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石棺内的女孩
——给陆英
日子多么阴湿、无穷,
被蔓草和龙凤纹缠绕着,
我身边的银器也因瘴气太盛而薰黑,
在地底,光线和宫廷的阴谋一样有毒。
我一直躺在里面,非常娴静;
而我奶香馥郁的肉体却在不停的挣脱锁链,
现在,只剩下几根细小的骨头,
像从一把七弦琴上拆下来的颤音。
我的外公是隋朝的皇帝,他的后代
曾开凿过一条魔法般的运河,
由于太美了,因此失去了王国。
圣人知道,美的背后必定蕴藏着巨大的辛劳。
我的目光,既不是舍利、玛瑙,
也不是用野性的寂静打磨出来的露珠;
但我的快乐,曾一度使御厨满意;
为无辜的天下增添了几处鱼米之乡。
我死于梦想过度,忠诚的女仆
注视着将熄的灯芯草责怪神灵,
她用从寺庙里求来的香灰喂我吞服;
我记得,在极度虚弱的最后几天,
房间里弥漫着各种草叶奇异的芳香,
据说,这种驱邪术可使死者免遭蝙蝠的侵袭。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无知的九岁女孩,
我一直在目睹自己的成长,直到启示降临。
我梦见在一个水气恍惚的地方,
一位青年凝视着缪斯的剪影,
高贵的神情像一条古旧的河流,
悄无声息的渗出无助和孤独。
在我出生时,星象就显示出灵异的安排,
我注定要用墓穴里的一分一秒
完成一项巨大的工程:千年的等待;
用一个女孩天赋的洁净和全部来生。
石匠们在棺盖上镌刻了一句咒语:“开者即死“。
甚至在盗墓黑手颤栗的黄土中,
我仍能清晰的分辨出他的血脉、气息
正通过哪些人的灵与肉,在细微的奔流中
逐渐形成、聚合、熔炼……
我至高的美丽,就是引领他发现时间中的江南。
当有一天,我陪他步入天方夜谭的立法院,
我会在台阶上享受一下公主的傲气。
2002.6.18
白云庵里的小尼姑
——致陆英
冬日之光停留在瓷碗的釉上,
一朵菊花,播下了暧昧的种子。
你低首,从佛龛里无语的走下,
朴素的曲调,一尘不染。
我知道,你是信仰的防腐剂、小家奴,
影响着来世的气候。
如果我是一位年轻初学的园丁,
刚从一阵不雅的芳香里直起腰杆,
那么,我的笛音就会认出,
你是被晨风点名的女生——
清新的脸庞,无所事事的天空,
灿烂的肌肤把祖母忘得一干二净。
祈祷跪毯精细的莲花图案,
已被你的膝盖磨损成经文。
然而,你满月之时的咳嗽,
是否会照亮我墓志铭上的瑕疵。
2002.7.1
梅花酒
——给柯佐融
那年,风调雨顺;那天,瑞雪初降。
一位江南小镇上的湘夫人接见了我。
她说,你的灵魂十分单薄,如残花败柳,
需要一面锦幡引领你上升。
她说:那可以是一片不断凯旋的水,
也允许是一把梳子,用以梳理封建的美。
美,乃为亡国弑君之地,
一弯新月下的臣民只迎送后主的统治。
这些后主们:陈叔宝、李煜、潘维……
皆自愿毁掉人间王朝,以换取汉语修辞。
有一种牺牲,必须配上天命的高贵,
才能踏上浮华、奢靡的绝望之路。
她说这番话时,雪花纷飞,
在一首曲子里相互追逐、吻火。
我清楚,夫人,你曾历遍风月,又铅华洗尽;
你死去多年,人间愈加荒芜:梦中没有狐女,
水的记忆里也没有惊鸿的倒影。
根据一只龙嘴里掉落的绣花鞋,
和一根丝绸褪色的线索,
我找到了你,在清凉之晨,在荒郊野外:
你的坟墓简朴得像初恋的羞涩,
周围的青山绿水渗透了一种下凡的孤独,
在我小心翼翼的目光无法触摸之处,
暗香浮动你姐妹们的名字:苏小小、绿珠、柳如是……
夫人,虽然你抱怨了阴间的月亮、气候,
以及一些风俗和律法,
但唯有你的死亡永远新鲜,不停发育。
从诗经的故乡,夫人,我带来了一瓶梅花酒,
它取自马王堆1号汉墓帛画的案几中央,
据说,酿制它的那位画工因此耗尽了魔力,
连姓名也遗失在雪里,融化了。
我问道:是否我们可以暂时放下礼仪,
在这有白玉和金锁保佑的干净里,
在这凤凰灵犀相触的一瞬间,
让我忏悔、迷醉,动用真气,
动用爱情。唯有爱情与美才有资格教育生死。
2003年1月23日
梦话从前
——致江弱水
细雪将黎明打磨成银子;
一片虚弱的水,在说梦话:
是蚂蚁的眼光,在照亮前途;
是古董商的阴谋,在布置婚礼。
恰似“鸟初叫,花贵了”之时,
蚕眠在继续,生命在仿佛:
从前,我旁边有床被子凉着,
夜雨里还有破瓜声和肺炎呢。
从前,他们交给我青春:
临时搭建的天空,简单的蓝天、白云;
哦,还有战地护士的春天,
原野上崇高的忙碌;
一种束手就范的心跳,
转瞬就在骨子里吹拂彻底的薄情。
从前,冬日正设法穿过人群,
逐渐使锋刃增加一点人性。
贞洁牌坊立起在镇子中央,
道德被雕刻得无比精美。
2003.1.25
童 养 媳
——给顾慧江
风铃送来了一朵小雏菊;
礼物还嫩黄着,在土地庙隔壁,
她将蜘蛛分泌的寂静据为私有。
患了水乡幽闭症的寂静,
身份低暗,只配做童养媳。
如同一枚银币沉入瓮底,
她丝质的处女手腕,
有滑润的血痕,透亮如玉。
不是虐待留给官府的证据,
是那揪心的美,在搬弄是非。
当军阀和马蹄进驻城里,
经常可闻四世同堂的显赫家族,
被悲剧抄了家。
唯剩后花园,露珠像语录
一闪一闪。瓦砾
巧妙地传递着潮湿和微光。
似乎永远有一座戏台,喧闹着。
夜风送来了一桩买卖,
爱情的买卖,趁她童年熟睡之际。
2003年5月19日
最新回复
我用本名上不了,大兴兄帮我看一下。潘维。
QUOTE:
鬼魅之气好闭卷梦狐仙
睡觉去也!!!88
被蔓草和龙凤纹缠绕着,
我身边的银器也因瘴气太盛而薰黑,
在地底,光线和宫廷的阴谋一样有毒。
我一直躺在里面,非常娴静;
而我奶香馥郁的肉体却在不停的挣脱锁链,
现在,只剩下几根细小的骨头,
像从一把七弦琴上拆下来的颤音。
我的外公是隋朝的皇帝,他的后代
曾开凿过一条魔法般的运河,
由于太美了,因此失去了王国。
圣人知道,美的背后必定蕴藏着巨大的辛劳。
我的目光,既不是舍利、玛瑙,
也不是用野性的寂静打磨出来的露珠;
但我的快乐,曾一度使御厨满意;
为无辜的天下增添了几处鱼米之乡。
我死于梦想过度,忠诚的女仆
注视着将熄的灯芯草责怪神灵,
她用从寺庙里求来的香灰喂我吞服;
我记得,在极度虚弱的最后几天,
房间里弥漫着各种草叶奇异的芳香,
据说,这种驱邪术可使死者免遭蝙蝠的侵袭。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无知的九岁女孩,
我一直在目睹自己的成长,直到启示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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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得很!
像从一把七弦琴上拆下来的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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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够写出这样优美的诗句,使我对汉语增添了好感-----看了我会一激灵!
也不是用野性的寂静打磨出来的露珠;
但我的快乐,曾一度使御厨满意;
为无辜的天下增添了几处鱼米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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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沉醉,,,,,
和一根丝绸褪色的线索,
我找到了你,在清凉之晨,在荒郊野外:
你的坟墓简朴得像初恋的羞涩,
周围的青山绿水渗透了一种下凡的孤独,
在我小心翼翼的目光无法触摸之处,
暗香浮动你姐妹们的名字:苏小小、绿珠、柳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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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以梵兄那么痴迷潘维的诗歌,确实是美不胜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