太阳’为何‘挂满珍珠’?是‘秋雨’?抑或是‘泪水’?
    是什么?‘从阿姆斯特丹的河上,缓缓驶过……’

[ 本帖最后由 fll6ty 于 2008-3-17 06:11 编辑 ]
fll6ty at 2008-3-17 00:40:27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 《虞美人》,李煜

    李后主因这词送了命。‘月’,再次出现。北岛会在《黑色地图》中再次看到,‘哦明月/我回来了’,而在《青灯》中则是‘故国残月’。故国不仅仅是一个地理概念,还是一个文化概念,历史概念,也是一个文本的概念;残的‘月’,是由李白,到李煜,一直传下来一个附在文本上的文化概念。北岛在《阅读》中写到:‘看夏天的文木/那饮茶人的月亮’。
    在多多看到‘家树上的桔子/在秋风中晃动’时,北岛也看到了‘满树的柿子晃动(《紫色》)’。

乡音

我对着镜子说中文
一个公园有自己的冬天
我放上音乐
冬天没有苍蝇
我悠闲地煮着咖啡
苍蝇不懂什么是祖国
我加了点儿糖
祖国是一种乡音
我在电话线另一端
听见了我的恐惧

    如果多多以距离为主导,用‘从阿姆斯特丹的河上,缓缓驶过……’表达了一种缺失;北岛的诗则以缺失为主导,表达了距离。
    ‘对着镜子说中文’,缺对话者。‘冬天没有苍蝇’,缺失感得以强化。‘苍蝇不懂什么是祖国’,远方的‘祖国’用不在的‘苍蝇’点出,如在失去的地点找失去的物品,双层的缺失。‘加了点儿糖’,苦涩自不必说。‘祖国是一种乡音’,与多多一样,距离是语言的。‘在母语的防线上/奇异的乡愁 – 《无题》,北岛’,这种奇异的乡愁,是古时没有的。
    ‘我在电话线另一端/听见了我的恐惧’。电话再次出现,但如[东方旅行者]中的‘请在信号响声后留话’,它的出现不能把距离拉近,不能弥补缺失。永恒的,只有寒冷:从‘地上霜’到‘十一月’,再到‘一个公园有自己的冬天’。可以容纳寒冷的,只有公园;而人,只有颤抖。‘那爬满蜗牛的屋顶/--我的祖国’,‘我加了点儿糖/祖国是一种乡音’,是啊,祖国!

[ 本帖最后由 fll6ty 于 2008-3-18 00:35 编辑 ]
fll6ty at 2008-3-17 00:40:49
鸟飞返故乡兮
狐死必首丘
- 《哀郢》,屈原

  最后,屈原和李后主都无故乡可返。可有祖国的呢?另外,祖国到底是个什么概念?‘祖国/她被铸在青铜的盾牌上/靠着博物馆发黑的板墙(《太阳城札记》,北岛),那时北岛眼中的祖国,是供观赏的。
  现在,来读89后的多多。

归来

从甲板上认识大海
瞬间,就认出它巨大的徘徊
从海上认识犁,瞬间
就认出我们有过的勇气
[……]
刚刚,在烛光下学会阅读
瞬间,背囊里的重量就减轻了
刚刚,在咽下粗面包时体会
瞬间,瓶中的水已被放回大海
被来自故乡的牛瞪着,云
叫我流泪,瞬间我就流
[……]
记忆,瞬间就找到源头
词,瞬间就走回词典
但在词语之内,航行
让从未开始航行的人
永生——都不得归来。

  欣悦之情,直透纸张;一如北岛的‘北京,让我/跟你所有灯光干杯(《黑色地图》)’。‘从甲板上认识大海/[……]从海上认识犁’,地理的空间不在了;‘记忆,瞬间就找到源头’,时间的距离不在了;‘词,瞬间就走回词典’,语言间的距离也不在了。于是,‘云/叫我流泪,瞬间我就流’。他现在看到的,一定是另一个 ‘镶满珍珠的太阳’。
 ‘让从未开始航行的人/永生——都不得归来’,没有离开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归来。这种感动是离乡人独有的,是多多在《阿姆斯特丹的河流》中写的‘河流倒流’,但那时‘还没有用’;现在无需‘河流倒流’,一切如时光倒流。
  北岛的《黑色地图》在激情之余,还有质疑。‘归程/总是比迷途长/长于一生’,空间距离的消失不代表距离的消失。‘记忆’是‘狂吠’,而不是‘找到源头’,失去的时间留下痕迹。汉语,不再是早期《回答》中的‘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而是《过渡时期》中的,‘汉字印滿了暗夜’。
   《过渡时期》的海外归来,也不同于多多的返乡。‘从大海深处归来的人/带来日出的密码’,北岛赋予归来一种使命,类似于辛弃疾的‘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辛弃疾的‘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直指向忘了失国之痛的人。‘当筷子拉开满月之弓/厨师一刀斩下/公鸡脑袋里的黎明’,‘月’再次出现,李白的窗前,李后主的‘故国明月’,变成了北岛的‘故国残月’,最后真真正正变成里一个字,来形容‘弓’; 可这如月的图像,如弦上箭,势在必发,然后,消失不见。‘厨师’跟上;没人可以确定中国的文学在国际上目前的地位,可确定的是华人饭店布满全球。‘公鸡’和中国地图的错位,如月和文字的错位,如辛弃疾的理想和现实的错位,如我们的传统和现在的现代化的错位;‘公鸡’的命运,就是被‘一刀斩下’,终极的错位。不是被他人,而是‘厨师’。辛弃疾叹的不是金兵强大,而是‘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一如杜牧叹‘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也许,那些迎神赛会的人,那些不知恨的商女,更幸福;毕竟,公鸡被斩,不过是一时之痛,它已经混混吞吞的叫够了,也高兴够了。
    吃粽子时,有谁还记得因故都被秦兵践踏而悲痛欲绝,写下《哀郢》,最终投江自尽的屈原?

  多多在《在英格兰》中,写下:‘认出我的祖国——母亲/已被打进一个小包裹,远远的寄走’;《过海》中:‘亲人们,在遥远的水下呼吸。’路途中的焦虑溢于言表,因为祖国,因为亲人。北岛在《在天涯》中祈求:‘休息吧,疲惫的旅行者’;在《无题(在父亲平坦的想象中)》述说:‘远方的悲伤’,因为‘谁没有家(《明镜》)’。多多更是高呼:‘有一个飞翔的家——在找我们(《在墓地》)’。
  时过境迁,母亲不再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而是‘在等待母亲燃烧(《在一起》,多多)’,或是‘母亲的泪,我的黎明(《旧地》,北岛)’。因我们不再是古人,因天下不只有中国,因乡愁还未述尽。
  何为乡愁?其实,这句话不应有问号。
   何为乡愁。可是,为何加句号?
   何为乡愁
                - (于木,2008.03.16,写于国外)

[ 本帖最后由 fll6ty 于 2008-3-19 04:36 编辑 ]
张祈 at 2008-3-17 09:56:59
乡愁,不断扩大的版图。越来越缩小的心结。
北岛诗社 at 2008-3-17 22:30:28
愿浮萍般的游子早日归来。
fll6ty at 2008-3-19 02:26:41
答张祈:说得我的心暖暖的。

答北岛诗社:快了,到时找你喝酒。

答昌芬菲:羡慕你的热情。我可不知道是不是看懂了北岛的诗歌,不过一直在做理解的努力。然后再把那一知半解的知识给自己用。还是不打扰他老人家为好。更想给我的父母或朋友看,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喜欢;不过即使他们不喜欢,也依旧是我的父母和朋友。

[ 本帖最后由 fll6ty 于 2008-3-19 17:31 编辑 ]
寒江雪 at 2008-5-25 12:46:22
记得大陆邀请余英时先生再次访问时,余先生只冷冷的说“我没有乡愁”
恰好,我也没有乡愁
yufan1984 at 2008-5-25 14:37:00
看得人伤心啊! 和历史扯得太近了。能够理解那种巨大的孤独,和乡愁。诗歌,政治,历史,漂泊......,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虽然需要时间,没做完的事情总会有人去做完,不管方式如何。
木虫 at 2008-5-25 15:45:34
强烈建议对全国的教学楼进行一次危房大排查,将二十年前的空心板楼一律列为危房,推倒重建,或者和政府机关的大楼调换一下!我们实在是不能再哭 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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