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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影

倪湛舸 发表于: 2008-1-25 12:45 来源: 今天

克里斯蒂娜·罗赛蒂:孤独之火,她独坐

原先不喜欢克里斯蒂娜·罗赛蒂(Christina Rossetti)的诗,觉得太过平整,漂亮得像是明信片。后来为了完成任务而硬着头皮粗粗翻完她的全部诗作,却恍恍惚惚地心生异样――当然,不排除我“镜中自揽”的可能性――罗赛蒂的诗在规矩和陈腐中竟隐隐透出一股疏离之气。别人写诗,仿佛洪水决堤,一定要图个张扬痛快;而罗赛蒂却习惯于把自己藏起来,藏在亦步亦趋的韵脚里,躲在千篇一律的紫罗兰和小鸟后面,甚至连所谓的“诗意”都是立竿而见影的――比如死者长逝、尘世速朽、圣恩永恒。然而――如果不是我过于敏感――罗赛蒂的诗在我眼中,与其说是围出安逸甜美之境的一圈栅栏,倒更像是一张面具,戴上它,她可以平静地进入并消失于人世,而消失,是为了保存她的刻骨疼痛。人世和她就像是一对平行线,彼此面对甚至同进共退,却永不相交。而平行线之间的咫尺天涯,正是她那些看似庸常的美丽诗章。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罗赛蒂拥有可怕的控制力,这种控制力甚至为她挑选(或嘲弄)着读者:喜爱明信片式罗赛蒂的人,绝大多数都根本无法理解她;自以为是的聪明读者却十有八九被她表面的清浅与循规蹈矩赶走――这样一来,读者不懂,懂者不读,身为作者的罗赛蒂竟然做到了疏离于读者,侥幸想到这种可能性的我只能暗自佩服,佩服这种面具后的孤独,用罗赛蒂自己的诗句来形容,就是所谓的:

She hath no comforter:
In solitude of fire shesits alone. ("Standing afar off for the fear ofher torment.")



这枚“孤独之火”,就是我们窥视罗赛蒂隐秘世界的小小窗口了。
为了勉力言说这个世界的离弃和惘失,我随手选了两首诗――“可怜的鬼”(“The Poor Ghost”)和“关在门外”(“ShutOut”)。
罗赛蒂对死亡有近乎病态的迷恋,她笔下的死亡却大多呈现着托体同山阿的自然清新。在她众多的鬼魂诗中,“可怜的鬼”也许是异类。可怜的鬼虽然与自然浑然一体,却不能被她活着的爱人所接受。他振振有辞地拒绝她“在死中厮守”的邀请:

Indeed I loved you, my chosenfriend,
I loved you for life,but life has an end;
Thro' sickness I wasready to tend:
But death mars all,which we cannot mend. ”

“Indeed I loved you; I love youyet
If you will stay whereyour bed is set,
Where I have planted aviolet
Which the wind waves,which the dew makes wet.”

“Life is gone, then love too is gone,
It was a reed that Ileant upon:
Never doubt I will leaveyou alone
And not wake yourattling bone with bone.” (“The Poor Ghost”)


爱人说:是啊,我是爱你的,所以怀念的泪才会打湿你的坟茔、唤醒你无梦的长眠。可是,生命总有终结,爱又怎能逾越?你有你的眠床,我的生命却也并不比芦苇更坚强。守着生与死的距离吧,多给我一年,不,哪怕只是一天,让我孤单地活,就像你孤单地睡在死里。别过来,别过来,你带来的不是爱情,而是白骨敲打白骨的孤独。
拒绝接受她的不仅仅是小写的他(人),更还有那大写的他(神)。“关在门外”中的“她”似乎正是被逐出乐园的夏娃(这夏娃也是罗赛蒂自己,因为,“Shut Out”的原题是“What Happened to Me”),她从门上的铁栅间张望园中花鸟,想要一些花蕾或嫩枝作为留念,而守卫天使却只是无情地筑起高墙,把最初的家园永远地隔绝在她的视线之外。她伤心地四下张望,看见了紫罗兰和云雀:

A violet bed is budding near,
Wherein a lark has madeher nest:
And good they are, butnot the best;
and dear they are, butnot so dear. (“Shut Out”)


如果没有这一段,我们几乎要把罗赛蒂笔下的美好自然当做她的衷心寄托,或是误以为那些静谧的死是从生到永生的优雅津渡。自然虽好,却不是最好;所谓的亲切,只是权宜;所以,罗赛蒂的诗篇,看似餍足而恬美,却藏着无望的渴望,因为残缺太过深重,所以反而能抱起一点自欺欺人的安慰,并从此默不作声――看似和解,却只是彻底决裂,这就是所谓的两相平行吧。
罗赛蒂另有一首鬼魂诗,是叫做 “After Death”的十四行,平心静气地写“他”在“我”的尸身旁满怀同情地徘徊,最后笔锋一转,让已死去的“我”按捺不住地感慨:
……and very sweet it is
To know he still is warmthough I am cold. (“After Death”)


第一次读到这里,禁不住心头一颤,为文字间被深深抑制、却仍蠢蠢欲动的热切和无奈。读完“可怜的鬼”和“关在门外”后回来,却只觉得这样的句子让人周身寒彻:多么简单的一冷一热、一生一死,然而,这两条平行线间的距离,谁能承受?

如果不曾向往爱人的厮守和天堂的归返,又怎会疏离?如果不狠心疏离(她无人安慰,她独坐于孤独之火),又怎能坚守向往?――这对悖论就是罗赛蒂的力量所在吧,不过,如此坚忍的力量,到底是孤独之火淬炼出来的。我身为外人,还没来得及为美而惊叹,就已经忍不住要因痛而掉泪了――这样的美,倒是有崇高(sublimity)的气息,让人敬畏、乃至不知所措。



莎乐特·缪:隐匿

缪(Charlotte Mew)留下的诗少而精,在质在量都适合细读。我一直回避她也许是出于对疯女人的偏见(太喜欢的东西太容易厌倦,就我而言),当然,她虽然出生在疯癫和早夭之家,却还是比较幸运的,不但没疯,而且死得也不算太早,撑到59岁才服毒自杀(1869-1928)。
不谈八卦,也不发感慨,让我很无趣地来说一下她的诗作。列几条好处,分以下两类:声韵、意象。再加个字词,这些就是庞德总结的抒情诗三要素了,当然,W. R. Johnson觉得不够,说诗人或者抒情主人公也是不可忽视的(TheIdea of Lyric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Press, 1982)。想着Johnson的告诫,我打算把缪叫做“隐匿诗人”,这一点,下面会慢慢展开。

声:
缪有异样天赋,斟酌起声音来,不是给衣服缝花边,也不是画龙点睛,而是拿丝线密密麻麻地绣工笔,山水或人物都是丝线(声音)一丁一点活生生地攒起来的。要是想计较她的针脚有多细密,看下面的引文:
Not for that city ofthe level sun,
Its golden streets and glitteringgates ablaze
The shadeless, sleepless cityof white days,
White nights, ornights and days that are as one—
……
It is for someremote and quite stair
Which winds to silence and a spaceof sleep
Too sound for wakingand for dreams too deep.
(“Not for That City”)


我引的是“不是为了那座城市”的首和尾,短短几句诗里有大约20个【s】, 【ts】, 【z】(更不用说全诗了)。数量倒是不太要紧,要知道一团乱麻也并不疏松;要紧的是绣工心里头对丝线的色泽和搭配有数――比方说【ts】和【s】,它俩就像是朱和紫,看着都高远而堂皇,朱却是喧嚣的,而紫幽深:
Its golden streets and glitteringgates ablaze”这句就是朱红的,三个【ts】被一个【z】压住阵脚,还有三个【g】纠结着,齿擦音配喉音,想不气势汹汹都难。而最后那三行就不一样,【s】占了绝对优势,轻轻吐气就可以发音,让人越读越静,几乎可以去睡觉,沉入那泓隐秘沉静的紫。我很喜欢因陀罗网的说法,即所谓的“一切网中现一切珠,一切珠里现一切网”。如果这个【ts】和【s】的对应是珠,那珠里所现的“一切网”就是 “Not forThat City”的主旨,或者说,缪的主旨:神之隐匿而非绚扬。【ts】来自于【s】,紫是朱加了暗调出来的颜色,正如神的显现(revelation)后面,还有我们无法想象更不可言说的大神秘。
如果继续把缪比作绣工的话,我要说她是位喜欢绣重影的绣工。比如:
I shall miss the sycamoremore,
……
How green the screenis across the panes (“From a Window”)

as safe as they from the beat,beat
Of hooves that treaddropped roses in the street
……
But call, call, andthough Christ stands… (“Absence”)

缪常常让完全相同的音节甚至单词前脚跟后脚地重复,这差不多也是她的怪僻之一了。除了制造吟咏的效果之外,据我的妄想,也算是一种“影子技法”。有伴星的星星也许不多,但万物却都有影子,连光芒四射的天堂之城都有沉睡之乡做它的倒影(“不是为了那座城市”)。缪迷恋影子胜过光,别人忽略的东西,她捡起来当作宝贝呵护。由于“一切网中现一切珠”,这种珍爱也在她的言语间体现了出来,于是,时不时地,她就要忍不住在已吐出的声音后面加根一模一样的小尾巴,或者,说得更明白点,画条小影子。而从这条小影子里,我们又可以揣摩到她往暗处、往深里、往世界的反面摸索的心态吧。

形:
不完全地归纳一下缪的意象,大致有家居和自然两类。有家居的窗、床、楼梯、炉火等等,也有自然界的雨、雪、绿树、雏菊。我观察下来,觉得有这几点要谈:
1.
这些意象有令人惊异的生动。形容绿荫,缪用“whispering screen”:

Up here, with June, the sycamorethrows
Across the window awhispering screen; (“From a Window”)

风过树梢,叶影婆娑,这份颤动着的轻柔和清新,被一个“whispering”给描摹了个剔透,还更多了写些亲切的人情味。而一个【w】和一对【s】和【ing】的音效,我想就不必赘言了。缪写梦更绝,说它们长着无数“littleeyes”,这些小眼睛一同睁开的时候,其灿烂不输给日出:

……And what sunrise
When these are shut shallopen their little eyes? (“Do Dreams Lie Deeper”)

梦是不可名状之物,缪却把它们画成小精灵的模样,还进一步想象它们活蹦乱跳满眼璀璨的场面――这里的梦之眼和太阳恐怕又是一对重影,而缪显然偏爱那难以捉摸的小东西,她甚至为此置疑复活:不错,灵和肉都是要复活的,在末日审判的那一天,但梦呢?那些不属于坟墓、大地和海洋的东西,它们去了哪里?

2。缪是这样一位深邃的诗人,却一点也不缺乏亲近。她的深邃是切身的、贴心的。她不但喜欢用家居的意象,更是不时地写到“头发”。如果说家居并非普通的家居而是象征着一种隐秘的个人空间――缪笔下的床是每朵玫瑰的心沉睡的地方(“疏离”)――那么对头发的执着则体现着这种内心世界里人和人的亲密无间;因为,那头发是亲人的、朋友的、爱人的,她嗅着那香而沉醉:

It is a wind from that farsea
That blows the fragrance ofyour hair to me. (“Absence”)

还满心欢喜地把那青丝抛:
You will havesmiled, I shall have tossed your hair. (“A Quoi BonDire”)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头发也是可以被天使的呼唤所充盈的!

And felt a breath stirringour hair,
A flame within us: Somethingswift and tall
Swept in and out and thatwas all. (“The Call”)

而且,就连这呼唤着的天使都是隐匿的!缪的天使不分光明黑暗,更无论善恶,甚至无形无迹,但它的力量不可抗拒,人驯服不了它,只能被它往外拉,从苟且偷生的小家居里被拉进黑暗寒冷的旷野,去面对那些神秘、敌意和疑惑!

……The world is cold without
And dark and hedged about
With mystery and enmity anddoubt, (“The Call”)

这样说吧,缪的家居不是逃避,而是准备;亲朋爱人不单偎依取暖,更是一同一头闯进那未知的旷野。盘旋的楼梯通向隐秘的梦,而隐秘的梦向着一个更黑更冷却更真实的世界敞开,那个世界里,我们和隐匿的神面对面相遇。

3。家居过后说自然。缪笔下的自然意象当然是优美可喜的,比如,她写墓中死者如何用雏菊的眼睛看天、听鸟,真是人与天地化身一体:

His dust looks up to thechanging sky
Through daisies’ eyes;
And when a swallow flies
Only to high
He hears her going by
As daisies do. (“Do Dreams Lie Deeper”)

她更是能在风花雪月中写出热辣勇猛的生气。比如,她的雨不是杏花春雨,而是把眼睛弄瞎的狂野之雨:

……Turn never again
On these eyes blind with awild rain
Your eyes……(“Absence”)

有了这勇猛这狂野,她才敢于一把扯下那温情脉脉的面纱,叫我们看见美好自然的倒影,那片黑暗寒冷的旷野。缪是迷恋重影的,所以连说话都喜欢成双;她更迷恋的却是重影里那躲藏起来的、不美、不驯服乃至凶悍的影子妹妹。这样多好,追求姐姐的人太多了,湖边挤满了华滋华斯和柯勒律治;而愿意沿着楼梯去未知的深处找妹妹的人,有缪这样的几个,已经足够。这里还是忍不住要八卦:缪不仅终身未嫁,更是一直和女人纠缠不清。所谓的同性恋情,也可以说是“异性常规”投在暗地里的影子吧。

最新回复

倪湛舸 at 2008-1-25 12:46:35
The art of losing isn't hard to master;
so many things seem filled with the intent
to be lost that their loss is no disaster. ( “One Art”)



是的,丧失的艺术并不难掌握:首先,你不得不承受丧失,从房门钥匙、手套、信用卡到整座城市、亲人、和所谓的生活;而后,你不得不天赋那么一点点异秉,就像是夜空中的焰花,绚烂、遥远、倏忽即逝、毫无温度,却美,锥心刺骨地美,美得只能远离自己,冷冽成一只漂浮的眼,凝望着,审视着,看见骨头和磷火,臭鼬和岩石,它们没有任何掩饰,在这个没有神话的年代,连叹息都是光秃秃的――所以,丧失并不是一场灾难。我们本就两手空空,又何必担心失去什么?

内森·斯格特(Nathan Scott)写伊丽莎白·毕晓普(Elizabeth Bishop)时,把她叫做“没有神话”的诗人(Visions of Presence in Modern American Poetry,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3)。斯格特从洛克的经验主义说起,把毕晓普归入这个以经验对抗形而上的传统,说她是这个时代最为世俗化的诗人。然而,本着从蒂利希那里继承来的“存在就是终极关怀”的原则,斯格特竟又把这位最为世俗化的诗人封为最后一位玄学派。因为没有神话,毕晓普对事物的细节表现出异样的关注,这种穿透性的明晰在斯格特看来,不仅与玄学派诗人的冥想法不谋而合,更是在“没有神话”的凡俗琐事中让人得以窥到存在的最深处――因为,凝视本身,就是一种关怀;而望进丧失的深处所需要的,是一种艺术,更是一种力量。
对于“玄学派”的封号,我略有异议。虽然共享“冥想法”,玄学诗人炫智炫技的特征在毕晓普的诗中却并没有得到体现。我一向以为个人风格是诗人最重要的品质,聪明也许可以量化,技术终究能够磨练,但个人风格是最后的一方神秘领地,它决定着独一与优秀的区别。虽然独一并不一定就是经典,但经典作品,必然是不可替代、不可模拟的。斯格特的评论突出了毕晓普的优秀,却在 “经验”、“超验”、“神话”、“存在”这些词语中湮没了她的独一。所以,准确、却不贴切;透彻、却不刻骨。如果我把对斯格特的不满上升为对男性批评的批评,这也许只能招人耻笑,但这样的小题大做对我自己却至关重要:女性写作与女性批评是一双手臂,她们共同拥抱着我们的丧失,那些疼痛的身体所经历所记忆所畏惧的丧失,那些血肉之躯的血肉,那些说不出口的沉默。
毕晓普的诗铺陈而洗练――铺陈,是因为她对细节照相写实主义的精心描摹;洗练,是因为她照相机般的笔触毫无矫饰做作。她是冷的,这种冷不属于呼啸的暴风雪,只属于机械或无机物。这样的一种冷静――如果我不得不像斯格特那样借用哲学传统――仿佛斯宾诺莎的那句话:如果陨石将要毁灭这个世界,让我们尽量地去理解其中的物理原理,然后,拥抱自己的死吧。用毕晓普的话说:我怀念那业已丧失的两条河流、一块陆地,但这,并不是一场灾难。



I lost two cities, lovely ones. And, vaster,
some realms I owned, two rivers, a continent.
I miss them, but it wasn't a disaster.( “One Art”)


因为铺陈而洗练,毕晓普的长句长段丰富而不拖沓,明晰却又不失力度。以“At the Fishhouses”为例,这是幅一气绵延的卷轴,背景是海,“冷冽、阴沉、深邃而绝对清晰”的海:



Cold dark deep and absolutely clear,
element bearable to no mortal,
to fish and to seals . . .(“At the Fishhouses”)



整首诗仿佛一次入海的过程,画面始于海边织网的渔夫,延伸向“我”与渔夫的交谈,再由“我”引向那条鱼,最终,终于对海的描摹,苦涩的海水先是被比喻成火的炼变(伸手入水被比喻成被火烧灼),继而是知识――阴沉、咸苦、却又清冽而无拘无束,时时流转,变迁不息。



If you should dip your hand in,
your wrist would ache immediately,
your bones would begin to ache and your hand would burn
as if the water were a transmutation of fire
that feeds on stones and burns with a dark gray flame.
If you tasted it, it would first taste bitter,
then briny, then surely burn your tongue.
It is like what we imagine knowledge to be:
dark, salt, clear, moving, utterly free,
drawn from the cold hard mouth
of the world, derived from the rocky breasts
forever, flowing and drawn, and since
our knowledge is historical, flowing, and flown. (“At the Fishhouses”)



渔夫也许就是在生命之海边徜徉求生的我们,而鱼的存在提醒我们人的有限,诗人是置身于自然(鱼)和人群(渔夫)之间的中介。然而,我却隐隐觉得,诗人终究是个旁观者,这幅画面里没有她的归属,这难道只是因为她早已丧失了一切?斯格特读出了诗中的“终极关怀”,也就是诗人关于人生乃至关于神性的隐喻。然而,对于斯格特,疼痛也许从来不是单纯的疼痛,它净化或升华,所以不再疼痛。我更愿意把毕晓普读成一个为了抑制疼痛而专注于身边世界的种种细节的人,她需要“丧失的艺术”,为了镇压自已,而因为这种镇压,她日益冷却,成为没有神话的神喻,没有激情的涌动,仿佛海,冷冽、阴沉、深邃而绝对清晰。所谓的知识正是她所寻求的艺术,水一般自由,火一般凛冽,是共水火为一体的晶体。渔夫象征着人世的生存,鱼是艺术中的自我,诗人在这两者之间交谈,就像是在编织着一张巨大的网,不为捕鱼,而是为了把人与鱼与海一并纳入笔下,为了活下去,活在丧失中。
毕晓普自幼父母双亡,后来又旅居异地,这样的经历,也许真是她不得不背负的“原罪”。从一开始,她就丧失了太多。我们也能这样说,从一开始,她就注定活在丧失中;虽然丧失,却仍然活下去。这也是我们的命运吧。如果说要毕晓普回应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对诗人的放逐,她的答案似乎会是:我并不模仿什么,更说不上败坏他人,我只是试图掌握“丧失的艺术”,哪怕迷了路,也还是要走下去。
mcone at 2008-1-25 13:04:24
很细致的文章。
收藏了读。
都是些不同层面的隐匿者。
李大兴 at 2008-1-25 13:37:31
空手道 at 2008-1-25 14:55:38
留一个脚印,向知觉者致敬
张祈 at 2008-1-25 15:12:16
有助于读者参照对比。学习其精华。
张祈 at 2008-1-25 15:15:38
G·G·罗塞蒂一首

张祈译



  “当我死了,我最亲爱的”
  
  
  当我死了,我最亲爱的,
  请不要为我唱哀曲;
  不要在我头上栽种玫瑰,
  也不要把那丝柏的树荫移植:
  就让青青的绿草盖着我,
  还有那雨滴和露水的潮湿;
  如果你喜欢,就记起,
  如果你愿意,就忘记。
  
  我再也看不到那树影,
  也感觉不到那细雨;
  我再也听不到夜莺的啼鸣,
  它在歌唱,又像在哭泣:
  我的梦穿行在黄昏和黎明之间,
  既不沉落,也不升起,
  ——也许这些我还会记得,
  也许这一切我都已忘记。
  

[ 本帖最后由 张祈 于 2008-1-26 09:07 编辑 ]
倪湛舸 at 2008-1-26 00:15:39
我受的教育要求我做到尽量杜绝翻译。
至少解读文本的时候绝对不能拿着翻译的东西说话。
所以,为了读某某某,还是学某语言吧。精华在原文里,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加上我又很懒,于是就连附文里的翻译都不做了。

再于是我赶紧收骨头学习去了:(

[ 本帖最后由 倪湛舸 于 2008-1-26 00:17 编辑 ]
张祈 at 2008-1-26 09:04:11
  三重影 (英国)罗塞蒂 



             在你秀发的阴影中我看见你的眼睛,
      好象旅行者在树木的阴影中看见溪流清清;
    我说,"哎,我柔弱的心儿呻吟,要驻停,
      并在甜蜜的寂静中畅饮,沉入梦境."


    在你眼睛的阴影中我看见你的心灵,
      好象淘金者在溪流的阴影中看见灿灿黄金;
    我说,"哎,凭什么技艺才能赢得这不朽的奖品,
      缺少它,必定使生命寒冷,天堂如梦般凄清."


    在你心灵的阴影中我看见你的爱情,
      好象潜水者在海水的阴影中看见珍珠莹莹;
    我喃喃而语,并没有高声,却远离着一程,---
      "啊!真诚的姑娘,你能爱,但能爱我不能?"
 
                                                       吴钧陶译
     选自《在大海边》,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

[ 本帖最后由 张祈 于 2008-1-26 09:05 编辑 ]
张祈 at 2008-1-26 09:11:02
I looked and saw your eyes
                    In the shadow of your hair
                  As a traveller sees the stream
                    In the shadow of  the wood;
                  And I said:"my faint heart sight
                    Ah me! to linger there,
                  To drink deep and to dream
                    In that sweet solitude."

                  I looked and saw your heart
                    In the shadow of your eyes,
                  As a seeker sees the gold
                    In the shadow of the stream;
                  And I said,"Ah me! what art
                    Should win the immortal prize,
                  Whose want must make life cold
                    And Heaven a hollow dream?"

                  I looked and saw your love
                    In the shadow of your heart,
                  As a diver sees the pearl
                    In the shadow of the sea;
                  And I murmured , not above
                    My breath, but all apart, -
                  "Ah! you can love, true girl,
                    And is your love for me?"

[ 本帖最后由 张祈 于 2008-1-26 09:14 编辑 ]
张祈 at 2008-1-26 10:03:07
三重影

原作 (英国)但丁•加布里埃尔•罗塞蒂

张祈 译


在你头发的阴影中
我看到并注视你的眼睛,
就像一个旅行者在树木的
阴影间看到溪泉;
我说:“啊,我晕眩的视线
多么无力!去逗留在那儿,
深深地啜饮,去梦见那
孤独中的甜蜜。”

在你眼睛的阴影中
我看到并凝视着你的心,
就像一个寻宝者在溪流的
阴影间发现黄金;
我说:“啊,什么样的艺术
才能赢得不朽的奖赏,
谁的希望一定会让生命冰冷,
让天堂变为空洞的梦想?”

在你心灵的阴影中
我看到并注视着你的爱,
就像一个潜水者在大海的
阴影深处找到了珍珠;
我喃喃低语,仿佛一切破碎,
我也没有了呼吸——
“啊,真实的女孩,你当然可以
去爱,而且爱的人就是我?”

[ 本帖最后由 张祈 于 2008-1-26 11:07 编辑 ]
张祈 at 2008-1-26 10:11:21
张祈 at 2008-1-26 10:13:20
《一门艺术》 [译] 明迪 

掌握失去这门艺术并不难;
很多东西似乎本来就是
会失去的,失去了便不是灾难。

每天失去点东西。承受失去所带来的慌乱
比如丢了门钥匙,或糟蹋了一小时。
掌握失去这门艺术并不难。

那么练习失去得更多,失去得更果断:
忘掉地方和名字,以及你原本想要去哪里
旅行。 这些都不会带来灾难。

我失去了母亲的手表。瞧!我所喜欢
的三栋房子中最后或倒数第二栋已丢失。
掌握失去这门艺术并不难。

我失去了两座可爱的城市。还有的更浩瀚,
我曾拥有的领域,两条河,一片陆地。
我想念它们,但失去了并非灾难。

─ 甚至失去你 (开玩笑的声音,我喜欢
的一种手势)  我不会撒谎的。很明显的
掌握失去这门艺术并不是太难
尽管它看起来象 (写出来!) 象灾难。



    One Art   

The Art of losing isn’t hard to master;
so many things seem filled with the intent
to be lost that their loss is no disaster.

Lose something every day. Accept the fluster
of lost door keys, the hour badly spent.
The art of losing isn’t hard to master.

Then practice losing farther, losing faster:
places, and names, and where it was you meant
to travel. None of these will brings disaster.

I lost my mother’s watch. And look! my last, or
next-to-last, of three loved houses went.
The art of losing isn’t hard to master.

I lost two cities, lovely ones. And, vaster,
some realms I owned, two rivers, a continent.
I miss them, but it wasn’t a disaster.

--Even losing you (the joking voice, a gesture
I love) I shan’t have lied. It’s evident
the art of losing’s not too hard to master
though it may look like (Write it!) like disaster.
张祈 at 2008-1-26 10:14:40
一种艺术
★[美国] 伊莉莎白·毕肖普

失落的艺术不难掌握;
那么多事物充斥在一起
失去并不是灾难。

每天都失去些什么。因为丢掉门的
钥匙而失魂落魄,时间白白地熬过。
失落的艺术不难对付。

接着又失去得更远,更快;
地址、姓名,你本来要到那里
旅游,这一切不会给你带来灾难。

我丢了母亲的表。看!我最后的,
我几乎最后的可爱的归宿也已失去
失落的艺术不难对付。

我失掉两个可爱的城市。更远一点
两个我拥有的王国,两条河,一片大陆。
我想念他们,但这不是灾难。

-即使失去你(幽默的口气,
我爱用的手势)我也不会说谎。
这是事实失落的艺术不难对付

虽然它看上去象一场灾难。
(李小贺 译)
张祈 at 2008-1-26 10:16:03
一种艺术
  [美]伊丽莎白·毕肖普 姜涛译
  丢失的艺术不难掌握;
  这么多的事物渴望被丢失
  以至它们的丢失并非灾祸
  
  每天都在失去。接受那遗失的
  钥匙的喧哗 那被荒废的时日。
  丢失的艺术不难掌握。
  
  那么练习丢失得越快、越多吧;
  地点、姓名,那些你计划旅行的
  所在。所有这些不会带来灾祸。
  
  我丢了妈妈的手表。瞧!三幢可爱的房子中
  我失去了最后一幢 或者是倒数第二幢
  丢失的艺术不难掌握。
  
  我丢失了两座城市,我所热爱的城市
  那曾拥有的更多王国,丢失了两条河流,
  一片大陆。我想念它们,但这并非一场灾祸,
  
  ——即使失去你(快乐的嗓音,我热爱的
  身影)我也不会说谎。很显然
  丢失的艺术不是艰难得无法掌握
  虽然可能它看起来(写下它!)象一场灾祸
张祈 at 2008-1-26 10:17:09
一种艺术

        伊丽莎白.毕晓普著/周  瓒译


失的艺术并不难掌握;
这么多的事物似乎都充满着丢失的
意图,它们的失去也就不是什么灾祸。

每天都丢东西。领受失落门钥匙
的慌乱,白白花费了整小时。
失这门艺术并不难掌握。

接着练习丢失得更远,更快:
地点,名字,以及你原本打算旅行的
地方。这之中没有一件会招灾致祸。

我丢了我母亲的表。瞧!我最后的,或
三所我热爱的房子中,仅次于最后的也没了。
失这门艺术并不难掌握。

我丢了两座城,可亲的城。进而,是更辽阔的,
我所拥有的王国,两条河,一片大陆。
我思念它们,但那也并非一场灾祸。

——甚至失去你(开玩笑的声音,我喜爱的
姿势)我也不用扯谎。很明显
失这门艺术并不是太难掌握的
尽管它看上去可能(把它写下!)就像灾难。
张祈 at 2008-1-26 11:36:51
One Art
一种艺术  

原作:毕肖普
张祈 译

The Art of losing isn’t hard to master;
掌握丢失的艺术并不困难;
so many things seem filled with the intent
那么多事物充满空间在等着被
to be lost that their loss is no disaster.
清空,它们消失了不是灾难。

Lose something every day. Accept the fluster
每天都有东西丢失。接受那丢掉
of lost door keys, the hour badly spent.
门钥匙后的慌乱,还有那些无谓消耗的时间。
The art of losing isn’t hard to master.
掌握丢失的艺术并不困难。

Then practice losing farther, losing faster:
下面来进行丢得更远更快的实践:
places, and names, and where it was you meant
地点,姓名,还有你即将到达的
to travel. None of these will brings disaster.
旅行的终点。它们都不会给你带来灾难。

I lost my mother’s watch. And look! my last, or
我丢失了我母亲的手表。看看!我最喜爱的房子中
next-to-last, of three loved houses went.
最后一栋或者倒数第二栋已经与我无关。
The art of losing isn’t hard to master.
掌握丢失的艺术并不困难。

I lost two cities, lovely ones. And, vaster,
我丢掉了两座城市,都是我喜欢的。还有,一些
some realms I owned, two rivers, a continent.
我拥有过的更辽阔的领域,两条河,一片大陆,
I miss them, but it wasn’t a disaster.
我错失了它们,可也不是什么灾难。

--Even losing you (the joking voice, a gesture
——就算是丢了你(玩笑话的声音,带上我喜欢的
I love) I shan’t have lied. It’s evident
手势)我也不想说谎。很显然,丢失并不是一件
the art of losing’s not too hard to master
困难的艺术,也绝不那么难掌握,
though it may look like (Write it!) like disaster.
虽然它看起来很像(我正在写啊!)很像什么灾难。

[ 本帖最后由 张祈 于 2008-1-26 11:39 编辑 ]
外人 at 2008-1-26 13:29:55
"Cold dark deep and absolutely clear,
element bearable to no mortal,
to fish and to seals"

有没有这几句的译文, 读起来像李清照"声声慢"的开头? Bishop的这几行每个字在音韵节奏上都下了功夫. 这种音韵节奏托出一种调子和情绪常常是译诗中不得不失去的东西.
张祈 at 2008-1-26 14:04:13
At the Fishhouses

by Elizabeth Bishop


Although it is a cold evening,
down by one of the fishhouses
an old man sits netting,
his net,in the gloaming almost invisible,
a dark purple-brown,
and his shuttle worn and polished.
The air smells so strong of codfish
it makes one's nose run and one's eyes water.
The five fishhouses have steeply peaked roofs
and narrow,cleated gangplanks slant up
to storerooms in the gables
for the wheelbarrows to be pushed up and down on.
All is silver: the heavy surface of the sea,
swelling slowly as if considering spilling over,
is opaque,but the silver of the benches,
the lobster pots,and masts,scattered
among the wild jagged rocks,
is of an apparent translucence
like the small old buildings with an emerald moss
growing on their shoreward walls.
The big fish tubs are completely lined
with layers of beautiful herring scales
and the wheelbarrows are similarly plastered
with creamy iridescent coats of mail,
with small iridescent flies crawling on them.
Up on the little slope behind the houses,
set in the sparse bright sprinkle of grass,
is an ancient wooden capstan,
cracked,with two long bleached handles
and some melancholy stains,like dried blood,
where the ironwork has rusted.
The old man accepts a Lucky Strike.
He was a friend of my grandfather.
We talk of the decline in the population
and of codfish and herring
while he waits for a herring boat to come in.
There are sequins on his vest and on his thumb.
He has scraped the scales, the principal beauty,
from unnumbered fish with that black old knife,
the blade of which is almost worn away.
Down at the water's edge,at the place
where they haul up the boats,up the long ramp
descending into the water,thin silver
tree trunks are laid horizontally
across the gray stones,down and down
at intervals of four or five feet.
Cold dark deep and absolutely clear,
element bearable to no mortal,
to fish and to seals . . . One seal particularly
I have seen here evening after evening.
He was curious about me.  He was interested in music;
like me a believer in total immersion,
so I used to sing him Baptist hymns.
I also sang "A Mighty Fortress Is Our God."
He stood up in the water and regarded me
steadily, moving his head a little.
Then he would disappear,then suddenly emerge
almost in the same spot,with a sort of shrug
as if it were against his better judgment.
Cold dark deep and absolutely clear,
the clear gray icy water . . . Back, behind us,
the dignified tall firs begin.
Bluish,associating with their shadows,
a million Christmas trees stand
waiting for Christmas. The water seems suspended
above the rounded gray and blue-gray stones.
I have seen it over and over,the same sea,the same,
slightly,indifferently swinging above the stones,
icily free above the stones,
above the stones and then the world.
If you should dip your hand in,
your wrist would ache immediately,
your bones would begin to ache and your hand would burn
as if the water were a transmutation of fire
that feeds on stones and burns with a dark gray flame.
If you tasted it,it would first taste bitter,
then briny,then surely burn your tongue.
It is like what we imagine knowledge to be:
dark,salt,clear,moving,utterly free,
drawn from the cold hard mouth
of the world, derived from the rocky breasts
forever, flowing and drawn,and since
our knowledge is historical,flowing,and flown.
张祈 at 2008-1-26 14:09:46
在鱼屋

    ——伊丽莎白·毕肖普

尽管这是个寒冷的夜晚,
在一座鱼屋旁
一个老人却坐着织网,
他的网,是深紫褐色的,在暮色中
几乎看不见。
空气中散出这么浓的鳕鱼味,
使你的鼻子流涕眼睛流泪。
那五座鱼屋有陡峭的尖屋顶
和狭窄、上了栓的跳板
斜靠到山形墙上的储藏室
好使独轮车推上推下。
所有东西都是银色的:那大海沉重的表面,
慢慢地膨胀好像就要溢出来,
是不透明的,但那银子的板凳,
那捕龙虾的篓网利桅杆,点缀在
野生的齿状岩石之间,
是半透明的一层,
就像那座小小的旧房子,它靠海的一面墙上
长着翠绿色的苔藓。
那养鱼的大浴缸全部排列着
连同一层层美丽的鲱鱼鳞片
和独轮车,外表都千篇一律地抹上了
闪光的奶色的信封,
彩虹色的小苍蝇爬在上面。
嵌进明亮的稀稀疏疏撒着的草,
房子后面小斜坡之上
是一架古旧木绞盘,
裂开着,带有两只长长的漂白了的手柄
和一些忧郁郁的斑点,虾像干血迹,
那儿的铁制部分已透烂。
那老人收到一个幸运钩饵。
他是我祖父的朋友。
驾他在等一艘鳕鱼船开来的时候
我们诙论着人口和鳕鱼、
鲱鱼的减少。
他的汗衫和拇指上有一些金属小圆片。
他用那把又黑又旧的刀刮过鱼鳞,
从数不清的鱼身上打碎那主要的美景
刀刃几乎已磨钝。

在水边,他们把船拖上来,
拖上伸展至水中的
长长的斜坡,纤瘦的
银树干间隔四五英尺
降低又降低,穿过灰色石块
水平横着。

寒冷的黑夜深沉又绝对清澈,
可生育出非凡的人类,
鱼和海豹……这儿,我一晚接一晚
奇怪地看见一头诲豹。
他对我也好奇。他对音乐感兴趣;
就像我是个浸信会教徒,
所以给他唱施洗者约翰的赞美诗。
我也唱“强大的城堡是我们的上帝。”
他站在水里并楞楞地
看着我,转动一下他的头。
接着他会消失,然后又突然出现
见乎在同一个地方,耸着那种肩膀
好像反对他得到较好的审判。
寒冷的黑夜深沉又绝对清澈,
那清晰的灰冰水……那高高的尊贵的
冷杉开始从我们后面,后退。
略带点蓝,联系着它们的影子,
上万棵圣诞树站着
等候圣诞节。那水好像悬吊在
变圆的灰色和蓝灰色的石头上方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见它,一样的海,一样的水,
略微冷漠地在石头上回旋,
冷冷地在石头上,而且
在世界上自由自在地漫延。
如果你把手侵入,
你的手腕立刻会疼,
你的骨头也开始疼而你的手会燃侥
好像那水是火变来的
它吃石头还点一把黑灰的火焰。
如果你尝尝,它首先比较苦,
然后发咸,接下来肯定烧坏你的舌头。
它就像我们想像的知识:
黑暗、咸涩、清晰、活动、完全自由,
从世界那冰硬的嘴巴中
拖出来,总是源自岩石的
胸脯,泛滥又吸收,因为
我们的知识是历史的、流动的而且是涨满的。

(译者不明)
张祈 at 2008-1-26 14:10:06
毕肖普名作《在渔房》的两个中译本


毕肖普

渔房


虽然这是在一个寒冷的夜晚,
但在一个渔房下
仍有一个老渔民坐在那里结网
他的网,在幕霭中几乎无法看见
只是一团发紫的褐色
而他的梭已被磨光用旧。
那空气中的鳕鱼气味如此强烈
让人的鼻子发酸眼含泪水
那五个渔房有尖峭的屋顶
而从阁楼的储藏室中伸下狭窄的吊桥
为手推车的上下提供方便
处处笼罩在银色之中:
慢慢地隆起仿佛在思忖着涌出地面,
那大海沉重的表面是不透明的,
但散布在荒野的乱石间
那长椅,那龙虾罐,那船桅
呈半透明的银色,
正像那经年的小建筑
在临海的墙上长出翠绿的苔藓。
那大鱼盆已经被鲱鱼的美丽的鳞片
画上重重皱纹,
而那手推车也被同样滑腻的东西涂满。
叮着厚厚一层虹彩色的苍蝇
在那屋后小小的斜坡上,
藏在反射着微光的玻璃后,
有一具古老的绞盘,破败不堪,
两个长长的把手已被磨白
铁制部分上
还有一些阴沉的斑痕,就像风干的血。
接受“好彩”烟的老人,
是我祖父的朋友。
当他等待捕鳕船到来的时候,
我们谈论人口的下降
还有鲱鱼和鳕鱼。
他的罩衫和拇指上戴着铁环,
从被肢解的鱼身上
刮去鳞片——
那最美的部分,
用一把黑色的老刀
那刀刃几已磨损殆尽。

再向下到水的边缘,
在那拖船上岸的地方,
那长长的斜坡俯身水中,细细的银色树干
穿过灰色的岩石
平行地横卧,渐次向下
中间相隔四五码的距离。

寒冷黑暗深沉而又完全地清澈,
是凡世无法忍受的元素,
对鱼和海豹……尤其是对一只海豹。
我已经夜复一夜地看着这里,
那海豹对我感到好奇。它对音乐深感兴趣,
就像我是一个沉溺的信徒,
所以我对它吟唱圣歌。
我还唱道:“上帝是我坚不可摧的堡垒。”
它站立在水中向我行注目礼
慢慢地小幅移动它的脑袋
它时不时地消失一下,然后又在突然出现
在同一个涡涡里,耸耸肩
就像久立妨碍了它的判断力。
寒冷黑暗而就完全地清澈
清澈的灰色冰水……后面,在我们背后,
开始着那威严的杉树行列。
幽蓝幽蓝,陪伴着它们的阴影,
一百万棵圣诞树静立
等待着圣诞节的来临。那水看来悬垂着
悬垂在圆圆的蓝灰色石头上。
我已经无数次看过它,那同样的海,同样地,
轻轻地,心不在焉地敲打着石头,
冷冰冰地自在处于石头之上,
在石头之上然后在世界之上。
如果你把手浸入水中,
你的腕子立即会感到疼痛而手感到灼伤
就像那水是火之化身
消耗石头,燃烧出灰色火焰。
如果你尝那水,它开始是苦的,
然后是咸的,之后肯定会灼痛你的舌头。
这就是我想像中“知识”的样子:
黑暗,苦咸,清澈,运动而且完全自由自在,
从那世界的
坚冷的口中汲出,源自那永恒的石化乳房
汲汲流淌,我们的知识是历史性的,流动着的
转瞬便无迹可寻。


桑克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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