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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祈 发表于: 2008-1-30 22:04 来源: 今天

[size=+1]旧作拜山:《十四行集》(1993—1999)
嘘堂[size=-1] 发表于:2008.01.28 11:42

十四行集

睡莲

许多个夜晚便只此一瞬,
是什么引着我向你走来?
殿宇的倒影象陪衬着你,
馨香的声音在水上漾开。

我想问你:该停留多久?
怎样的长久才值得缅怀?
于美中耗尽,静中滋养,
都不曾有过额外的光环。

须叟的生死却因你生色,
透明的莲叶泛射着银白……
它们聚拢,秘密地祈祷

环绕着你,又被你主宰。
它们是倾听者:为你的
高贵而倾听你的内在。

“夜晚,我的朋友……”

夜晚,我的朋友,你们
象耐久的灯芯般滚热,
白炽的光穿过玻璃罩,
又象积雪扑向角落。

使我的内心很是感激。
星星缀满陈旧的天地。
向下的俯瞰不只一次,
打磨着些银白的砂砾。

寥寥无几,在手中变小,
被扣紧的那些面容,
时光之中已不能找到。

这引力谁能触及
合上的书没有字,
无形的弦会更直。

“我不时地和寂静交谈”

我不时地和寂静交谈,
向他学习平凡的语言。
高大的阳光跨进屋里,
他衣着随便,站在窗前。

佛像、座钟、摊开的纸笔,
摆弄着眼中的每件东西;
而它们在变,如同魔术,
我看见一种闪烁的距离。

那么遥远,雪崩般圣洁!
陡然遮掩住时针的步伐,
用整体昭示局部的和谐。

呵,他何时进入我的腑脏?
不同的爱使他强壮,
但每一天都可以歌唱。

“呵,时间之桶盛满净水”

呵,时间之桶盛满净水,
夏日的花瓣漂泊而闪光。
它们敲打这寂默的容器,
又象是木箍在一分分伸长。

箍紧我吧!别失去耐力,
别将重心向别处转移!
我寻找波纹,你找自己
得以暂现的根本的一滴。

而关键在于:不仅是物,
我们的内心仍在孤独——
它渴望着向你溢出……

这样的奉献可是虚幻?
我重又听到,重又看见
从里到外是一整幅画面。



在夏日,在墓地,小小的歌者
该从那一段开始吟哦
伟大的荷马?瓦尔登湖?
或是僧人们例行的早课?

不停地唱!象铜罄之上
木槌敲落的缕缕余音,
绕树三匝,春回秋至,
你的静默令人眩晕。

一阵风过,孩子们要你,
这振颤着的黑色纹章,
绿荫覆盖的仓促乐器。

但要向妇人们学习弹拨。
她抬起头,看见什么
述说着一位簪花少女。

“许多人筑起一道彩虹”

许多人筑起一道彩虹,
惊愕之间,雨已停下。
潮湿的花枝尚未苏醒,
便被自身的梦想横跨。

对于我们,她是起点,
镶着激情在天边悬挂:
身披绫带的七重重罪,
象要敛去每一层光华。

这是我们深恋的容颜,
她大于我们,并在她
最丰满的镜相中蒸发;

并永远应求恳而出现。
当彼岸隐去,彼岸的
色彩仍在她眼中变化。

大水法

你属于水,是残存的美。
你曾有过无瑕的伴侣——
你引她上升,回到内心,
看见自己是怎样的少女。

那羞涩的槽呵,不会说话,
一遍遍过滤心中的话语。
始终离去却被感知的
往日,既充溢,又获取。

从单萼之花,到这黄昏,
有多少芳香将你磨损?
附着于时间,乞求于你。

而你的歌声垂俯。啊,
大地的孩子孤单。他
向下、向下……仍能默许。

“骄傲的女性,你正臻于完美”

骄傲的女性,你正臻于完美,
象希腊式陶瓶在旋转中成形。
百合状的釉纹薄得不可逼视,
衣裙之后包裹着神秘的芳龄。

抑或你说出,一个日常词汇,
宛如播洒着稀世罕见的香水,
你吐气如兰,是怎样挥霍,
而又无比精心地将睡梦栽培。

只有鲜花能在室内将你围绕,
这柔软的桎梏令你更添敏感,
轻轻一跃,就使它愁绪万端。

你把手伸向一条敞开的通道,
碰响它而不阻拦。看:闪亮
的光点潜回来,推你向前。

“当女性象恐龙一样消失”

当女性象恐龙一样消失,
被诗歌照耀的,是顽石。
躺卧在记忆上,他们说,
拼命压榨却没有浆汁。

这日子怎能向下延续,
怎能歌唱,唱给这空虚;
唱给谁才能将空虚领会,
从空虚中,将我们占据?

无根的果实,无根的脸,
麻木的石块象瘟疫传染,
压向每个人,每张床单……

而我们醒着,自身的线,
吐出又收回。我们辗转,
但什么也不能贯穿。

“灰濛濛的雨扑打内心……”

灰濛濛的雨扑打内心,
到处是不可见的身形。
白色探照灯摇摇晃晃,
把光幕投入淡紫的天庭。

这是村庄,十月的泥泞,
寒风遮起隐蔽的神明。
最后一批花接受召唤,
与伙伴们匆匆辞行。

从枝头跌下。单车碾过
沙沙作响的砂石小径,
和田垄两侧的细碎呻吟。

但转移中生命抬起头来:
这条路蓦然由窄及宽,
在半空与那光幕相逢。

“秋天,我拿什么给你居住”

秋天,我拿什么给你居住?
你认识黑夜,又将我认出。
你来临,就象被磨光的
井沿,知道这口井的深度。

你如何垂下?星在水中,
我的脆弱被它们廻护。
这难言的脆弱呵,你当了解,
你投下的绳索上空无一物。

你且走开,去收割别的——
田野里有霜、有穗、有种,
大风吹刮着春天的石柱。

你当从这些认出我来,
我已籍它们找到了你,
从你的背影,从根到树。

“请静静地收回你的权能”

请静静地收回你的权能,
我闭上眼,等你的回声。
广大的黑暗已撒出巨网,
只有大地和编织者长存。

哪里是你?黄金的灯盏,
请照亮他,用你的权能:
我要看着他向你退却,
如一片幻影缓慢地飞奔。

永远达不到。取走全部。
为何每个普通的夜晚
都在掏空你神圣的视听;

也掏空了我,这种支撑——
旋转的天穹绕过中心,
在痛苦中往高处升。

“我要伸展!向你的心里……”

我要伸展!向你的心里,
牢牢楔入每一根槽;
贴近那些天然的花饰,
再柔软些,象葡萄的枝条。

我的白天并不暗淡,
晚上则回到焦虑的边缘。
为了承担饱满的果实,
它整夜地向你蔓延。

多么羞怯!酸甜的浆汁,
它能够把预言酿造,
又怕唤醒你的知觉。

请允许,我别无他求。
秋天的木橱即将打开,
新的杯子却不在我手。

“蔷薇,你们走上宽阔之路”

蔷薇,你们走上宽阔之路,
从弯折的时光中,你们
学会朴素。如同经过长久
的纺织,今天,你们是布。

你们拿到白色。尚未浆洗
便整片地铺向远方游客。
在不同时辰,我遇见你们
但能捉住你们中的哪一个?

似乎是爱,却不曾存在——
象被某一阵芳香牵引,一面
垂下的旗帜,孤单又展开。

这古老的词汇难道不被
你们限制?只有呼唤者获得
图象,只有渴慕者得到姓氏。

“我在干枯的大地上为你种花”

我在干枯的大地上为你种花。夜晚
我为你种失明的花。我看不见自己,
用全身的黑暗沤肥。黄金也腐烂了,
手还在不停地松土,向坚硬处挖。

每开一朵都是一团薄冰包裹的火,
似要挣脱命运的无形却又有些害怕。
我被冰刃灼痛,虽不复看见,仍能
感觉:世界是怎样浑沌冷漠地待她。

谁接纳她?谁懂?我摸索着这张脸,
嗅到幽幽香气中的琵琶声般的委屈,
露水愈发圆润,偎倚着怜惜的脸颊。

我是否在她心中显得又老又哀伤?
地上的生灭转瞬即逝。但你能否
备只瓦罐,在天堂之上替她安家?

“我深爱你,所以离你不远”

我深爱你,所以离你不远,
一年过去推着另一年向前。
循环往复中有个不变的一,
是所有的岁月和任何一天。

从我的眼睛,你向外审谛,
在我的思想里你保有呼吸。
我不是我,是悲伤的躯壳,
为另一个存在将声音放低。

你在我之内,你灵魂低垂,
独醒的人哪,那在梦中幸福地
走来走去的他,是谁?

是我的化身抑或你的视象?
来世的音域荡漾,但离开你,
它既不能升。也不能降。

哀告

在隆起的世界上,我什么也不是。
卑微呵!我伏于地,我丧失了说。
熙来攘往的灰尘终日唾着我的脸,
连心中的悲哀,也是你放进来的。

仅是块抹布,为你工作。为什么
锅台洁净了,生锈的烟囱现出光亮,
玻璃窗也轻灵如孩童的眼睛——
我擦拭它们,自己却不曾快活?

难道能说那些污垢不在我身上?
我拼命洗刷别的灵魂,以致自己
的一个尚未揉搓,水就已浑浊。

现在我再也看不见你,比黑暗更黑。
但我不敢用更大的哀告求你宽赦,
因为更大的炭火,也是你放进来的。

再哀告

但我不能闭嘴,要用更大的伤口摇撼你,
要用我的身躯替代你的,让血往回流。
隔着虚弱的四肢呼喊,背着眼睛落泪,
我在龛前磨断了双膝,还得拖着它奔走。

而你曾经怜爱,曾何等优雅并满怀期待
地将我与童年分开,仿佛从茧中抽丝
既新又白!可现在那个人到哪里去了?
肮脏的日子落叶般向前滚,却没有未来。

这暗疮为你疼痛。一支琴能够从时空里
最初的震颤索回不断衰竭的自我,假如
它不能攥紧那操弓弦的手,又怎能无中生有?

它能有何依赖?在上的人呵,那听你的
失聪,看你的受损坏!今天,就把这木桩
打得再深些吧!因为你不在这里,但是你在!

“谁把巢搭在光秃秃的树上”

谁把巢搭在光秃秃的树上,
几百根枯枝搭成一个梦乡。
它是否暖和?让人觉得
树有多高,冬天就有多长。

严峻的时刻不知不觉来临,
那顺从的冰面也脸色铁青。
谁肯坚持?我们向林梢发问,
没有。只有一颗耐冻的心

沉默不语,却把问题拿到,
象被风揉裂的黑色的泥灶,
死死抱住不肯离去的柴草。

可我们怀疑,因为我们感激:
是否有只手能令万物空虚,
另一只却温柔地将这巢托起?

“有两个灵魂,分开就列去其一”

有两个灵魂,分开就死去其一,
我总把死者的名字写成我们。
天空将幸福的墨水渐渐吸干,
在纸的背面,印渗出美丽黄昏。

在灰暗的石柱间,我是僧侣,
在陌生人的门口,我鞠躬行礼。
夕阳像金色的作坊护佑着生命,
但无望的要求,它承担不起。

独特的声音一直在喊:远方,
空旷……除了双手按住心脏,
除了风,已没有什么值得阻挡。

死亡满脸忧愁地运行了一周,
回到原地,象回到楼道入口,
我的痛苦使他不能把我带走。

“瞧,一切都将终结……”

瞧,一切都将终结,谁记得开始?
灰色风车在公园里撩起一桩桩琐事。
一个人吹着口哨踱进荒僻的旧年,
每条梦幻般的路口,都有众人消失。

他有何准备,面对奇景,将内心
的紧张转化为不可把捉的相思;
他思恋何物,又被何物思恋——
如同简朴的盐粒融入脉脉深池。

他能否从中获得一种悠远的风度?
憔悴的杨柳在池边痴迷地回想,
那发源之处,是她紧束的腰肢。

对他而言,这是更趋柔和的途径:
介于这种生死会晤的澄澈的空地,
他能否投入,并一再将自己接住?

“我的灵魂触到一个实体”

我的灵魂触到一个实体,
没有边沿,处处是中心。
无穷的旋涡中你被触及,
象雪片淹没的寺院尖顶。

在这世上我的热爱无多,
时至今日我已不受牵引。
伟大的空啊,你总是说,
那最轻的尘土也如泡影;

那新的事物是旧的所变:
火焰在燃烧时是否清楚
使它寂静的是生、是死?

现在我钝重而有所体验,
我用眼来听,以耳代目,
使我和你永远不分彼此。

“我还在钟表里,引导自己走”

我还在钟表里,引导自己走,
一圈圈与贵重的时针相逢。
此时,还没有出现新的征候,
没有一只手把我放回它心中。

只是预感,在月色拂照下,
某些粉末般的光明仍在踯躅。
它们不说,不唱,既聋又哑,
却比我们凝望之时更显幸福。

我无法表述,这无名的东西。
它们失散之前我在哪里?还是
一旦我转身,便失去了身体?

而在这口钟里,我如何停止!
为了使命运呈现的那种激情,
仍须把自己抬上轮回的塔顶。

“二月,冬天驰向数里之外”
 
二月,冬天驰向数里之外,
休眠的法国梧桐枝条黝黑。
拓宽的街衢边它们簌簌摇摆,
在散步者的眼中更显谦卑。
 
抖一抖肩膀,天气已转暖,
有什么大事正酝酿着发生?
如一位隐士回到人群中间,
尚未开口,万物就已倾心。
 
树皮变软,阳光开始渗透。
贮藏室里的大白菜所剩无几,
池塘又释放出清亮的啁啾。
 
阔别了啊,何人能清亮如洗?
那尚未唱出的是什么歌曲,
那即将过去的是何种称许?
 
“希望是否能与我相通”
 
希望是否能与我相通,
假如没有潜在的意义?
这根粗大水管,临空
插向高层建筑的根基。
 
把我的心穿破,排出
悲哀的物体——钢筋、
水泥,花粉浸透的土;
它们永恒却永不更新。
 
必须的垃圾往哪里扔?
没有潜在的我是肮脏
的我,被猥亵的昵称。
 
只有夜晚能带来星光。
那被感动的颤栗的心,
正贴向,银色的秤身。


[ 本帖最后由 张祈 于 2008-1-30 22:05 编辑 ]

最新回复

特克 at 2008-1-31 08:34:40
还好,你遇到了我
不知在哪里己读过了
那时我己说过,<<睡莲>>的行次很清楚,也是典型的十四行中的一种,以4,4,3,3为行。我之所以喜欢它,因你知道十四行不是就写它14行这么简单。一首抒情14行诗不过是发梦中的格式化表记,但它欲有著相当严格的吐字,在运字中表现了你的欲望,你的梦,达到了宣示,同时给读你的人带来一丝感味。而抒情不是发疯,你满怀激情欲能完好的控制在笔头上,这也是14行中的笔功。
点一个:)
你的那堆超短诗,感觉很糟,也闻不出你的味,好像是偷什么人的:)。。。14行拿走了。谢谢你的诗
张祈 at 2008-1-31 21:28:49
感觉这位作者很有耐心。
写作手法也特别。
安安 at 2008-1-31 22:31:16
睡莲

许多个夜晚便只此一瞬,
是什么引着我向你走来?
殿宇的倒影象陪衬着你,
馨香的声音在水上漾开。

我想问你:该停留多久?
怎样的长久才值得缅怀?
于美中耗尽,静中滋养,
都不曾有过额外的光环。

须叟的生死却因你生色,
透明的莲叶泛射着银白……
它们聚拢,秘密地祈祷

环绕着你,又被你主宰。
它们是倾听者:为你的
高贵而倾听你的内在。

喜欢!!
安安 at 2008-1-31 22:50:14
佛像、座钟、摊开的纸笔,
摆弄着眼中的每件东西;
而它们在变,如同魔术,
我看见一种闪烁的距离。

人与之对应的物之间某种看不见的关联。而这种关联在身外在悄无声息地改变,仿佛一种闪烁的距离的改变。我喜欢这儿。这是宁静中的必然吧。
龙羽生 at 2008-2-01 14:09:03
段晓松的博客
——嘘堂的后院
http://blog.voc.com.cn/sp1/duanxiaosong/
龙羽生 at 2008-2-01 14:13:18
天龙寺——嘘堂的后院
http://hi.baidu.com/%D0%EA%CC%C31989
丁南强 at 2008-2-01 14:15:22
已读,增加了对十四行的理解
空手道 at 2008-2-01 14:43:06
又看到了,
嘘堂严谨的格式化努力。
龙羽生 at 2008-2-01 15:13:41
段晓松,合肥人。某报编辑。
一次偶尔相聚,晓松言及网络上有人将他的十四行诗据为己有,冒名发贴。今见张祈转贴,网上找到“嘘堂的后院”,特将地址留下。
嘘堂 at 2008-3-04 02:45:07
网上查个旧帖,无意间发现张兄把俺的旧货搬来这里,呵呵,献丑了,打个招呼。
空手道兄记得是打过交道的。龙兄是熟人么?一并问好:)
戴玨 at 2008-3-04 07:59:19
這組在詩生活論壇讀過。像是用韻的,但又不符合商籟體常見的韻式。
嘘堂 at 2008-3-04 11:36:14
开始也不很清楚严格的十四行韵步,只是按国人传统的压韵方式压。到中间部分,才比较严格地遵循英体或者意体。
张祈 at 2008-3-04 17:05:06
我总感觉段兄的十四行好象比我常用的少一拍。
因此你的诗显得有点瘦削的美。
嘘堂 at 2008-3-04 17:43:34
俺较少写长句,每句内的音步/顿一般也就控制在四到五个之间。个人习惯吧,写文言诗,俺的五言也远多过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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