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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老婆,不要哭!》序

beautyofsadness 发表于: 2008-1-25 14:50 来源: 今天

黄永玉《老婆,不要哭!》序

诗,起码应该自由自在。
要驯服诗,都是因为不懂诗的原故;且永远办不到。诗一旦乖了,就不成其为诗了。诗,怎能豢养?岂不像哪家办喜事召来的一帮唱“喜歌”的叫化子?
一种可以诗制诗的手段,号召一些诗人去对付另一些诗人,有如同样是鸟,却养了鹰隼去对付飞翔的百灵。这行为缺乏民族观念和历史的延续性,时作时辍,难得一气呵成。
白话文与文言文之战,那帮少壮派主将及到老来,所作文言诗都比白话诗好。比如鲁迅,谁能记得住他写也曾作过白话诗呢?
毛泽东自小到死,其诗的生涯都是文言。并且声言有人要他读白话诗:“俾我十块大洋!”但,一边又说文言诗不好,不可学,不可“谬种流传”“束缚思想”,且又一首一首地做之不休。其自我纠缠说不清所以然,正显示文言诗的不朽力量。其派生而出的文艺理论混乱了文化则无须赘述。
“七.七”抗战,说好“民族抗日统一战线”,大前提是“全国团结一致抗战到底”,偏又是界线分明,十分地不容得别人。有位忘记了名字的诗人写了一首开玩笑的诗,其中的两句十分佻皮:
何其臭的袜子呦!
何其臭的脚
有人不高兴了,说这是在讽刺诗界权威何其芳。其实,即使真指的是何其芳那又怎么样呢?开上帝的玩笑都可以的嘛!
不可以!于是挨骂了。
欧外欧,广东诗人,写了一首抗战诗;
“山!山, 山,山, 山,山!...”(注:这每隔一个山字号就大一个,可惜我这个电脑显示不出来)表现山这边,山那边抗战人民的坚强意志,远,近,强,弱,朗诵起来非常鼓舞动人。也挨骂了。说是“现代派”手法。抓住“现代派”,抗战不抗战却又撇在一边了。
今年春,八十多岁的欧外欧打来电话。
“啊!你在哪里?”我高兴得跳起来。
“刚到香港,马上搭机到美国去了,感谢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天之灵,批准我这么晚年到美国去投靠我的女儿...”
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走了。
也是“现代派”的诗人戴望舒,逝世前的那些年,边写边战兢,不知如何是好?他虽也品尝过挨骂的滋味。不过,谁抢得走他头上的桂冠呢?
《妈妈,我和我唱的歌》的作者莆田彭燕郊,当年多好多年青的诗人,陷入“胡风反革命集团“深渊里,销溶了身心,丢失了和他一起老去的广大读者。

“朦胧派”?谁说得清什么是“朦胧派”?
真是朦里朦胧地批判朦胧派!
它干你什么事呢?
它写得让许多读者喜欢,你骂不倒;写得不好,顶多落个自生自灭的下场,你急什么?...
“诗坛”是座庄严的吟唱所在,却被当作“巴别塔”闹了近一个世纪。
诗人不能仅只是一个容易被历史遗忘的集体。因此,诗人不止要珍惜同行,还要珍惜自己。
......
一九五三年回北京,教书之后,不写诗了。
文革前,忽然偷偷写起动物短句(即〈永玉三记〉的第一记)来,文革一开始,被人揭发差点要了老命。文革末期,天安门的“四五”运动,忽然诗情大发,一首又一首地写个没完。写了又怕,怕了又写;今天藏这里,明天藏那里。直到四人帮倒台,简直是放手奔腾,李白加杜甫的激情也包括不住。
人,也应该有个清醒的时候。我到底不是诗人。诗人不是你想做就做得到的。“人之患在好为人诗”!嘿!诗人已经够多的了。
年青时期的诗,请原谅了吧!
到了老年作诗,不再想当诗人了;只是像个账房先生,小心地作一些忧伤的纪录!
历史地看待痛苦,是年老之后才学会的啊!
(1993年,香港)

附一首黄永玉的诗

〈哑不了,也瞎不了〉

先割断她的喉管,
年轻轻就死了。
使我想起许多事情...

如果,挖了我的眼睛,
再也不能画画,
我,就写许许多的书。
如果,打断我的双手和双脚,
我还有嘴巴能说话。

如果,
眼瞎了
手脚断了
喉咙也哑了
我,就活着
用心灵狠狠地思想。
如果,
把我切成碎块,
我就在每一个碎块里微笑;
因为我明白还有朋友活着。

恐怕所有的人都那么想过,
所以——
今天又出现
动人的诗,
美丽的画,和
年轻而洪亮的嗓门。

[ 本帖最后由 beautyofsadness 于 2008-1-25 14:53 编辑 ]

最新回复

丁南强 at 2008-1-25 17:40:18
黄永玉——大画家,这首诗〈哑不了,也瞎不了〉真,但白了些
海客 at 2008-1-26 01:48:54
我佩服黄老儿!!!!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beautyofsadness at 2008-1-26 06:14:33
与那些小气,猥琐,缩手缩脚,鼓弄玄虚的诗歌比起来,黄永玉的诗更可读。对他来说,诗与生活的关系是健康的,诗是生活的一部分和生活的表达方式。

人们不管为啥写诗,都时不时应该放松放松。让自己也自由些,让诗也自由些,豁达些。Take it easy!
外人 at 2008-1-26 12:16:23

QUOTE:

原帖由 beautyofsadness 于 2008-1-26 06:14 发表
与那些小气,猥琐,缩手缩脚,鼓弄玄虚的诗歌比起来,黄永玉的诗更可读。对他来说,诗与生活的关系是健康的,诗是生活的一部分和生活的表达方式。

人们不管为啥写诗,都时不时应该放松放松。让自己也自由些,让诗也自由些,豁达些。Ta ...
记得大概是在八十年代初, 黄永玉有篇小文章, 其中提到他在某国去了多次卫生间, 总觉得不是滋味, 不对劲. 回了国又上厕所, 才觉得
, 这才是正味”. 有时候一句老实话,反有诗意
beautyofsadness at 2008-1-26 13:14:35
好!我们再诗意一个!黄永玉写过一首很有趣的诗--我猜是和十年动乱有关的。

《让谁把时光偷了?》
让谁把时光偷了?
真怪!
让谁把时光偷了!
让谁把时光偷了!
弄得我现在忙成
这种样子,
忙成这个样子,
干什么工作也像是来不及,
像是连爱祖国也不够时间。

不难过,也不悲哀,
虽然我们让人把时光偷了,
十年成了一天
大伙儿遇上了一个高明的扒手。

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伙伴,
舞台上,讲台上,战场上,
搞政治的,写文章的,画画的,
唱歌的和跳舞的,
已经个个都白发苍苍,
都像半夜里遇见了鬼,
莫名其妙,
让谁把时光偷了!
一刹那功夫,
从富有变成贫穷,
从年少变成老年。

那家伙比扒手可
凶狠得多,
他几乎割走了整个时代的荷包。
“是的!
老小子!
是我亲自割开了你的荷包。
怎么样?以后,
我还要光顾你七次八次,
你是不是还想挨一顿揍?”

“没什么,没什么!
您老人家什么时候高兴,
就什么时候来赏脸,
别说时光,
喜欢什么请随便拿!
拿得越多我越高兴,
拿得越多我越幸福。”

别难过也别后悔,
老泪横流只是徒增难看。
幸好我们有孩子--
一些身体强壮
脾气不好的孩子,
他们都不再象我们老家伙这样
软弱,麻木,可欺,
如果那家伙再挨到身边,
孩子们一定就会还击,
抓住那只脏手,
直到那家伙彻底断气。
丁南强 at 2008-1-26 18:19:27
黄老的诗比较率真
海客 at 2008-1-28 01:43:17

QUOTE:

原帖由 丁南强 于 2008-1-26 18:19 发表
黄老的诗比较率真
他这样的阅历非常丰富而且大起大落也没有趴下的人,人格是很有魅力的,就是不经意的写写,也很有内涵,这种率真是很有深度的率真

比现在诗坛上那些故作高深,艰涩难懂或者无病呻吟的诗歌,我看是一个很好的比照
岑心 at 2016-10-12 12:22:46
“诗,起码应该自由自在”非常赞同,诗是有灵魂的,不受拘束的灵魂。
       黄先生的诗读来感觉很不一般,能从里面渗出历经世事变幻后的坦诚、明白,并且没有沉溺与悔恨,更多的是跳出来之后的寄望,充分延伸了顽强的生命力,很值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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