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以亮译：米沃什诗歌5首

米沃什诗歌5首

李以亮译


•湮没

并非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个真实的晚年。
它的财富乃是对于肉体骄傲的
沉思，一旦它在我们中间
涌现，我们还是我们但已大不同。
它——真是完全喜剧性的：
在一面镜子前整理头发，
担心帽子与脸型是否匹配，
以舌尖润湿嘴唇，
将口红迅速涂上，
打上领结，以一种兽中之王的神情。
大地之灵，他是如何捉弄了我们！
如果个体不过形式，种属才有意义，
一如邓斯•司各脱相信的那样，
我们不过完成了我们被要求和注定要被湮没的一切
正如有人附到我们耳边所说的那样。
然后，自幻像中，一个假想的城市升起。
在它的哥特式塔顶之间，是燕子的飞舞。
一个老年人站在窗前
他已见过许多城市，
几乎自由了，他大笑着
却没有重返任何一地的打算。

* 邓斯•司各脱（约1264-1308），苏格兰经院哲学家。

•处方

什么都行，除了忏悔。我的生命
令我不安，也许我可以在对它的讲述中
找到安慰。而我会被理解
被那些不幸者——他们何其多！——他们摇晃在
城市的大街，吸过毒或者醉熏熏，
染上了记忆的麻疯病，为生活感到内疚。
是什么压抑着我？羞耻
为我自己的不幸不够独特？
或者相反。哀诉已经成为时尚，
不快乐的童年，挫伤，以及所有别样的痛苦。
即便我早已准备好了约伯式的抱怨，
最好缄默，去赞美永恒
事物的秩序。不，另有某物
限制着我开口。任何遭遇不幸者
都应该是一个真相的讲述者。应该？如何，
带上全部的伪装，喜剧，自怜？
虚伪的情感引致虚伪的言辞。
我过于看重风度不愿冒这风险。

•窥淫狂

我是游荡在这地上的一个窥视的汤姆。
银河的气泡内部咕咕作响并发酵。
她的帽子有着淡紫色的花朵；她穿绣花边的短裤。
我们共餐于日影点缀的桌布前。
或者，她的乳房半裸于帝国式女服间。
我愿变作一件连衣裙，佩带某级纪念章
以便能够想象它们变硬的乳头。
我总在寻思女人们隐藏起来的一切。
那簇拥的荷叶边、褶皱和裙子，
知识花园的黑暗入口。
有一天她们死去，同去的还有她们各式的丝绸和镜子，
公爵夫人，公主，侍女。
想到她们是那样美丽，
也会轮到她们腐烂，我喉咙哽咽。
说真的，我并不曾渴望与她们做爱。
我的双目渴求她们，我的双目饥饿，
受邀到一个喜剧性的场面
哲学和语法，
诗学和数学，
逻辑和修辞，
神学和阐释学，
以及所有智者和先知的教训，
在那里全被集中了起来，为了创作一部颂歌中的颂歌
给一小小的，多毛的，未被驯服的动物。

•论人类的不平等

不对：说我们不过一团团肉体
时而咕噜几句，时而移动，渴求。
那些在海滩上赤身裸体的人错了；
地铁自动梯上的人群也不对。
我们并不知道那紧挨着我们的是谁。
他也许是一位英雄，一个圣人，天才。
人类的平等是一个幻觉
那些统计学的表格不过是一些谎言。
在人类日新的等级存在中，
我遵从内心崇敬的冲动指引。
我行走于掩埋了某位被选中者骨灰的地方，
尽管它们也不会比其他人的更为长久。
我承认我内心的尊敬和感激，
因为没有理由为这些高贵的情感羞愧。
但愿我能证明配得上与之相伴，
追随他们，攥着王者之服的褶边。

•我从让娜•赫什所学到的

1．理性为上帝所赐，我们应该相信它理解世界的能力。
2．那些人，试图以阶级斗争，力比多，权力意志——取代理性的力量，动摇我们对于理性的信任。他们错了。
3．应该懂得我们的存在封存于我们认识的范围之内，而不应将现实归之于头脑的梦想和幻觉。
4．真理乃是自由的证据，奴役的标志不过是谎言。
5．对于存在适当的态度是尊重，因此我们必须远离那些以嘲讽贬低存在、赞美虚无的人。
6．即使我们被指傲慢，真实的情况却是：心灵生活依据严格的等级制。
7．二十世纪的知识分子普遍浸染了高谈阔论的恶习，亦即不负责任的清谈。
8．在人类活动的等级里，艺术高于哲学，而坏的哲学败坏艺术。
9．客观的真理依然存在；即，在二种对立的主张中，一个为真，一个为假，除非在严格限定的情况下，当维持矛盾性是合法的。
10．与任何宗教派别的命运无关，我们理应保持一种“哲学的信念”，亦即作为一种人性尺度的对于超越性存在的信仰。
11．时间只会剔除那些在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之后被证明无益于提升文明大厦的一切人工和心灵的产品，并将它们判与遗忘。
12．在我们的一生中，不应因为我们的错误和罪愆屈从于绝望，因为过去决不会被一口吞掉，过去只会因我们接下来的行动获得它的意义。