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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着命运的大提琴——概论姚风诗歌

李之平 发表于: 2008-1-30 21:03 来源: 今天

沉思着命运的大提琴
——姚风诗歌浅论

李之平

一、对现实的沉思和批判

在资本原始积累阶段, 文学并没有真的死掉,依然有很多人将目光穿越世界的混乱和迷雾思考着人类生存的困境、希望和意义。已故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1923—1985)在许多文章中表达过关于文学不死的思想。他说:文学,而且只有文学,才可以创造抗体,抵抗这语言瘟疫。“我对于文学的前途是有信心的,因为我知道世界上存在着只有文学才能以其特殊的手段给予我们以生命感受。”
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众多写作者里,姚风以其诗歌的现实主义品质,在当代诗歌中留下了独特的印记:《老马》、《抚摸》、《狼来了》、《车过中原》、《卡洛斯》、《大海真的不需要这些东西》、《福马林中的孩子》……
姚风的诗歌几乎都是指向世界的黑暗、混乱和人的无助,这反映出姚风作为一位诗人的内心悲悯,道义担当,以及他对现实世界的沉思和批判。他的作品显示出一种直视的冷静,发现的幽默与自审的智慧,在他的作品中他一次一次发现着世界的隐秘光亮,打通着精神与现实相通的脉络。他的诗歌常给人顿悟,读来叫人神清气爽。比如《车过中原》:“火车在穿越大地/成熟的玉米收容了阳光//岁月漫漫/他们作为种子/无数次地躺下/又作为粮食/无数次地爬起来/他们像我一样微笑着/满嘴的黄牙/没有一颗是金的。”正是这句 “满嘴的黄牙,没有一颗是金的,”把对农业祖国的感情,把那种复杂而又开阔的“属于中国人的”的某些东西一下子打开了,而这种发现是那么清楚而又含糊,诗自己因此获得了敞开。弗洛伊德曾说,沉默中,宽广无边的潜意识,一旦被现实击中即可醒来,成为永固的意识。在对诗歌的阅读中,我们只能在具备相当的感悟能力、情感和思想的气质的前提下才会被击中,才会兴奋。是的,“黄牙”,就是黄牙,黄牙在特定情况下成为了天才的发现。我们的大地已然久经磨难,但是现实的苦难和难以完全表述的悲哀依旧像中原大地上的苞谷一样,年年一样,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黄牙与这个大地上的人联系着,与诗人联系着,与那些阅读汉语诗歌的人联系着。与其说这是一种讽刺,不如说是一种叹息。诗歌在直觉的注视里,在非常简洁的玩笑一样的比喻里,绝对会把作为思想者的读者投向广阔深远的社会与人生的背景,这种特征,几乎贯穿了他近几年的所有创作。
尽管他的诗有独特的幽默成分,但读姚风诗歌,我们的心绪的基调是沉重的,也能感觉到他并不轻松。我想,正是深沉、悲悯的内在气质形成另一种物质,渗入骨髓,浸蚀到他的所有文字中,声质浑厚,语调低缓,这多像一个大提琴?恰是深沉的音步向低处渗入,再掘进、攀援。向上的爬升,却是那样迷离,它的尾音拖得很长,久久不歇,低缓迂回。
这种坚实的写作风格,究其原因,我想一来跟他长期在异国居留有关,再就是他的个人气质决定。
作为北京出生长大的他,自小学外语,长大后便远赴别国做外交官,至中年后才定居葡语环境的澳门。那么,长期在语言与生活环境之母体缺失的状况中,精神现实与物质现实的倒置、错位,导致心灵空间的空缺和变异,使他比一般人对现实世界产生更尖锐的感受和刺激,有着更重的对世界的砥砺和反抗。他曾在本人(李之平)主持的一次网络访谈中这么表达过他的写作生成的背景:“我感觉是我性格中的一些因素和生活的积累在诗歌中爆发的结果,比如幽默感和悲悯情怀等。比较而言,我更喜欢我现在的这种诗歌姿态(相对于早期受安德拉德诗歌的影响而言)。 这就不得不谈下他的性格气质。

有着简洁凌厉文风的姚风,其外在形象亦高大、硬朗,性情质朴、平和。几次见面,他言语不多,不事张扬。自然随和中,严谨、正直之气不喻自溢。我私下想,几乎所有女孩都会喜欢他,但都不敢爱他。因为他是那样近乎完美,淡定克己,浑身的浩然正气,所以,便只能让人默默崇拜了。朵渔有篇关于姚风的随笔中借用苏珊•桑塔格在论及加缪时的话,她说,“他是一个‘当代文学的理想丈夫。’ 联想到姚风,他‘更像一个理想的丈夫,是一个带有理智、冷静、适度、和蔼气质的人道主义者,他对疯子们的主题或有涉猎,但总能完成由虚无向理想的纵身一跃。此种才华,与其说是才华,不如说是更大的责任,和爱。”短短几句话几乎概括了作为人的姚风和作为诗人的姚风的总体特征。


二、照亮灰色地带中的盲目和孤独

《在圣玛丽娅医院》

从白色的被单中,你向我伸出一只手
它修长,枯干,涂着蔻丹的指甲
像梅花,把冬天的树枝照耀
这些指甲,这些花,你一次次剪掉
又让它们一次次怒放


它们,位于你生活和身体的边缘
但总是这么洁净,这么鲜艳
哪怕在这所
和国家一样混乱的国家医院


抓住你的手,感到褐色的血管隆起
血液蠕动,从红色的指尖折返
记得你在书中说,在死亡的肉体中
指甲是最后腐烂的物质




《大海真的不需要这些东西》


在德里加海滩,大海
不停地翻滚
像在拒绝,像要把什么还给我们
我们看见光滑的沙滩上
丢弃的酒瓶子、针筒、卫生纸、避孕套

我们嘿嘿一笑,我们的快乐和悲伤
越来越依赖身体,越来越需要排泄
光滑的沙滩上,有我们丢弃的
酒瓶子、针筒、卫生纸、避孕套

但大海真的不需要这些东西
甚至不需要
如此高级的人类

《福马林中的孩子》

在病理室
看见你坐在福马林中
冰冷,浮肿,苍白
却没有腐烂的自由
嘴唇微微张开
还在呼唤第一声啼哭
紧攥的小手
抓住的只有自己的指纹

你没有腐烂的自由
你让我对生活感到满足
呵,自由,腐烂的自由
我毕竟拥有


这几首都是引人注目的作品。我们不能不为人生的荒凉,人的盲目和孤独而悲哀和震撼。作者用高度概括的语言,用他的大提琴奏出浑厚的音符,鲜有赘饰,越过黑暗的河流,走出内心和生活中的灰色地带,直抵主题指向的可能意义。真正的意义往往不是看得到猜得出的,它恰在作者用高度智力和技能凝集成的意外。这不但符合诗歌这种液体物质的本质需求,也将诗带入人类困境中的永恒母题——人的存在。对处在贫困、病弱与环境恶化中的人类以及其生存情态,作者倾注深沉的爱,运用精练的叙述笔法和恰当的戏剧化手段,打通并照亮混沌中的卑微和颤弱。请看这首诗的末段:“抓住你的手,感到褐色的血管隆起/血液蠕动,从红色的指尖折返/记得你在书中说,在死亡的肉体中/指甲是最后腐烂的物质(《在圣玛丽娅医院》)。我只佩服作者出奇的冷静。在平静的叙述后,到了绝灭的时刻,声调依旧是平静的,却逼向冷贽的物象中:隆起的血管——红色的指尖(反转语气,貌似无关所指的闲聊,谈到所写之书)——指甲腐烂,也仅仅是一种肉体陨灭的最后物质。读完,心早凉了,却难免惊诧,作者能如此冷静地完成此诗!再瞧这首:冰冷,浮肿,苍白/却没有腐烂的自由/嘴唇微微张开/还在呼唤第一声啼哭/紧攥的小手/抓住的只有自己的指纹……呵呵,没有腐烂的自由,呼唤第一声啼哭(事实上永远不能了),抓住自己的指纹…“指纹”即刻放大此刻所有的现实,无限的悲哀笼罩在那个水晶箱子中,无话可讲。《大海真的不需要这些东西》仅仅用简短几笔讽刺否定了作为人的繁琐可笑。为了性、为了欲、为了占有和狂欢,人类极尽其能,表演、争斗、嫉妒、仇恨,然而对于广阔的大海,它自在、逍遥、干净而简单,哪里需要人间这些龌龊之物?
小说家陈希我说,“不管当今中国人多么期待“伟大”的文学,文学毕竟仍是一种病。离开了病,文学“伟大”得起来吗?”诚然,文学是人类精神滋养的必须,但选择世界的病作为斗争的基点,与世界的病态斗争。那么你的创作才会取得有效成果。不然支撑、延绵、起势的是什么呢?卡尔维诺在这方面曾回答过他的学生朱迪契(Daniele Del Giudice):“……而追求和谐的欲望来自对内心挣扎的认知。不过偶然事件的和谐幻象是自欺欺人,所以要到其他层面寻找。就这样我走向了宇宙。但这个宇宙是不存在的,纵使就科学角度而言。那只是无关个人意识,超越所有人类本位主义排他性,期望达到非拟人观点的一个境域。”卡氏是我最为钦佩的现代作家,他对文学和人的思考进入超越本我的状态,一再用拟人的寓言体方式反照人类现实,以求抵达广阔的领域。卡氏这话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参照:这世界的不和谐大体上来自个人悟识的局限,但寻求真相,达致某种理想境地,必须超越自身的樊篱,打亮自我的灰色地带才能更准确地面对世界,向更高的视界瞻望。那么,我在想,姚风的诗总在虚无绝望的边缘,寄放超越其上的秘道,让我们看到光亮,感到光明,唤起爱。

最新回复

李之平 at 2008-1-30 21:04:14
三、        寻找自己坚定的发音

检验诗歌好坏,我们也许需要设立一个普通的标准,但从阅读感受的第一效果来看,我想诗歌仅仅需要一个普通的读者就够了,也就是说作为普通读者即可感受到的好,那一定不会差。如果仅仅是需要细读才能领略文字中的繁复细致之美,那就要求专业阅读,需要专业读者检验。这是考验阅读的一种艰难之径。那么,这种好我认为是相对的。这样的结果,必定会因缺乏与作者语言沟通,产生一大批厌倦或排斥此类诗歌的人。而作者积极运用智能和思想参与对世界的发现,并能有效传达,这样的诗歌是与读者的互应,是有效传达——好诗歌是作者和读者以及批评家共同创造的产物。所以,姚风的诗歌以其简洁的描述和尖锐的思想在智性的高度揉合中,呈现出来的是明白晓畅的内容,人们感到的是打通世界与心灵的透亮之光,是一种无往不在却被精确概括的传达。所以姚风诗歌是完全排除细读要求的,这在很大意义上,也许就是一种诗歌的胜利。作为严肃精神的产物,他的诗大抵都是不超过二十行的短诗,给我带来的是“让身体骨骼与心灵血脉完全颤动起来的好诗”(博尔赫斯语)。姚风无疑已经找到并靠近他自己的发声系统。前面说的大提琴之比喻便是一个较为形象的阐释。
希尼说,“诗歌是在将要发生的事和我们希望发生的事之间的裂缝中注意到一个空间,其作用不是分钟,而是纯粹的集中,是一个焦点,它把我们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我们自己身上”。①姚风的诗应承了希尼说的诗意空间的集中以及最后实现转移投射并指向我们自身。而极为巧妙而准确的修辞手法,诸如比喻和反证手段的运用,不仅为读者带来阅读趣味和审美愉悦,而且使一首诗极大地拉伸了空间,展示了高于语言之上的丰富和广阔。他的诗歌《卡洛斯》、《治愈》等,在这方面具有典型性。

《卡洛斯》

平时,他们被生活的沉闷所窒息
只有在此刻
当他紧紧地抱住安娜的头
才会低声说出:爱,还有死
仿佛死,是爱的极致,是天堂的阶梯

床单濡湿而凌乱
像海浪,又像是狂风
他们继续航行,或者飞翔
哪怕它们的终点
都属于大地

——这是一首对于爱与性,性与死表达极好的诗。当他紧紧地抱住安娜的头/才会低声说出:爱,还有死/仿佛死,是爱的极致,是天堂的阶梯……一对男女,在经历漫长的窒息压抑的两性生活后,女人安娜死了(或者他们在做爱中),只有这时候男子才感到爱是巨大的——因为死亡带来巨大的存在空间,那是人类心灵最后的寄存领域,那个物质所在亦可称为天堂。这时候,他们真正的爱的旅程才开始,道家学说以及印度哲人奥修(osho)一再强调性与死的终极关系,认为性是死亡的超级模拟。而“爱即是神,你触摸到神的脚跟,便抵达爱了,但也离天堂不远了。”②(奥修语)但结尾,在他们狂乱飞升的旅程中,凌乱的床单作为喻体,它像海浪,又像狂风。这里的比喻极大地增强了诗意的空间。作者及时引入两个暗示,终点和大地,喻示极乐的漫游毕竟是虚无空幻的,只有回到大地,到踏实的世界里才能得救。我认为这是首哲学意义和对现实启迪意义极大的诗。所谓隐喻,恰是在不动声色的写实述状中,将虚无的东西还原成真实的呈现,却又不板正模拟,巧妙的修辞运用,延展了表达的可能。

再看《治愈》

《治愈》

鳥兒已經夭亡
但我還保留著籠子
保留著鳥兒
曾經生活的那片天空

爲了治愈那片天空
我漸漸代替了鳥兒的位置

——又是一首虚实较量的诗歌。夭亡(彻底的无,空)——笼子(实物之空)——保留鸟儿的天空(虚置)——我替代鸟,我在那里(实之为虚)。这样一个有机逻辑体,带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无我有我之境互动,然而其承载的是巨大的东西,是人类的问题。是精神缺失的代价。貌似戏谑的口吻,短短六行诗,制造了广阔的人类生存图景。
我在想,一首诗只有大于他里面所有的文字才是真正成功之作。所谓开阔深远必定是诗句延伸了词语的及物性与心灵视象,将心灵世界与现实世界产生关联的广阔可能。印度哲人奥修讲过一个故事。有个美国人想让毕加索给他画幅肖像。知毕加索要价奇高,但他认为自己有钱,负得起。所以开始并没有谈价钱。毕加索把画画好后,真的开价极高,就这么一小幅肖像画,一小块画布上涂了几笔颜色,就要一万美金。美国人认为太过分了,他说哪里有什么东西值一万美金呢?毕加索问他 看见了什么?他说看见一块画布和一点颜色。毕加索说,那就行了,或者你给我一万美元,或者你随便想要什么。美国人说,我给你5000美元。当他拿来5000美元,毕加索没有给他那幅画,而是给了他一块画布和 几管颜料。他说,你拿着,这是你要的所有东西。
奥修说,“一幅肖像画大于一块画布、大于几笔颜色——因为它是一种和谐。”③那么,真正的好诗必定是要大于它里面的所有文字,大于我们感受到的在场,高于你触及到的物质和现实。对姚风诗歌的了解和感受,我认为他众多的短诗基本具备了这种要求。对于作者那些优秀的短诗,我猜想必是经过准确的感知和择取的过程。这是长期训练的结果,也是作者自觉的把握。所谓语调,我认为是在写作过程中,对语感的渗透以及在结构上形成有机的引导力,在凝集语句间有机关系过程中,呈现出符合自我气质的发声方式或话语方式。俄罗斯诗人曼德尔施塔姆曾说,“让诗以水晶在化学溶剂中成型的方式在它内部的语言中形成是诗人的责任。他的责任在于发声而非陈述。”④《卡尔维诺文学不死——卡尔维诺谈用字准确》中称:“人们最独特的天赋——运用语言的能力,目前已遭受到一种瘟疫的袭击,这种疾病显示出来的症状是:丧失了认知和临即感,变成一种无意识的自动化反应,倾向于将一切表达铲平为最一般化、不具个人特色、抽象的公式,冲淡了意义,钝化了表现的锋芒,熄灭了文字和新状况碰撞所迸放的火花。”正如达•芬奇晚年放弃绘画和其它学科的研究专心致力于文字的经营,为一句海洋生物在海中的游姿多次进行修辞和状述上的修改,力求抵达真实和准确。那么,为求诗歌里隐藏的真性,抵达诗歌表现的最佳形式,我们都有更长要走的路,姚风的诗歌在发声方式以及语调的独特生成中,给我们有力的启示。

这是个充满了个性的时代。诗人们八仙过海,尽施个性和才能,展示最有可能表达自己的形式。当自我人格和精神亮度命定后,一个人的作品将走向哪种高度,取决于作者对艺术、对汉语的深入理解。而个人写作特质确立的重要前提就是诗歌语调的形成以及技艺外壳下的道性。
作为年近天命的姚风,我佩服他的敏感,佩服他还有一颗勇于发现的心,在与俗世生活的较量中,保持真诚和热心,爱这世界,为这世界写着表达着他的愈加醇厚的阔大之诗。

2008、1月20——28日
肇庆星湖畔

①(《希尼诗文选》作家出版社黄灿然译《舌头的管辖》P253)
②奥修箴言系列《生命的真意》东方出版中心p63
③奥修箴言系列《生命的真意》p87
④(《希尼诗文选》作家出版社马永波译《尼禄、契柯夫的白兰地来访者》P230)

蔡俊修改
小杨柳 at 2008-1-30 23:21:04
“作为年近天命的姚风,我佩服他的敏感,佩服他还有一颗勇于发现的心,在与俗世生活的较量中,保持真诚和热心,爱这世界,为这世界写着表达着他的愈加醇厚的阔大之诗。”这样的诗人的确令人尊敬,并且还保持了如此高的热情。又让我认识了一位真诗人,谢谢楼主!
李大兴 at 2008-1-31 09:11:02
李之平 at 2008-2-02 13:46:31
新春快乐..........
李大兴 at 2008-2-02 14:14:45
之平兄两篇大作都拜读了,谢谢你的文章还让江非兄把他的佳作贴到论坛来,为论坛增色。

两篇大作估计原来都是发在纸媒的,所以花了些时间才读完,迟复见谅。之平兄长于勾勒诗人全貌,而这样的文章似易实难。写姚风的这一篇尤其洗练清晰,引用的诗也非常好。姚风兄似乎也来过论坛,但最近未见了。
李之平 at 2008-2-02 16:37:18
江非的发了,姚兄的才写好还没发。您说的很对,这两篇文章我都费了很多心神才写完。江那个中间拖了近俩月。对一位成熟起来并且写出相当数量佳作的诗人,要概括分析出他的诗歌精神,并区别于大多数人,真的不是一朝一夕的。几乎每回这样的,我都在说,写完这个不写了,真是苦呀:)呵呵,在您这诉苦呢,但事实上其中的乐趣自己也深有体会,毕竟是跟一个人一同感受呼吸,在艺术与精神领域漫游,并在哲学高度对自己澄清和发悟,真的是一番心灵历练。鉴于本人非科班出身,又是女性,理性思维自然要弱很多,才感到难。所以经常羡慕那些批评家,长出雄文那。很喜欢这里的沟通氛围,我还有些东西包括诗歌翻译,有空一并发来。只望能在这里多长些见识。快春节了,愿您在美国过得快乐!

[ 本帖最后由 李之平 于 2008-2-2 19:05 编辑 ]
张祈 at 2008-2-02 18:29:43
《大海真的不需要这些东西》


在德里加海滩,大海
不停地翻滚
像在拒绝,像要把什么还给我们
我们看见光滑的沙滩上
丢弃的酒瓶子、针筒、卫生纸、避孕套

我们嘿嘿一笑,我们的快乐和悲伤
越来越依赖身体,越来越需要排泄
光滑的沙滩上,有我们丢弃的
酒瓶子、针筒、卫生纸、避孕套

但大海真的不需要这些东西
甚至不需要
如此高级的人类

姚风兄的诗有些灰色的调子,看选出的几首诗,好像他特熟悉医院的生活。
李之平 at 2008-2-02 19:14:46
后移居澳门,现在是在澳门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医院场景的诗,大抵是偶然经验生成吧。回头把他的一些诗集中发下,握手:)
李大兴 at 2008-2-03 01:15:10
之平女士,失礼了,不好意思。老师是万万当不起的,是我从大家的帖里学了不少东西。期待你发更多大作。
云中一棵树 at 2008-2-03 09:21:22
当自我人格和精神亮度命定后,一个人的作品将走向哪种高度,取决于作者对艺术、对汉语的深入理解。而个人写作特质确立的重要前提就是诗歌语调的形成以及技艺外壳下的道性。
yaofeng at 2008-2-03 12:51:26
《南京》

细雨蒙蒙,我又来到了南京
法国梧桐仍用汉语交谈
雨花石似乎洗净血迹,坐在街边的水盆中
向游客睁大缤纷的眼睛

我喜欢南京
喜欢和这里的朋友聚在酒吧
谈一谈祖国、诗歌和女人
但这些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或罹难者的后代
从未跟我谈起历史

《老马》

习惯了车把式、行人和汽车
也就习惯了不再奔跑
毛皮像一块黄昏
肮脏,松弛,已接近黑夜
金属的马蹄
使没有草的路更加漫长

我坐在县城嘈杂的小酒馆
望着你用尽力气低下头
把大车拉上斜坡
却不懂用你的语言说一声:
老马,进来喝一杯吧

《白夜》

我的心中充满了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
甚至那些声音
也像一块块黑布
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渴望光明,永远的光明
我对一位欧洲女诗人
诉说了我的苦闷和希望
她告诉我
在她那个寒冷的国家
许多人因为漫长的光明
不是精神失常
就是自杀

《天鹅饲养场》

在养鸡场,老板王满发告诉我
现在鸡太多了
他打算以养鸡的方式饲养天鹅
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的历史
即将过去

说起癞蛤蟆庞大的消费群
他搓着脸上的粉刺,嘿嘿一笑


《狼来了》

狼来了
羊们没有跑
只是停止了吃草
他们排成整齐的队列
像一垄垄棉花

狼嗥了一声:天气真他妈热
所有的羊
都脱下了皮大衣

《坏人》

我怀疑一些人是坏人
但依旧把他们当成好人
就像法律
在审判之前
所有的犯罪嫌疑人都推定为无罪
而坏人
是那些戴着鸭舌帽
叼着烟卷的人
他们在我童年的银幕上
作恶多端
如今,我已长大成人
已经割掉青春的尾巴
和天真的盲肠
因此我受到更多的伤害
但在我的周围
始终没有发现戴鸭舌帽的人


《植物人》

人从地上站立起来
就开始用语言命名大千世界
玫瑰花开花落
不知道自己叫做玫瑰
君子兰也不知道
自己和君子有何关系
此时我远离语言学和植物学
无言地坐在老张的床边
他浑身插满管子
像一株茂盛的植物
我转移视线,窗外的树
已经伸展所有的叶子
在玻璃上投下快乐的斑影
我最后看了一眼老张
他睁开了双眼
但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玻璃的内心》

那些石头,要扬弃多少东西
才会变成玻璃
它通体透明
平静,明亮,无言

窗外,依旧风光无限
夕阳撞向大地,大海卷起波涛
玻璃的内心
隐藏着锋芒和喊叫


《一声鸟鸣》

麻醉师塞给我一本朦胧诗
在我不喜欢的诗歌中,女护士迅速凋零
之后,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当再次睁开眼睛
发现邻床的老王已去向不明
代替他的,是一个呻吟的青年

阳光依然明媚,像快乐的孩子
在我的病床上嬉戏
窗外,一声鸟鸣告诉我
“你的器官已被摘除”


《狗日的粮食》

看见一个农民,在田地里劳动
他迎着风
往手心狠狠吐了一口吐沫
像是充满了仇恨
然后搓一搓双手,攥起了锄头

在中学作文中,我曾经赞美
农民们多么勤劳
却不知道,几千年来
他们热爱着粮食
而狗日的粮食,却没有爱过他们


《为大平煤矿死难矿工而写》

一具尸体抬出来了
又一具尸体抬出来了
再抬出来的,还是一具尸体
乌黑,但坚硬,像劣质的煤块
你们,即使在爆炸中
也没有感到温暖的你们
被送进了炉火熊熊的火葬场
黑色的烟雾
把下过地狱的人送向天堂
而在人间,寒风逼近,能源短缺
火葬厂
被纳入国家的供暖系统



《征服者》

攀登珠穆朗玛峰的人
半路死了好几个
幸存的,登上了峰顶
他们面对镜头,挥舞着旗帜
让全世界都看到
他们征服了世界第一峰
只有被镜头省略的夏尔巴人
默默地站在角落里
他们是脚夫,算不上征服者
只要付给两千美金
他们可以帮助任何征服者
征服珠穆朗玛峰


《喷泉》

湿漉漉的广场,黄昏显得明亮。
高压水车击退了示威者
不流血,不危及性命:一场温柔的镇压。

但我还是要把水车开到郊外,
让水流喷向蔚蓝的天空。


《沉默》

我们终于把沉默,放在我们中间
就像摆下一张巨大的桌子
但上面什么也没有

宴会早已结束,我们谁也没有坐下
只有静寂,偶尔鸟儿鸣叫一声
它们也喜欢说梦话,而我们今夜无梦
风吹动你的头发,像一声声嚎叫


《飘落》

她至今未嫁
韶光飞逝,每一片飘落的花瓣
都有一部分灵魂
她仍然没有习惯围着月亮烤火
但习惯了喃喃自语:找一个纯粹的男人
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男人
一个按时修剪指甲的男人
一个用情专一的男人
一个还没有染上
梅毒、前列腺炎、尖锐湿疣的男人
难于上青天


《阿姆斯特丹》

驱车来到阿姆斯特丹,已近子夜
性都的名声,让街灯变得暧昧
甚至旅社老板的表情也像一滩精液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对我来说

窗外,河流泛起清晨的反光
天空阴郁,在梵高纪念馆
向日葵折断阳光,在花瓶里成为姐妹
夜空扭曲,在月光中受孕的麦地
卷起疯狂的波浪

从画家忧伤的自画像中
我拎出一只滴血的耳朵,回到街上
发现阿姆斯特丹
人人都有完整而红润的器官


《景山》

夕阳向西山滑去
暮色使宫殿渐渐远离
游人纷纷下山
丁香在山坡独自开放
暗香浮动
引我凭栏眺望
日出日落,千篇一律
如朝代更迭
无非揭竿而起
无非腐败堕落
无非再揭竿而起
我兴味索然
更想知道
巍峨宫殿,三千粉黛
美丽的人民
如何度过
她们绝经前后的人生


《动物世界》

老黄从精神病院回来
平静了許多

他不愿意出门
到处都是人群,到处都是荒凉

他喜欢呆在家里看电视
但不喜欢看电视里的人

他不停地转换频道
他只看动物世界


《葬花词》

为了埋葬,那些必须埋葬的
我在花园里挖坑
却发现,坑的形状
就是一朵盛开的鲜花
一梦 at 2008-2-04 13:32:34
在他的作品中他一次一次发现着世界的隐秘光亮,打通着精神与现实相通的脉络。

挺喜欢文中提到的车过中原的。是我熟悉的景物,但是另外的角度。

学习了。
一梦 at 2008-2-04 13:57:59
法国梧桐仍用汉语交谈

玻璃的内心
隐藏着锋芒和喊叫

我们终于把沉默,放在我们中间
就像摆下一张巨大的桌子
但上面什么也没有

读《坏人》与《狗日的粮食》竟能读出与已相通的地方。
小时候,看电影电视大概坏人都长得就像坏人,好人就像好人。而实际生活原来不是这样。我们根本看不出来。是我们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偏差吧。

我家在农村,也跟着父亲种过地,诗中农人的神情,让我想起父亲。那种感情,其实是复杂的。

[ 本帖最后由 一梦 于 2008-2-4 13:59 编辑 ]
李之平 at 2008-2-04 14:12:34
的确能刻画到逼真打人,是不容易呢。节日好!
特克 at 2008-2-15 13:11:25
之平:))
今天是什么鬼情人节
身边的人突然失了踪
在网上狠狠地自醉一个:)
李之平 at 2008-2-15 23:24:08
俺们情人节已经过了耶。昨天和生日(正月初八)一起过的,还不错呢。那边开春了吧?这里今日也感到暖暖春意了,下午校园里转了一圈,心情舒坦。保重你,快乐哦~
特克 at 2008-2-16 06:46:02
之平好性福~肚皮总是那么暖呼呼~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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