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北岛诗的两个苛刻的意见》
1.北岛的诗呈现出一个非常简洁的状态,没有多余的字词句,意象比较密集,而且每一行都比较短,每个句子都不怎么长,几乎每句都可以寻找到耐人寻味的意味,比如“流水的漏洞啊泡沫/那是我的言说”。但个人认为,因为每一行字数比较少,长短又差不多,读起来语感不是很强烈,较少长短句的结合,能引起读者强烈的节奏共鸣感。策兰也喜欢用短句,但他往往将长句和短句结合起来用,节奏富于变化,如:
红或蓝,明亮的
方块,无
飞行的阴影,
无
平板仪,无
冒烟的灵魂升起或加入进来。
(王家新,丙虎译)
这一段句子有长有短,行与行之间参差不齐,而且大多数句子分别处于不同的行,有明显的语气的停顿,读起来抑扬顿挫,节奏感特别好。个人觉得这种句式适用于那种比较晦涩,隐含的意思比较多,而且情感非常克制的诗歌。
2.在诗中北岛的感情非常克制,几乎“压缩为铀”,让我触目惊心的一个例子便是在《无题——千百个窗户闪烁》中最后一句,北岛在几乎要呼喊了出来的情况下写了这么一句“母亲的泪我的黎明”(个人觉得在“泪”与“我”之间加个“啊”字更好一些)。这固然有它的好处,但在某些诗中北岛自己退避到一边,冷眼叙述,将各种各样的经过感情冷处理的场景排列了出来,每个场景或者说是事件或动作大概占用两三行的空间,而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情绪逐渐变得压抑,可到最后北岛没有结束这种排列的趋势,用画龙点睛的一两句使情感升腾,而是罗列到底,这样读者的情绪总是在同一个水平面上徘徊,最后没有总爆发或升华或宣泄。比如《白日梦》第21首:
21
诡秘的豆荚有五只眼睛
它们不愿看见白昼
只在黑暗里倾听
一种颜色是一个孩子
诞生时的啼哭
宴会上桌布洁白
杯中有死亡的味道
--悼词挥发的沉闷气息
传统是一张航空照片
山河缩小成桦木的纹理
总是人,俯首听命于
说教、仿效、争斗
和他们的尊严
寻找激情的旅行者
穿过候鸟荒凉的栖息地
石膏像打开窗户
艺术家从背后
用工具狠狠地敲碎它们
个人在读的时候虽然很喜欢里面的句子,但总的看来,逐渐被句子激励起来的情绪到最后没有一个出口。但我很喜欢的《遭遇》:
《遭遇》
他们煮熟了种子
绕过历史,避开战乱
深入夜的矿层
成为人民
在洞穴的岩画上
我触摸到他们
挖掘的手指
欲望的耻骨
回溯源头的努力
仅在最后一步
他们留在石壁中
拒我在外
我走出洞穴
汇入前进的人流
最后两行“我走出洞穴/汇入前进的人流”,表明一种生活状态的结束和另一种生活状态的开始,特别好。又如〈无题——苍鹰的影子掠过〉:
无题
苍鹰的影子掠过
麦田战栗
我成为秋天的解释者
回到大路上
戴上帽子集中思想
如果天空不死
到最后一行“如果天空不死”就嘎然而止,对读者心灵的震撼力的巨大的。个人觉得北岛的以两行为一个段落的诗歌写得特别好,因为这种结构对上下文的联系要求比较低,而段与段之间的关系基本上是平行的,刚好契合了北岛的特点,如:
〈午后随笔〉
女侍沉甸甸的乳房
草莓冰淇淋
遮阳伞礼貌地照顾我
太阳照顾一只潮虫
醉汉们吹响了空酒瓶
我和烟卷一起走神
警笛,收缩着地平线
限制了我的时间
水龙头干吼的四合院
升起了无为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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