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鱼帖
——老僧在长沙食鱼,及来长安城中,多食肉,又为常流所笑,深为不便。故久病不能多书,异疏还报。诸君欲兴善之会,当得扶赢也。囗日怀素藏真白。
僧袍内藏真,肉体里怀素,想吃的却是糖烧鲤鱼
在长安城,我可没有好福气
每一顿都是羊肉猪肉
饱和的脂肪把我的心智都堵塞了
但酒是好酒,一天可醉上九次
可以不见天日,就像我在南方的芭蕉林
我试着在长安城外肥腴的黄土里
种植过这般温润的草木
就像李隆基在杨玉环的肉身里播种下唐朝的种子
却没有一次存活。没有鱼和芭蕉
加重了痛苦,故久病,故不能多书
我忘记写上“我怀念吴郡的金齑玉鲙”
——但又能如何呢?
到长安后,我的瘦羸,似乎有了远远的名气
黄山谷也说:藏真此人,妙就妙在了瘦
瘗鹤碑
——相此胎禽,浮丘著经,余欲无言,尔也何明,雷门去鼓,华表留形,义惟仿佛,事亦微溟,尔将何之,解化囗囗,囗囗囗囗,厥土惟宁,后荡洪流,前固重囗,左取曹国,右割荆门,囗囗爽垲,势掩华亭,爰集真侣,瘗而作铭。(《瘗鹤碑》)
碑刻置放黄昏
协调于渐褪的、柔和光线
除了书丹者,和他们的书写艺术
我所关心的还包括
早已撤下的时代背景
篆铭之不朽,让我理解了失去一只鹤的悲伤
再没有圣洁的道德和高蹈的远望
书丹者失踪了两个世纪,只有死去的书写之法
和松涛之上消失的鹤唳
这一桩可以永恒的事,已与我们格格不入
昼锦堂图
——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欧阳修《相州昼锦堂记》)
董其昌《昼锦堂图》的局部
只有局部的河山,和局部的秋天
局部的暮色,在我的足底涌起
画中草木,正落下枯叶
昼锦堂后花园的石阶上
是明朝的山水法度,和宋朝的道德残留
这是一个民族已经失去的传统
——艺术和道德。如今在它面前的
是一个现代人的鉴别眼光,倾注于
皇帝的“御览之宝”和它未来的升值速度
当时的平远开阔,和武康之节
已被轻佻夜色渐渐掩拢
吴季子碑
——呜呼有吴季子(《十字碑》,据传此六字古篆为孔子书)
“祠堂里的坏梁盛开着菌菇,
古木残留着山鬼的体温。”
——在延陵,我向远方的朋友寄出过
这样几行萧条的文字
尽管在大历十五年
践诺之信用依然能够维系语言之中
当季子离开后,徐君墓边
柏树枝上的那枚好剑呢?或许裹在了
纤维和树脂之中。苍翠和清净的枝叶
配得上这般纯净的锋利剑芒
道德和信仰的毁坏很快
它已轻松地抵销了十几个世纪的努力
比干庙碑
三才之肇元兮,敷五靈以扶德,含剛柔於金木兮,資明闇於南北;重離耀其炎輝兮,曾坎司玄以秉黑。——《北魏太和碑》
“你剖我,观我心。不知有没有发现其中的七窍?”
马背上这个无心人
在寻找到一颗新的心脏之前
随时都可能死去
秋风裹着一个王朝的萧瑟和没落
穿过我破碎的肺腑
柏树躬身,天雨成坟
暴政的阴影永远都不会被抹去
亲爱的侄儿,我为你发明的
那一种空心的三叶植物
至今还无人命名
亲爱的侄儿,我的仁爱刻写在我的心上
你剖开了我,却看不见
苦笋帖
——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径来,怀素上。
开门即是竹林,开瓫即是老酒
白头翁在晚春里聒噪
它鸣叫的样子,服从着自身命运的曲线
是啊,白云一样的白头翁
携带着露水和春天里的暖风轻快地掠过
擦亮了竹编胡床的油亮光泽
——初春时候,我就开始给你写信
笋未露尖,嫩叶刚刚摘下
酒是前年酿制,不烈,但后劲十分
计算你来时路途,魏晋至唐,不过四百年光景
当能赶得上这般美妙的江南口福
曼殊山水立轴
——题记:曼殊沙花,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据说能唤起死者的生前记忆。
“他们称我饕餮,或糖僧,有九只胃
像一串葡萄悬在头颅之下。”
我坐在红烧牛肉、鸡片和黄鱼之畔给你写信
信笺上落满了晚秋的人间烟火
别羡慕我这个和尚,别羡慕那几大罐摩尔登糖
明年你来时,再也看不到
我嘴里镶着的几颗金牙
那时,我的语言里将渗透着一丝丝冷气
谁都不知道,是否是世间的悲剧
无穷地撑大着我的胃
那些浇透了浓汁的食物
让我暂时忘却了爱和苦难
还能有谁比我更加深入地理解“饥饿”这个词?
还能有谁的死亡,比我更具人生的荒唐?
最新回复
“到长安后,我的瘦羸,似乎有了远远的名气
黄山谷也说:藏真此人,妙就妙在了瘦”
先提起。
江左先生这样的怀古诗实在写得老土,没个性,没创意。刚习诗的人可以这么写,学了这么久的诗要还这么写就是没志气。
我一直认为自己与刚习诗的人,没多大区别。仅是刚入门,刚习诗的小学生而已。这个和志气没多大关系。
写得极具个人性,写得独特,读了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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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力又误会了。潘的诗我一向喜欢,喜欢二十多年了,但我也有属于我个人的批评意见。几年前与一帮朋友玩的时候,写了那个游戏文章,现在再看或可供一笑。本希望好玩,聊作捧场,别无他意。魅力如觉不好玩,那就没办法了。江左先生喜欢看古人法帖,我也喜欢看古人法帖,二人有同好。诗写得好不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看见有同好,我必大喜,忍不住引为同类。
[ 本帖最后由 沈方 于 2008-1-29 13:27 编辑 ]
我觉得商略这组并非写得“写得老土,没个性,没创意”,大有可取之处,这个我有一点小小的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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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有遗民式的学究倾向,竟然在我的话里读出了审美强求症,妙哉。
老沈这次说得太坦白了。做人难,做许三多容易,所以话里总要有那么一半真心,一半的假意,才算得上运用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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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恨不得揭开我这温情买卖的面纱了,下次玩的时候我避开他。再送给江左与沈先生一句与君共勉的话:“啊,诗人!你写的诗歌十有八九不是垃圾吗?拿出来给大家当球踢,也是物尽其用了。”换言之,论坛精品太少,著名诗人也不例外,所以满摊子都是魅力先生的批评声,这就是我,作为一个诗人的我,现在所能做到的最伟大的事情。
你有才气,当这种才气不被情绪左右的时候,能转换为比较高的生产力。也与你共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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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不多那是必然的,经典的可能性当然更小。诚如你前几日所说,我们写的大多是垃圾。有时想想,我们写诗,能对得起自己就大幸了。我喜欢看你的批评。不过我以为你对诗人和诗的要求太高了。你是对的,但似乎不合情理。不是不应该苛刻,可是没几个诗人能做到啊。
你剖开了我,却看不见
是呀。心里什么都有,但剖开心,又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