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是以“橘子桔子锯子”的ID发在诗公社论坛的,境过时迁,已经没有写完的欲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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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至此,封尸而还?(上)
不坏规矩,先贴一首:
春波
春波長雜蒿,風語者搖搖。
拾塊一拋擲,跳珠四竄逃。
遊僊容有枕,警惡獨無刀。
誰適解岑寂,蛙鳴尺許高。
这些年来始终有这么一种感觉——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春天的脚步越来越仓促了。刚想着在喉咙里哼唧几声,给她推窗的春雷增添点响声,却发现夏天的蚊呐已经逼近了。窗外的绿色,也已变得怒气冲冲;短暂的羞怯、娇嫩,转眼不复。
如果说,二○○三年前后是实验体的仲春的话,那么,目前该是它的长夏酷暑了。
很久之前就听说嘘堂先生有句关于实验体的名言:实验无体。
迄今为止,尚未见到关于实验体的明确定义。笼统的说法是,古人没写过的,或者古人肯定不会这么写的,就是实验了。
这不能不说是个极具策略性的说法。于是这样的可能,就必然成为现实:实验是个筐,什么都能装。不要不承认,你就是实验——乖乖到我旗下来吧。无论如何,实验是一种精神——多么崇高的字眼!你不知道自己的伟大吧?
顺理成章地,必然有人愤懑:我就不是实验!别拿实验往我头上扣!
刨去功利的成分,相信实验应该不会拒绝任何可能性——否则就不该起名叫“实验”——忒有把握的事,还用得着实验么?
且慢,嘘堂先生早已预先设定了一个范围:文言诗词。
我不打算就文言诗词这一名称的合理性进行匆忙的讨论。那是我所困惑的另一个问题。我关注的是:既然名为实验,就应该预先没有假设的极限。从单细胞生物开始,生命的进化过程本就是自发的实验过程。有的最后进化成了植物,有的进化成为动物。该过程有起点,但过程是自由的,没有限制,也没有极限。该过程没有理由,没法解释原因。如果需要解释,只能恭请神的出场——嘘堂先生显然不希望我就这么把他供奉起来——私下揣度嘘堂先生的意愿:一定要供香火的话,必须配祀响马。
那么,实验从何而来呢?
为什么诗词还活着?
身处这个时代,面对新诗,诗词忙不迭地避席,成为非主流的汉语文学形式。喜好诗词的两类人:读者,在现代汉语的日常应用和文学表现之外找到慰籍;作者,深感诗词是一件特别顺手的工具。
武断地说——我这整篇文字都很武断——诗词在当下存在的理由,来自两个方向,归结于一片土壤。
方向之一:从上古到民国,乃至这个时代之前,已经被创作出来的作品。这是个客观存在。它原本躺在印刷品中,甚至手稿中,很小的部分借助电子媒体,被当下的读者们唤醒。
方向之二:正在被创作的,持续被创作的,作品。它们中相当一部份在废品收购站堆积——我曾经亲眼看见它们趾高气昂的姿态,以及被消灭的可悲下场。
一小片土壤:读者,当下的,口味多变的。
那未来的方向,被宣告暂时缺席。
这片土壤并非适合所有植物的生长。换句话说,它具有选择性。
在此,作者首先具有读者的身份。
诗词能够给读者的,首先是一种古典的,姑且称之为情怀的东西。
它可以直接带你进入某个逝去的时刻,某颗已经沉寂的心灵。
伴随着诗词的阅读,一种暗示悄然降临,并且笼罩了你:尘嚣,正在缓缓远离,抵达过去时间的某处。
某些在我们的先祖们心目中积淀的,一缕一缕地,悠然泛起。
诗词给予读者的,是一种与当下的隔离。
通过诗词的阅读,我们倾向于相信:古典情怀为我们拥有;我们能够得到的,至少是一种休息;运气好一点的,一种内心的深化;中了头奖的,一种精神的升华。
为什么是旧体诗词?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我在此之前使用的,是一个模糊的词语:诗词。为什么不是文言诗词,如同嘘堂先生的命名?
龙榆生先生曾经写过一本《中国韵文史》。韵文的概念太过宽泛了,比如绝大多数的赋,比如偈子——古代文人的习惯,偈子是编入文集而不是诗集的。
诗词,真的是文言的吗?
至少可以确定,在宋的时候,我们现在所认为的文言,已经绝对从日常生活中消失了。话本给我们提供的证据足够证明了。在此之后,文言属于书面,以及某些特定场合。
文言在活生生的使用的时候,必然有其规律。如果不遵循这个规律,至少别人会错误地理解你的意思,或者干脆不明白。这个规律,现在我们知道,它已经有了一个舶来的名字,叫做语法。
如果拿文言语法来检查诗词,我们会发现,违背语法的现象普遍存在。
那么,诗词还算是文言的吗?
我倾向于听从古人的说法,诗有其自身的语言方式,与一般的文言有着区别。古人称之为诗家语。
我以为,诗所应用的语言,是一种类文言,或者准文言。但无论如何,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言。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诗经常跳出文言语法的藩篱,自由地舞蹈。
当一首诗完全采用标准的文言语法的时候,至少从语言层次上,它看上去就像是所谓的“以文为诗”了。
词的情况还要更加复杂一点。词的来源本身就很混杂。乐府也好,长短句也好,曲子词也好,起初就不是纯种文言的。后来文人创作的介入使它呈现出向诗的方向靠拢的趋势,它也在大多数情况下看上去越来越像诗。但归根结底如上所述,它也是类文言。
显然,散曲没有资格进入嘘堂先生设定的文言诗词的视野内,它始终是口语的。今天,它的后裔正以流行歌曲的面目粉墨登台,并成为主角。
如上所述,我倾向于使用旧体诗词来称呼这一类文体。虽然在激进的道德家眼里,旧代表着腐朽、没落,以及反动。
为什么实验?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永远好奇。喜新厌旧是人类普遍的属性。这也是文明发展的原动力吧。
旧体诗词的读者中特殊的一群,不满足于坐而羡鱼,于是归而结网;不满足于阅读,进而闯入了创作的领域。其中达到熟稔程度的一小部分人,不满足于重复,于是开始了实验。
在此提请诸位,注意我的恶毒:实验本来只是熟稔者的事。
深度进入旧体诗词的领域 = 成功完成与现代语境的隔离。
熟稔掌握旧体诗词的创作 → 对旧体诗词现有表达的不满 → 寻求对旧体诗词现有表达的隔离 → 实验。
实验是寻求双重的隔离。
在我个人的眼里,实验的目的是寻求旧体诗词表达的陌生化效果。
也就是说,旧体诗词的阅读是寻求相对于日常语言的陌生化情境,实验则是深入该情境的人,在该情境中寻求进一步的陌生化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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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坏规矩,仍旧先贴一首:
春波Ⅱ
頹垣例有蒿,喚雨共飄搖。
立足云堅定,當風肯竄逃?
娉婷難入畫,刈割豈無刀?
野火燒雖盡,來年沒頂高。
实验指南,或:如何使自己看上去像实验体
实验本来就不可能有指南,因为:连它的始作俑者和鼓吹者都拒绝给出实验的定义。
实验确乎不可能指南的,照理说。实验,本该是漫无目的地闯荡,攀援,摸索,在旷野,在险峻的悬崖边缘,或者,在暗无天日的岩洞。实验者的位置本该是在没有路、没有路标的地方,或者,说得更明白更煽情一点——人迹未至的处女地。
其实,我本想把标题写成“实验了些什么?”的。
很多年前看施瓦辛格的《火星总动员》,对编剧的想象力赞叹不已:灌输给你的逼真的记忆,让你确实以为自己曾经去火星旅行过。最近读到一则新闻,俄罗斯某旅行社推出了崭新的服务,你足不出户便能拥有足以向别人炫耀的欧洲留影和旅游纪念品。
而相比之下,这些都降格成了小儿科,都比不上我们——立志在实验界闯出声名的我们——幸运,和有福。
实验着的我们实在是太幸运了,我们身在实验中实在是太有福了,以至于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冒任何危险,压根儿就不必花一丝气力去闯荡、去攀援、去摸索,我们只需从咖啡杯口的上方甩出余瞥,就可以蛮有把握地攫取如下指南:
学嘘堂9法
⑴ 多用颓废的辞藻,意象。
⑵ 偶尔用“XX之XX”的句式。
⑶ 诗歌里搀杂现代意象。(意象最好阴暗,颓废)
⑷ 诗歌里搀杂国外词汇。
⑸ 体式最好用五古。中间可适当搀杂些古怪的句式。
⑹ 语言风格总体来说是汉魏。(这点学起来有点难度,我辈底子太差)
⑺ 诗歌的主旨必须模糊,似是而非。让人不懂。
⑻ 可适当搀杂些哲学术语。
⑼ 写好后翻译成繁体。
声明:以上指南绝非笔者杜撰,它原封不动地录自诗公社的一个回帖,原帖地址如下:
http://bbs.guxiang.com/announce/announce.asp?boardid=74&id=1453172
品味这份指南的幸福之余,我不得不对嘘堂先生“实验无体”的论调予以坚决的拒斥。请容许我拍完胸脯,长吸一口,让实验的芬芳弥漫我的胸腔,然后,深沉、浑厚地吐出如下肯定:实验有体。
负负得正?
∵ 旧体诗词 ≈ -{现代语境}
实验 ≈ -{旧体诗词}
∴ 实验 ≈ 现代语境
面对如上演算,循规蹈矩的您,无语凝噎吧。
面对如上演算,蹒跚学步的您,欢欣雀跃吧。
一张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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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 者 │ 体 │标志 │ 代 表 作 ┃
┠──────┼───┼──┼───────────────┨
┃响马 │无 │不明 │城市和记忆系列 ┃
┃ │ │ ├─────────────────────┨
┃ │ │ │城市和标志系列 ┃
┠──────┼───┼──┼───────────────┨
┃嘘堂 │无 │不明 │自由之白日 ┃
┃ │ ├───┼─────────────────────┨
┃ │ │节奏 │玛笃克 ┃
┃ │ ├───┼─────────────────────┨
┃ │ │综合 │旦兮 ┃
┠──────┼───┼──┼───────────────┨
┃胡僧 │无 │情境 │小巷 ┃
┃ │ ├───┼─────────────────────┨
┃ │ │综合 │狂欢 ┃
┠──────┼───┼──┼───────────────┨
┃李子 │李子体 │语言 │呕吐集 ┃
┠──────┼───┼──┼───────────────┨
┃独孤食肉兽 │兽体 │意象 │贺新郎·北方快车 ┃
┠──────┼───┼──┼───────────────┨
┃橘子桔子锯子│彼得体 │语言│满庭芳·献给三个永恒的月度:4 ┃
┃ │ │形式│ 月,5月,6月 ┃
┃ │ ├───┼──────────────────────┨
┃ │ │语言 │声声慢·电话窃听片断,凌晨 ┃
┃ │ │题材 │ 2: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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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牺牲者:橘子桔子锯子
实验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茫茫实验路,何处是天涯?
在词的语言方向,早在胡适博士的时代,白话词的鼓吹就已经震耳欲聋了。
恰好,目前词的实验履历中,李子体和橘子桔子锯子的努力,都指向了语言方向。
这不是不约而同,而是后者向前者的学习与致敬。
橘子桔子锯子的实验,标志着胡适先生白话词神话的彻底破产。在这个问题上,胡适先生只负责提供了大胆假设,要等到下个世纪,由橘子桔子锯子来小心求证,并且遗憾地宣告:该假设不成立。
无论如何,旧体诗词必须保证实验的结果看上去像旧体诗词。李子体就始终在“看上去像旧体诗词”的边界走着钢丝,始终没有逾越雷池一步——这钢丝被橘子桔子锯子鲁莽地放弃了——探险者橘子,悲壮地坠落,折翼在荒凉地带,凄厉的惨叫在深谷回荡,上达实验神灵们盘踞的蓝天。
〖附录〗
【嘘堂】自由之白日
自由之白日,秘密我已悉。自由之秋天,炎陽猶赫赫。樓道靜懸鍾,眩暈复沈溺。若有偷窺者,收聽而返視。既已厭葳蕤,誰其辨五色。連空蟬聲疲,呻吟孰可抑。裸婦肌勝雪,想象於禁閉。樹葉轉欲黃,暫停內分泌。偶爾閃微光,莊嚴如悲劇。觀衆固無言,悲傷或戰慄。悲傷我不能,戰慄亦乏力。我在自由中,自由獨寂寂。乃入地下室,轟響發我側。七彩球碰撞,一局斯諾克。
〖 http://bbs.guxiang.com/Board/elite_topic.asp?AnnounceID=13119&BoardID=74&ELITE_ID=334 〗
【嘘堂】瑪篤克
幼發拉底河,敬禮瑪篤克。底格裏斯河,敬禮瑪篤克。花園已俯身,敬禮瑪篤克。通天塔懸浮,敬禮瑪篤克。是日祭如在,巴比倫沈默。粘土色猩紅,敬禮瑪篤克。羊肝誰能覘,誰爲星象惑。是夜戰火紛,敬禮瑪篤克。乃憶聖殿中,神女腰肢側。淫雨亦純潔,敬禮瑪篤克。巍巍有玄英,上古鏤法赦。漢謨拉比王,敬禮瑪篤克。智者死街壘,石油黑於墨。尼布甲尼撒,敬禮瑪篤克。及最初學校,地圖與船舶。所有無花果,敬禮瑪篤克。焦屍或可烹,奉獻以人質。釉磚色斑斕,敬禮瑪篤克。蘆葦弱不支,泥楔費翻譯。此國已非國,敬禮瑪篤克。瑪篤克工作,自由且休息。金身豈漠然,如生命靜謐。上天胡不保,此邦系敗革。嗟籲瑪篤克,敬禮瑪篤克。
〖 http://bbs.guxiang.com/Board/elite_topic.asp?AnnounceID=14916&BoardID=74&ELITE_ID=334 〗
【嘘堂】旦兮
布幔寥落兮開一隙,吾與夜兮相溺。雨倏來而倏止,予荒蕪以淺飾。
時有美兮在室,相裸而視兮光仄仄。汝語吾,何寂寂。吾答,未汝識。
汝之乳兮如蜜,汝之面容莫逆。吾莫與汝識,如春冬之對譯。
乃接枕而默默,猶希臘與哥特。布幔寥落兮開一隙。旦兮,在即,夜如敗革。
〖 http://bbs.guxiang.com/Board/elite_topic.asp?AnnounceID=16028&BoardID=74&ELITE_ID=334 〗
【橘子桔子锯子】满庭芳
——献给三个永恒的月度:4月,5月,6月
忘记风吧
那风早已
抹去生的朝阳
这条街道
尘土在遗忘
面色阴沉的雨
轮唱着
花与铿锵
谁浇灭
烟头之上
那一点微光
悠长,如永远
这些街道
灯影冰凉
夜裹着空虚
背靠宫墙
一缕来苏水味
哈欠着
几扇钢窗
悲伤被
轻轻擦拭
像擦一支枪
【橘子桔子锯子】声声慢——电话窃听片断,凌晨2:58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马上就敲三点……后天休息……那天活该早泄……你怪谁?每回猴急……个死鬼!没良心……听说你们相识……
……快感还能累积?谁说的?……前天《报刊文摘》?……死到临头,不就眼前一黑?……离婚就图爽快……不行啦点点滴滴……那内裤——我就去丢给彼得!
[ 本帖最后由 军持 于 2008-3-14 08:33 编辑 ]
[ 本帖最后由 秋子 于 2008-3-31 10:05 编辑 ]
QUOTE:
这个回答似乎不足以构成诗词存在的理由,即使这个理由本身似乎也不足以构成诗歌存在的理由。诗歌存在并非为了追求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